第十七章
十七
樂隆坐火車經(jīng)過三十多個小時的顛簸,終于到達了做夢都想來的上海。對于以前沒坐過火車的他來說,這么長時間的坐火車經(jīng)歷也算是彌補了之前的遺憾。雖然是硬座,他一點也不覺得累。臥鋪票很貴,也買不到。他聽說過有同學替別人排一晚上隊買臥鋪票,買不買得到還要碰運氣,如果買到了票,別人會給五塊錢作為報酬,但是如果仍然買不到票,就算是自己倒霉了,畢竟,人家沒拿到票,總不至于白白付錢給你的。他曾經(jīng)想過自己也去替別人排隊,但覺得即使辛苦一晚上仍然還要碰運氣,太不劃算,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的行頭是經(jīng)過精心準備的,身上穿著西裝,扎著領帶。西裝是質地還不錯的絨面西裝,淺灰色的;領帶是暗紅色的。這是哥哥送給他的,平時舍不得穿或者不好意思穿。他肩挎著一個黑色的旅行包,包里放著從哥哥那里借來的海鷗牌照相機;腳穿黑色的皮鞋,皮鞋是新買的,卻不是新的。前幾天他從哥哥那里借到照相機后返回學校,在河西汽車站下車后已經(jīng)天黑了,一個神態(tài)猥瑣的男子問他買不買皮鞋。他正想買雙皮鞋,卻沒有那么多錢去商店買新的。舊皮鞋還是剛上大學時父親買給他的,穿了四年,底都已經(jīng)磨歪了,跟原來的平底比起來幾乎已呈四十五度角。樂隆問他多少錢一雙,他說五塊錢。樂隆很是心動,就跟著他到一個角落里。那人從麻袋里掏出一雙皮鞋,樂隆一看,雖然是舊的,卻比自己穿的強多了,至少底是平的,于是就買了。他很高興地回到學校,卻發(fā)現(xiàn)皮鞋的面有不少破損的地方,都漏出了里面灰色的底,是刷了一層黑漆才顯得是黑色的,當時因為光線不好沒有看出來。他知道上了當,但幸虧破損的地方褲腿蓋住后并不明顯,心想能穿到從上海回來也算不錯了。舊的皮鞋自然不能扔,放在宿舍的床底下。
來上海之前,樂隆寫信讓劉安發(fā)給他一封電報,寫明:姑母病危,盼見最后一面。
他自鳴得意地將電報交給孫隊長說要請假。
孫隊長見了電報,說道:“到上海去?一個人?太不安全了,不能去!”
樂隆聽了著急起來,火車票都買好了,也寫信告訴了劉安車次要他去接。他沒覺得一個人到上海有什么不安全的,心想是孫隊長故意這么說,好不讓他去的。
他問道:“親戚病重了想讓我去看看怎么辦?”
孫隊長說:“姑母又不是直系親屬,是不行的?!?p> 樂隆回到宿舍,心里很是焦急。他要是去不成,劉安等不到他,會很著急的?,F(xiàn)在打電報去告訴劉安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他想,孫隊長說的上海不能去,我要是說回家一趟,他就沒辦法阻止了?,F(xiàn)在又沒有課,畢業(yè)設計也比較輕松,已經(jīng)有不少同學想各種理由離開了學校。早知道這樣,何必費勁讓劉安專門拍份電報過來?現(xiàn)在好了,弄巧成拙了,現(xiàn)在再說回家去,孫隊長也會知道是騙他的。不過知道就知道吧,沒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說說看了。
他又找到孫隊長,說道:“我家里有急事要回去,要請幾天假?!?p> 孫隊長略顯驚訝,考慮了一會,說:“那你寫個請假條吧,寫清楚目的地、事由和時間?!?p> 樂隆胡亂寫了個假條交給孫隊長,順利地請到了假。
到了上海站,他跟隨著出站的人流走著,心想萬一還有其它出站口,是不是會錯過接站的劉安呢?萬一他根本沒收到我的信呢?
