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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第四章

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艾洸 8339 2020-03-20 09:00:53

  四

  課間,朱健神神秘秘地遞給樂隆一張折疊好的紙片。樂隆接過來,看到上面寫著“轉(zhuǎn)交李樂隆”,很是疑惑,于是將紙片正反兩面翻看了好多遍。他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封寫給他的信,王瑩寫的信。他問朱健怎么回事。朱健說:

  “王瑩將寫給你的信夾在我的信里了?!?p>  樂隆頓時不太高興,怪王瑩不直接寫給他。她應(yīng)該能問到他和朱健同班,能寄給朱健,就能寄給他的,通訊地址是一樣的。這樣夾在別人的信里,誰知道朱健看沒看過呢?沒準其他同學也看過了呢。他連忙打開紙片看其中的內(nèi)容。信上倒沒說什么特別的,只是問候了一下他,他這才放下心來。

  放學回到家里,他打算給王瑩寫封回信。回信的地址她在信的最后寫得很詳細。但他想到,全家剛搬到玉閣中學來不久,自己的通信地址竟然還不是很確定。吃晚飯的時候,他問父親這里的通信地址是什么。父親很驚訝地抬頭看著他,反問道:

  “怎么?要給別人寫信嗎?”

  樂隆見父親驚訝的表情,有點后悔問他,心想完全可以去問朱健的。他當時沒有去問朱健,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想給王瑩回信。他想盡快敷衍過去,便說了一句“是的”。沒想到父親不依不饒地問他:

  “給誰?”

  樂隆很不愿意再對話下去,但不回答又不行,只好硬著頭皮說:“給同學?!?p>  父親更加警惕了,繼續(xù)問:“初中同學?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樂隆想,父親肯定心里已經(jīng)斷定是女同學了,說是男同學他也不會信的。他猶豫了一會之后,還是告訴了父親是女同學。

  父親的臉頓時陰沉下來:“怎么會想到和女同學寫信的?”

  樂隆說:“她先寫給我的?!?p>  聽樂隆這么說,父親似乎就感到不可理解了,好像覺得他還有什么事情隱瞞著。別人先寫的信,怎么會不知道通信地址呢?再說,如果有別人寄給他兒子的信,他很可能會第一時間知道的,收發(fā)室的老頭很可能會將信直接交給他的。

  樂隆見父親疑惑的樣子,知道他所想的問題,就說:“她寫給我的信夾在其他同學的信里一起寄過來的?!?p>  父親似乎覺得事態(tài)很嚴重,是什么樣的女孩心機這么重呢?竟然將寄給他兒子的信夾在其他同學的信里,以逃避他的審查。父親變得嚴厲起來,用命令的口氣對樂隆說:

  “信呢?拿過來把得我看?!?p>  樂隆頓時對父親充滿了怨恨,心想竟然要看他的信件,太過分了。他很后悔自己隨家里一起來玉閣中學讀高中,本來自己考上了縣一中的,但擔心一個人出去上學會不適應(yīng),加上父母也很擔心,就放棄了去縣一中上學的機會,隨父母來到玉閣中學。父親當時是極力贊成的。樂隆覺得,父親也是為了給玉閣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們表現(xiàn)出這樣的態(tài)度:你們看我校長的兒子放棄去縣一中的機會來這里上學,證明我對玉閣中學是充滿信心的。

  樂隆知道,這樣的效果確實達到了,很多老師和同學都這么說過。他初中畢業(yè)后,全家都搬到這里來了,離開了生活十幾年的樂業(yè)村和樂向東中學,回到父母親最初當教師的地方。父親兩年前從公社聯(lián)校的教導主任調(diào)到玉閣中學當校長,有一種春風得意的感覺。自從家搬過來后,母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已經(jīng)厭煩了在樂向東中學當校長的生活。但是隨后產(chǎn)生了很多生活上的矛盾,因為父親以前一直在外面教書,只有周末才回去,而現(xiàn)在天天生活在一起,生活起居、習慣都有很大的不同。

  同時樂隆也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因為父親處事十分謹慎,令作為校長的兒子的他也只好處處小心。再說他是曾經(jīng)考上縣一中的,照理應(yīng)該比其他同學都要優(yōu)秀才行,這種壓力對他來說也是很大的。

  樂隆不情愿地將信交給父親。父親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完后,似乎心情放松了下來,信里只是簡簡單單地寫了一些問候的話。但父親似乎還是覺得這個苗頭是不好的,應(yīng)該及時制止。他看了看信的落款,疑慮地問在旁邊一直沒參與說話的母親:

  “王瑩?你知道是誰嗎?”

  母親一直看不慣父親對什么事都看得很嚴重的樣子,本不想搭理他,見他問,像是在腦海中搜索著樂向東中學的一些人的情況,隨后說道:

  “王瑩?不就是王村長家的女兒嗎?”