這時他聽到有人喊他。他循著喊聲望去,看到了劉安。三年多不見,劉安變化不大。
劉安說:“要提前買好回去的車票,否則到時候萬一買不到票就被動了。”
樂隆想想有理,于是一起到售票廳買好了回程的票。
兩人坐公交車去劉安的學校,一路上樂隆看到高樓林立,人們的衣著很時髦,心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啊。
中午兩人在學校食堂吃飯,喝了些啤酒。劉安的宿舍有同學的床鋪空著,劉安說同學回家去了,下午樂隆在宿舍里美美地睡了一覺,畢竟坐那么長時間的火車,累壞了。
吃完晚飯,兩人就在校園里散步、聊天。
兩人談到畢業(yè),樂隆說道:“我考了研究生,但估計挺懸的?!?p> “本校的嗎?”劉安問。
“外校的。我們學校據(jù)說要改成軍校了,所以不想考本校的?!?p> “軍校不是挺不錯的嗎?”
“要參軍的話,我們學校本科畢業(yè)就有很多分到部隊的。如果考不上研究生,我很有可能分到部隊去?!?p> “部隊也挺好的,你不想分到部隊去?”
“不太想,也許我不適應。再說很多單位都不在城市?!?p> “你一直成績那么好,考研究生應該沒問題吧?!?p> “問題很大!英語和數(shù)學感覺還可以,考完出來,心情很好,心想研究生應該沒問題了。誰知專業(yè)課很古怪,全部是問答題,一門專業(yè)課五道問答題,每道題二十分!我答是全答了,但心里很沒底。前幾年他們學校的試題我都看過,大部分是計算題和程序設計題,很對我的胃口,沒想到今年會這樣,好像專門跟我作對似的?!?p> “別人也一樣吧?!眲舶参克f。
樂隆想,倒也是啊,別人也一樣啊,于是心里安慰了些,但想到政治考試,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他說:“政治課問題也很大。我春節(jié)從家里回到學校,找了份模擬試題做,發(fā)現(xiàn)很多題都似乎知道,卻無從下筆,特別是問答題,能列出一二三,卻沒法展開。估計還是背得不夠,但感覺沒有時間再背了?!?p> “人家考研究生都拼了命復習,你還回家過什么年???你也太不重視了?!?p> 樂隆想,也是啊,春節(jié)在家,父母親就表示過擔心。
他問劉安:“你是怎么打算的?考沒考研究生?”
劉安說:“我沒考。我現(xiàn)在想著早點畢業(yè),早點工作,早點掙錢?!?p> “那你們的分配是怎么樣的?”
“各行各業(yè)都有,說不上,聽學校安排吧?!?p> “會留在上海嗎?”樂隆問道。
劉安鄭重其事地考慮了一會,說道:“學校安排是不可能了,除非自己能找到接收單位?!?p> 樂隆想,應該是這個道理。他說道:“吳輝你知道的吧,高中時我們班的。”
“知道,但不熟?!?p> “他打算不服從學校分配,自己到沿海開放城市去闖。”
“那樣太冒險了吧,搞不好連飯都吃不上?!?p> 樂隆想,也是啊。自己如果考不上研究生,就只有服從分配了。本省招的學生不少,不知道今年省城的名額多不多,分不到省城,又不想到部隊,就只有自己去找單位了。上次父親來信,說他的一個學生在BJ哪個設計院,去看他的時候問起來家里的情況,父親說有個小兒子在科技大學讀書,快畢業(yè)了。人家就主動說,要不分到他們設計院去,他回去想想辦法。父親挺高興的,將此事告訴樂隆。樂隆看了信很興奮,好像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自己很快就要到BJ去報道似的。但是目前這個事情還沒有確切的消息,所以他沒有告訴劉安。
他問起劉安的哥哥的情況:“你哥哥跟肖樂成了嗎?”
“成什么成???我哥就是個傻子,被人家利用了,整天替人家當牛做馬地干活。肖樂后來找了水癱子。水癱子投機倒把掙了錢,騎個摩托帶著肖樂,很得意。我哥見了后,拿著斧頭要找他拼命。我哥說自己太冤了,一直把肖樂當神一樣地供著,連手都很少碰?!?p> 樂隆想,當時劉安不是也很喜歡肖樂的嗎?肖樂對他也挺好的,這樣惡毒地說人家,看來對她的怨恨不淺。
“后來你猜怎么著?”劉安問樂隆道。
“怎么著?”樂隆好奇地反問道。
“肖樂和水癱子結婚后,水癱子也把她當神一樣供著。肖樂什么事也不干,還整天罵他。水癱子整天累死累活的,卻在肖樂眼里什么都不是。有一次他被肖樂罵得狗血噴頭,實在氣不過,就上吊自殺了!”
“啊?”樂隆十分驚訝,想不到水癱子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幾個村出了名的賴皮,竟然會這樣,他原以為,水癱子會把肖樂狂揍一頓的??磥砼苏鎱柡Π?!
樂隆說:“那你哥還可以再去找她啊?!?p> “還找她?我哥再傻也不至于那么傻??朔虬?!”
樂隆想,哎,光長得漂亮性格不好也是不行的。
他問劉安:“你沒談女朋友嗎?”
“沒有啊,農(nóng)村來的,沒人看得上,也沒錢談朋友。你呢?應該有吧?”
“我也沒有?!睒仿∠?,我們真差不多。
劉安說:“不著急,等畢業(yè)了,有工作有錢了,談了女朋友應該問題不大?!?p> 樂隆想,也是啊。
他掏出煙來,問劉安抽不抽。劉安擺擺手,說道:“你現(xiàn)在學壞了,又抽煙又喝酒的?!?p> “抽煙也就是上個學期開始的。不抽也浪費了。”
“還發(fā)煙?”
“是啊,當時大家都覺得奇怪,這不是鼓勵大家學壞嗎?”
“那女同學呢?”
“女同學啊。有的帶回家給家里人抽,有男朋友的就給男朋友抽。也有自己學會抽的,畢竟拿在手上很方便,不用特意去買?!?p> “那要是上癮了一包煙也不夠啊?!?p> “是有上癮的,不夠就再去買。我倒是沒癮,抽完就拉倒。”
劉安笑著說:“挺可笑的?!?p> 第二天,兩人一起出去玩。樂隆身上只挎著照相機,旅行包放在劉安的宿舍里。兩人先到豫園,九曲橋上人不少。他和劉安互相照了像,也請別人幫忙照了合影。休息的時候,他抽了支煙,見旁邊一個角落里比較臟,有垃圾和煙頭,就將抽完的煙頭隨意扔在那里。
一個掃垃圾的老太太不知怎么突然冒了出來,對樂隆說:“隨地亂扔垃圾,罰款兩元?!?p> 樂隆驚呆了,扔個煙頭要罰款兩元?一包煙估計也就是五毛錢!
他說:“我撿起來就是了?!?p> “不行!罰款兩元!”老太太說完,將手里一疊票據(jù)撕下兩張。
樂隆想,兩塊錢,夠兩人吃一天的飯了,也太狠了吧!撿起來也不行,太黑了吧!于是想溜走。老太太見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掙脫老太太的手,開始一路狂奔。他聽到身后老太太罵著什么,估計是上海話,聽不懂。
出了豫園,樂隆卻不敢跑得太遠,怕劉安找不到他,又怕老太太追過來,心里十分矛盾。
樂隆在路口等了不短時間,終于見劉安從豫園那邊走了過來,也沒見老太太跟著,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劉安說:“你不應該跑,跟她講道理就是了,小心被公安當成小偷抓住。”
樂隆想,也是啊,好懸啊,這也太丟人了!不過,跟那個老太太講道理估計是講不通的,只有認罰了,看能不能少罰點。想到這里,他覺得還是省了錢,算是幸運的。
中午每人吃了碗面條,五毛錢一碗。樂隆覺得剛才省了兩塊錢,冒險跑掉還是值得的。只是面條是甜的,他吃不習慣,便問劉安:“面條怎么是甜的?好奇怪?!?p> “上海這邊什么都是甜的。”劉安說。
樂隆說:“那吃的東西還真不好,你能適應?”