  “哦?”父親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時像是對這件事又增加了一份擔心。

  樂隆還記得,搬家之前,王村長去找過父親,說他女兒考高中剛過分數(shù)線,錄取的學校是全縣最差的高中,希望父親開個后門轉(zhuǎn)到玉閣中學去。王村長平時是很尊重父親的,每次見了面都和和氣氣地打招呼,有時還請教一些字詞的問題。父親和王村長也很談得來,經(jīng)常一起談笑風生的。樂隆記得他們一起笑話過誰誰誰將《水滸傳》念成了“水許傳”,將“李逵”念成“李達”。誰知這次父親板著臉,斷然拒絕了王村長,還說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那我是不會干這種徇私舞弊的事情的,干這種事情會影響我的清白的?!?p>  王村長頓時臉都氣紫了,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怎么回答。等緩過神來,他說道:“好好好,算我瞎了眼,自取其辱。你公正,你清白,希望你官運亨通,前程似錦!”隨后氣憤地走了。

  母親替父親覺得羞愧,就責怪父親:“不會婉言謝絕人家嗎?說那么難聽干什么?”

  父親還不依不饒,說道:“不這么說能推脫他嗎?”

  樂隆當時感到很遺憾,知道王村長回家后一定會大罵父親的,王瑩也會很怨恨父親,連帶著也會很怨恨他。這次收到了王瑩的信,知道她一點也沒有怪父親和他的意思,算是一種安慰。

  不僅父親,母親對這件事情也表現(xiàn)出很擔心。樂隆想,母親肯定是覺得王瑩人長得那么漂亮,惹過不少事。

  樂隆上初三的時候,班主任何老師得了病回老家了,據(jù)說很快就死去了,班主任由宋老師代替。何老師身體那么強壯,還練武功,樂隆沒想到那么快就沒了。他隱隱覺得,也許跟他總是讓徒弟用凳子砸他自己有關(guān)。但也有人說,練武功的人互相嫉恨,也許是得罪了哪個武術(shù)高人,將他治死了。何老師走之前,有他鎮(zhèn)著,附近的地痞流氓不敢來學校搗亂,他走后,學校就不太平了。周末在操場上放電視的時候,就有附近的不三不四的人過來吵吵鬧鬧。蔣老師、謝老師和宋老師他們根本管不住。有一次,水癱子帶著水老倌來學校鬧事,在上課的時候在窗戶外面喊王瑩的名字,王瑩聽了后伏在課桌上哭了起來。宋老師看不下去了,就出去制止水癱子和水老倌他們,和他們吵了起來。這時蔣老師過來了,想強行將水癱子和水老倌推出校外去。蔣老師別看瘦,勁還很大,推得兩個痞子一歪一瘸的。水老倌惱羞成怒,竟然拔出刀子向蔣老師戳去。蔣老師用胳膊一擋,刀子戳在胳膊上,鮮血直流。兩個痞子見惹了大事,才慌忙逃走。事后王瑩說,那兩個痞子總是在她放學的路上堵她,說一些難聽的話。但母親認為肯定王瑩也有什么問題,招惹了他們。

  樂隆當時還問過母親,村長的女兒他們也敢欺負?。磕赣H說,不是一個村的,要不然他們怎么敢。

  這時父親對他說:“你寫了回信要先給我看?!?p>  他聽了父親的話,情緒很低落,可又不愿意違背父親,于是琢磨著該如何給王瑩回信。初三那會,她的性情變化很大,由一個拘謹?shù)?、愛嘟嘴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大大咧咧、愛說愛笑的大姑娘。樂隆倒不相信這些惡毒的傳言,覺得王瑩長得那么漂亮,家里條件又好,再說年紀又小,不至于和水老倌真的有什么瓜葛。樂隆覺得王瑩的性格變化一定和他上次沒去她家玩有極大的關(guān)系,因此認為自己對這一切是負有極大的責任的。他又不想去,也沒法去和她解釋什么,就那樣互相不理睬,倒也相安無事。

  令樂隆意外的是,快畢業(yè)的時候,有一天,他在放學后去向東供銷社的路上,王瑩在后面喊了他一聲。他回頭看,她騎著自行車過來,很高興的樣子。她叫他上車,要帶他一段路。

  樂隆記得當時說道:“不用了,這么近,我都沒騎車出來呢?!?p>  王瑩卻堅持要樂隆上車。樂隆前后看看,路上沒有別的人,這樣的機會是很少有的。

  樂隆問:“你能帶動我?”

  王瑩說:“肯定能,我的勁大著呢!”