“沒辦法?!眲舱f。
吃完面條,兩人來到大世界。兩人轉了一圈,看到賣各種小商品的、玩雜耍的,還有表演雜技的,表演著各種高難度動作。到精彩處,兩人跟著其他觀眾一起鼓掌。后來來到一個演藝廳,據(jù)說演出很快就要開始了。這時進來一個女孩,穿一身黑色的緊身衣,顯出身材凹凸有致。樂隆仔細看去,見她的臉圓圓的,皮膚水嫩光滑,頭發(fā)精致地挽在腦后,他覺得,這個女孩比吳芳美多了,也洋氣多了。女孩似乎瞟了他一眼,眼睛顧盼生輝,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他的內心被她那一瞥激蕩著,久久不能平靜。他想,幸好自己這身行頭還算過得去,否則會覺得自慚形穢,無地自容的。
這時過來兩個年輕男子,都衣著時髦,頭發(fā)油光呈亮。兩人神態(tài)自如地和那女子說說笑笑,令樂隆十分妒忌。他們說著說著,其中一名男子嘟著嘴靠近那女子。女子也不氣惱,只是用手像驅趕蒼蠅一樣在面前擺動著,羞澀地笑著。
不一會,舞臺上大幕拉開,演出要開始了。臺上站著剛才那個女孩,衣服換成了白色連衣裙,腰部系著寬寬的金色的腰帶,臉上化了裝,比剛才見到的樣子更加美麗。
臺下坐滿了觀眾,樂隆和劉安一直沒找到座位,只好站著。
原來這個女孩是報幕員。她的聲音十分甜美,口齒清楚,同時又底氣十足。
節(jié)目卻很一般,以唱歌為主。有個男歌手,長得十分健碩,在臺上又蹦又跳,聲音歇斯底里。樂隆覺得,跟那個女孩報幕員比起來,反差太大了。
他正呆呆地看著,一旁的劉安說:“你沒發(fā)現(xiàn)嗎?全是假唱。”
他想,不會吧,但仔細一聽,還真是的,有時候表演者的嘴形和喇叭里播放出來的聲音完全對不上。看來只有那女孩報幕的聲音是真的了。
臨近結束時,那女孩從幕后走出來,說道:“演出結束后,我們歡迎現(xiàn)場記者的采訪。如果有媒體的朋友,也歡迎到后臺來溝通?!闭f完,朝樂隆這邊望了望。
樂隆心里一震,她難道真的是在說我嗎?
劉安也認為說的是他,誰叫他那么高調,肩上背著個相機?
他覺得,自己是幸福的,被那么個漂亮得像仙女一樣的女孩關注,無論是什么樣的形式,都是幸福的,像那個裝出親這個女孩的男子一樣,只要是擺出那樣的姿態(tài)并且讓女孩知道,就會心滿意足的,雖然想要親的對象是遙不可及的。直到舞臺上的幕布完全合上,觀眾紛紛散場,他還怔怔地站在那里臆想著。
從大世界出來,他們意外地碰到一群老頭老太太,他們腰間都圍著紅綢子,手里拿著小紅旗,一個個笑逐顏開的。
樂隆留意著一個個老太太的面貌和身形,想象著剛才那個報幕的女孩老了之后也許跟其中的一個十分相像,還有王瑩、吳芳、付蓉,還有在張家界遇到的那些女孩,還有在其他地方遇到過的美麗的女孩,老了之后都會是這樣的吧。
他和劉安不約而同地在馬路旁邊一直跟隨著他們走著,也許看熱鬧是兩個見的世面不多的男孩的共同需要,根本不用商量吧。
“這是怎么回事???”樂隆問劉安。
“像是老年人搞什么活動?!眲不卮鸬?。
“這是要游到哪里去啊?”
“誰知道呢?街上到處游吧。這里是南京東路,上海最著名的商業(yè)街?!?p> 兩人跟著走著,不時能碰到一些帶紅袖章的,他們都惡狠狠地盯著樂隆。樂隆覺得有些奇怪,心想難道自己像一個壞人嗎?
劉安說:“誰叫你背個相機呢?千萬不能照相啊,否則人家會把你的照相機砸了?!?p> 樂隆將信將疑,雖然覺得劉安說得過于嚴重,但內心還是有些害怕,心想這么貴重的相機,還是借的哥哥的,要是被砸了就沒法交代了,因此始終不敢從相機盒里把照相機掏出來拍照。
走了一段路,樂隆見到外文書店,便進去匆匆瀏覽了一遍,竟然買到了兩本??思{小說的英文影印版,《押沙龍,押沙龍!》和《去吧,摩西》。他沒有地方裝,就將書放在劉安的包里。
從外文書店出來,老頭老太太們不見了。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樂隆問:“這是到了哪里???”
“到了外灘了?!?p> “外灘?”樂隆聽了很興奮,終于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地方了。他說道,“我們到外灘邊上去看看。”
兩人穿過馬路,來到江邊。
“黃浦江吧?”樂隆問。
“你說呢,還會是什么江?”劉安笑樂隆大驚小怪。
“這不是第一次來,不確定么。”樂隆也笑了笑。
江邊的圍欄很老舊,還沒有樂業(yè)橋損壞前的護欄好看。江面不寬,水流也不急。樂隆再望望江對面,沒有什么建筑,感覺是一片荒地。
“這里就是那么有名的外灘?”樂隆疑惑地問劉安。
“是啊,確實沒什么可看的。不過據(jù)說對面很快就要搞開發(fā)了,規(guī)模還很大。”
“哦,再過幾年估計會好得多?!?p> 兩人沿著外灘走著,遠遠地看見了老頭老太太們的隊伍。隊伍在前面停了下來,樂隆和劉安很快就趕上來了。這里的外灘就更差了,很多地方連圍欄都沒有。
隊伍停在一幢很雄偉的建筑前面,安營扎寨擺開陣勢。
“這是哪里啊?”樂隆問劉安。
“都是原來的老建筑,搞不清是什么單位?!眲舱f,似乎嫌樂隆話太多。
這時也有一些帶紅袖章的在周圍走來走去,維持秩序,見到樂隆都會惡狠狠地瞪他幾眼。其中一個還專門走過來惡狠狠地對他說:“把照相機收起來!”
樂隆誠惶誠恐地說:“我沒地方收,只好這么背著。保證不打開照相?!?p> 那人說了聲“好”就走開了。
樂隆心里覺得特別奇怪,即使照了相也應該沒有什么啊。他估計,保安見到背著照相機的就條件反射似的厭惡。
這時隊伍已經(jīng)排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隨著鑼鼓的節(jié)奏扭起秧歌來。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這些人一直跳著,直到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燈亮了起來。
樂隆看看江對岸,漆黑一片中只有星星似的微弱的燈光在閃爍。
老頭老太太們跳到八點多,有人開始喊口令整理隊伍,隨后隊伍井然有序地往回走??礋狒[的人慢慢散去,樂隆和劉安也匆匆趕回學校去。
樂隆在上海又玩了一天,就跟劉安商量,不如去杭州玩,車票雖然買的上海的座位票,在杭州上同樣這趟車應該沒有問題的。劉安表示同意。
第二天兩人早早到了杭州,在靈隱寺,樂隆趁劉安沒注意買了把折疊刀。
劉安見了,便問他:“買這個干什么?”
樂隆說:“防身?!?p> 劉安笑著說:“幼稚!”
樂隆聽了,有些不高興。
兩人簡單吃了午飯,來到斷橋邊休息,打算下午好好玩西湖,然后樂隆回省城,劉安回上海。
這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票丟了,身份證也丟了!他估計是因為中午天熱,自己將西服脫了搭在肩上,東西從口袋里掉出去了。
兩人焦急地沿著來時的路找了很久,沒有找到,于是只好提前結束游玩,去火車站補票。
樂隆身上的錢不夠買票的,劉安掏出錢來,湊到一起買了張票,只有站票。
他乘車的時間比劉安稍早。時間快到的時候,他和劉安道別,進站上車。
車上很擁擠,他勉強上了車,只能站在車門口。
到了一個站,沒見下車的人,卻擠上來很多人。這些人拼命往里擠著,他怎么也避讓不開,被擠到了另外一邊車門口。
他想,這下完了,如果就這么站著,身子都站不正,別說到省城了,估計今天晚上都堅持不了。
又到了一個站,誰知嘩啦啦地下去一大幫人,走道里全空了。他往車廂里走,竟然還找到了個座位!
他感覺到鞋底開裂了,走路一嗒啦一嗒啦的,估計是剛才擁擠時被擠壞的。坐下來后,他低頭檢查了一下,左鞋的鞋底確實開裂了,心想幸虧下了車就到了省城,只要堅持到學校就算成功了。到了學校,這雙鞋肯定是要扔掉的。
坐在對面的應該是一對母女,女孩瘦瘦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稍黑。
女孩的母親一直對著他微笑,欲言又止的樣子。后來她還是對他說道:
“謝謝你!剛才要不是你在門口讓著我們,我們肯定上不來。”
他深感驚訝,那一會是上車的人把他擠走的,自己并不覺得讓了誰的道,于是說道:“不用謝,當時很擁擠,我也沒注意是什么情況。”
女孩的母親堅持說:“確實是你讓開一條縫我們娘倆才能進來的。你真是個好人,做了好事還自己不覺得。”
樂隆聽了這話,心里很高興。
女孩的母親問:“你,是大學生?”
“是的?!?p> “幾年級?”
“大四了,很快就畢業(yè)了?!?p> 女孩在一旁顯出夸張的驚訝表情,說道:“哇!大學生啊!”
樂隆笑笑說:“大學生不是很多嗎?沒什么奇怪的吧?!?p> “我考大學沒考上,所以羨慕你?!迸@得有些遺憾地說道。
“女孩子不上大學也無所謂吧?!睒仿≈缓冒参克?。
“嗯?沒想到你還挺重男輕女的。不過你這話我愛聽?!迸⑽Φ?。
“不過你這么年輕總得學點什么吧。”
女孩不好意思地說:“沒學什么了,在家?guī)透改赣H打工?!?p> “在家打工?”
“是啊,我們家開的制鞋廠?!?p> “哦,那挺好的?!?p> 女孩的母親問他:“你這是出來玩?”
“是啊,畢業(yè)前出來玩,以后上班了還不一定有空呢?!?p> “哦,不錯。”
“你們呢?”
女孩的母親說:“我們也是出來玩,玩了十來天了,今天回家了?!?p> 她猶豫了一會,接著說道:“要不到我們家去玩?可以送你兩雙皮鞋試穿,大學生幫我們提提建議。”
“嗯?”樂隆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女孩急忙說:“可以的,不費事的。我們下一站就到家了,你可以改簽明天的車次,也不耽誤什么?!?p> 樂隆想這么冒失地去她家是不可能的,但猶豫著不知怎么回答。自己身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錢了,再說自己的鞋已經(jīng)爛成那樣了,基本不能動彈,要是被人看出來就太丟人了。但他腦子里也閃現(xiàn)過一個念頭:假如真的到她們家去,就會有新皮鞋穿了,正好把這雙爛皮鞋換掉。不過,這確確實實只是他一閃念的念頭而已。
他對女孩說道:“不去了,急著回學校有事?!?p> 女孩不再說什么了,露出失望的神情,似乎知道樂隆是在推辭,因為他剛才還說大四了沒什么事??墒撬赣H卻不依不饒,說道:
“剛才見你們倆談得挺投機的,看著挺令人歡喜的。要不你們就處個對象吧。我女兒這么漂亮,又活潑開朗?!?p> “嗯?”樂隆驚訝壞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女孩的母親說的話略帶一些方言,但意思卻是明明白白的。
他轉而問女孩道:“你母親說的什么意思啊?我不太明白?!?p> 女孩羞紅了臉,于是用雙手捂住,卻捂不住羞澀的笑聲。
“這讓我怎么說啊?你真的沒聽懂嗎?你不可能沒聽懂的?!迸⒄f道。
樂隆笑了笑,表示自己聽懂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處對象?他想,以目前的情況是不可能的。
女孩的母親見樂隆說沒聽懂,接著說道:“就是想把我女兒嫁給你!”
女孩害羞地低下頭去,輕輕推了她母親一下,說道:“求你別說了,人家根本不愿意?!?p> 女孩說完,抬頭癡癡地望著窗外,顯得有些傷感。樂隆見傷了女孩的心,自己也有些傷感。
坐在樂隆旁邊的中年男子問女孩的母親:“你們家是開鞋廠的?生意怎么樣啊?”
“挺好的。鞋子只要質量好,不怕銷不出去。”
中年男子對樂隆說:“小伙子,你看她家開鞋廠的,肯定很有錢,女兒又這么漂亮,這么熱情地邀請你,還要你做她家女婿,這么好的事,你卻不愿意,真是搞不懂你啊!”
女孩的母親的眼睛里又燃起期待的眼神。
樂隆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笑了笑。
列車到站了,母女倆要下車了。女孩這時恢復了活潑的神情,對樂隆說:“大學生,再見了!”
樂隆也對她說再見。
女孩的母親對樂隆說:“現(xiàn)在決定還來得及,怎么樣?到我家去玩!”
女孩急忙推著她母親往車廂門口走去,說著:“快走快走,丟死人啦!”
女孩的母親還埋怨她女兒:“這丫頭,人家還沒表態(tài)你就說人家不愿意!你這么古怪怎么嫁得出去啊。”
母女倆下了車,女孩到窗口邊來對樂隆揮著手,喊道:“大學生!再見啦!”
樂隆忽然有些不舍,站起身來對女孩揮手,喊道:“再見!再見!”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說:“拉拉手吧!”說完伸手去拉女孩的手。
女孩急忙說:“拉拉手,拉拉手!”
女孩跟中年男子拉了拉手,急忙掙開,將手伸向樂隆。樂隆也急忙將手伸過去,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列車緩緩開動了,女孩還舍不得松開手,跟著列車跑了幾步。樂隆怕有危險,連忙掙開她的手。
列車越開越快,他坐下來,閉上眼睛,沉浸在剛才的一幕中。
旁邊的中年男子碰了碰他,說道:“小伙子,給你猜個謎語。”
“嗯?”
“女束反文連,
比十上下穿,
女子同床坐,
王升無一撇。
打四個字?!?p> “嗯?”
中年男子解釋著每句話里的字是哪些個字,可是樂隆不知所以。
中年男子告訴了他,說完后哈哈大笑起來。
樂隆不好說什么,只能尷尬地笑笑,內心想著自己要是有約翰·克利斯朵夫那么堅強的性格,那么強壯的身體,一定會一拳朝他臉上揮過去。
不一會,困意上來了,樂隆坐在座位上,頭靠著座位的后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