  樂隆說:“要不還是我?guī)惆??!?p>  王瑩說:“不用了,你快點上來吧?!?p>  樂隆當時想道,自己勁那么小,要是真帶她,還不一定帶得動呢。

  他側(cè)身往后座上跳,心想她能帶動才怪呢,肯定會倒的。誰知王瑩扭了幾下把手,自行車便順利地往前走了。

  他感覺手沒地方抓,碰著人家肯定是不合適的,只好將就著抓住后座。

  “你不回家去嗎?”樂隆問道,想著到供銷社是到王瑩家的相反方向。

  “我到供銷社去買點東西?!蓖醅撜f,隨后問樂隆,“你也是吧?”

  “是啊?!睒仿≌f道,說完又問王瑩,“你買什么?”問完卻有些后悔,心想不應(yīng)該問得那么詳細的,會惹得人家不高興。

  “我?”王瑩倒沒有不高興,只是猶豫了一會才說道,“買女孩需要的東西。你不懂的?!?p>  樂隆記得,當時雖然不說話,但心里卻不服氣地想著,我不懂?我什么都懂,肯定不是買橡皮筋,否則你也不會不好意思說出來的。

  再拐個彎就快到供銷社門口了。供銷社門口肯定有不少人,一個女孩騎車帶著一個男孩,被人看見肯定是不合適的。于是他跳下車,跟王瑩說再見。

  王瑩也下了車,沖他燦爛地笑著說:“很快就要畢業(yè)了,以后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呢,有空到我家玩吧?!?p>  不知怎么,他當時覺得更喜歡她以前嘟著嘴生氣的樣子。

  他想,要不是因為畢業(yè)前的那次相遇,王瑩也不會寫信給他的吧。

  為了迎合父親,他在信中寫著:我們都好好學習吧,不要浪費了我們的精力,我現(xiàn)在也不會有時間和精力來寫信的了。

  信交到父親手上,父親緊鎖眉頭仔細看完后,眉頭舒展開來。父親扭頭看著樂隆,露出滿意的神情,手掌不停地拍著信紙,說道:“寫得不錯!”

  母親也過來看了,說道:“這不是要絕交的意思嗎?覺得應(yīng)該改改?!?p>  父親堅持說:“就這樣,沒問題!”

  父親找到一個信封交給樂隆,并把學校的通訊地址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他,說道:“你寫好了交給我,我?guī)湍慵??!?p>  樂隆仔仔細細地寫好信封,將只寫了幾行字的信放入信封里,交給父親。他想,王瑩看到信后會有點生氣,但也不至于特別生氣吧。她應(yīng)該知道我是在父母親的監(jiān)督之下寫的這封信吧,再說“現(xiàn)在沒有”不代表“將來沒有”,等高中畢業(yè)考完大學就會有的。他估計她應(yīng)該會回一封信的,估計會說“那就讓我們先好好學習吧”之類的話吧。

  但是樂隆還是不高興父親的粗暴干涉,變得心事沉沉的,不太愿意跟父母交流了。

  自從父親到玉閣中學當校長后,玉閣中學這兩年的高考升學率一直都在全縣排第二,算是比較有名氣??h一中肯定是沒法比的,那都是從全縣選拔的高分學生。父親經(jīng)常說,去縣里開會時領(lǐng)導一直表揚他領(lǐng)導能力很強。因此父親有一些自鳴得意,做什么事都有一些武斷。不管怎樣,玉閣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們也干勁十足,特別是樂隆放棄上縣一中的機會,在玉閣中學讀書,確實給了老師和同學們極大的鼓勵。

  宋老師也調(diào)到了玉閣中學,是樂隆那個班的班主任,樂隆估計是母親找父親安排的吧。宋老師在樂向東中學的時候說話不多,感覺不太愛理別人,只是因為愛跟謝老師在一起,樂隆當時才覺得不是什么好老師,“近墨者黑”的意思吧。到了玉閣中學,宋老師變得愛交際多了,說話也多了,給人開朗正直的感覺。有時候,他會找父親討論一些問題,大家都覺得他有拍馬屁的嫌疑,他也不避諱。有人來請教問題,父親也很高興。宋老師從初中老師升格成了高中老師,又深得校長的賞識,很是春風得意。他還跟父親一起切磋出來一副對聯(lián),貼在學校大門口,見證著玉閣中學的“盛況”:

  四方薈萃育經(jīng)天緯地英才為南天北海輸人杰

  中國飛騰創(chuàng)亙古逾今新局與東亞西歐競物華

  這幅對聯(lián)將玉閣中學的別稱“縣四中”的“四中”兩個字作為兩句對聯(lián)的首字,宋老師和父親對此甚是得意。

  玉閣中學在玉閣鎮(zhèn)上,玉閣鎮(zhèn)和鳳山鎮(zhèn)差不多,有不少小賣部和小餐館,比在樂向東中學要方便多了。剛來的時候,母親的心情放松了很多,樂隆也隨著母親的心情輕松了很多,至少,再也不用怕母親晚上做噩夢了。在鎮(zhèn)上,有油條豆?jié){、饅頭包子、冰棒,還有柿餅買,還有米粉吃,這些都是在樂向東中學很難吃到的。在樂向東中學的時候,每次父親回家總會帶幾個饅頭,母親就幫樂隆烤一烤,將表面烤得黃黃的焦焦的。他特別愛吃,總是先將黃黃的焦焦的饅頭皮撕下來吃,然后再吃里面冒著熱氣的熱騰騰的饅頭。父親如果一段時間不回家,樂隆就想念饅頭。有幾次母親試著自己做,卻怎么也做不好,要么發(fā)不起來,像個硬疙瘩,要么酸酸的味,很難吃。在熱天要是能吃到冰棒就更是一種奢侈了,可以說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必須首先聽到賣冰棒的吆喝聲,“冰棒啦!冰棒啦!”。樂隆每當聽到這個聲音,就興奮地揣著零花錢循聲而去,見到賣冰棒的人趕緊叫住,問好價錢,也不還價,趕緊掏錢。賣冰棒的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從厚厚裹著的棉被里掏出一支冰棒,冷氣騰騰地往上冒。樂隆接過冰棒,撕開涼涼的包裝紙,細細地品味著,別提多愜意了!也有只聽到吆喝聲而找不見人的時候,任由自己大聲呼喊,賣冰棒的人卻聽不見,吆喝聲越走越遠,令樂隆懊悔不迭。而現(xiàn)在,想吃什么就能去買什么,在生活上確實方便了很多,他甚至有一種城里人的感覺,雖然心里有一些其它的不開心。

  母親由樂向東中學的校長調(diào)到玉閣中學當老師,有人問她,這不是降級了嗎?母親卻說:“校長當?shù)锰量嗔?,還是當老師輕松。”

  母親離開樂向東中學后,春暉的父親蔣老師當上了校長。姜老師結(jié)婚后很快就調(diào)到縣城去了。代課老師葉老師在樂隆上初三時被母親辭退了,原因是晚上竟然睡在謝老師的房間里,被蔣老師抓了個正著。有同學說見到葉老師勾引宋老師,宋老師沒上當,就轉(zhuǎn)而找的謝老師,兩人一拍即合。有天晚上,快睡覺的時候,樂隆還聽到過外面?zhèn)鱽淼娜~老師哈哈浪笑的聲音,他估計是從謝老師房間里傳過來的。

  宋老師的春風得意,還可以從他上課時的言語和儀態(tài)看出來。他總是在念完一段課文后,把書拍得嘩嘩響,狠狠地贊美幾句:“瞧瞧人家,寫得多好!”

  同學們就在下面笑:“寫得不好,能做課文么!”

  同學們都記著宋老師的口頭禪:“即就是”?!斑@句話是什么意思呢?即就是……”。同學們下課說笑的時候,就會笑話宋老師,“即”就是“就是”的意思,連在一起用,重復了,還語文老師呢。

  還有一次上課,他拿出厚厚的一疊紙,得意地晃來晃去,說:“看看人家,寫了這么厚的文章了!你們要好好學學!”

  原來是別的班的同學寫的“小說”。樂隆見了很是羨慕,心想自己要是能寫出來就好了。

  今天宋老師講著講著課,跑到墻邊一頓亂踩,同學們都驚呆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樂隆以為宋老師興奮得發(fā)瘋了呢。大家都站起來看,看到一只老鼠從他的腳下溜走了,溜到同學們的課桌底下。同學們都一頓亂踩,不管看沒看到老鼠,都像是覺著或許能碰著。老鼠一竄又竄到了講臺下面。宋老師用力一踩,竟然踩著了,再加上幾腳,就把老鼠踩死了。同學們都高興地鼓起掌來。

  宋老師說:“老鼠是害人的東西,我們決不能看著它跑掉!”

  看到宋老師踩死了老鼠,樂隆想起在讀小學的時候,自己也拍死過一只老鼠。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書,見一只肥大的老鼠一竄竄到茶幾上的一把芭蕉扇下面。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用手一拍芭蕉扇,竟然把老鼠拍了個稀爛,鮮血四濺。母親在桌邊備課,嚇了一跳,見打死了老鼠,很是高興,趕緊收拾,還夸他機靈。

  課間休息時,朱健拿著幾頁紙放到課桌下面神神秘秘地看著,有時還瞟幾眼樂隆。樂隆覺得怪怪的,就去問他怎么回事。朱健說:

  “水老倌知道吧?”

  樂隆回了一句:“知道啊,怎么啦?”

  “被槍斃了!”

  “???”

  朱健將那幾頁紙遞給樂隆,說道:“偷偷看看,不要傳給別人,一會還給我。我也是別的同學給我看的,一會就要還了。”

  樂隆接過來,看到是警察破案的一份文件。文件詳細描述了犯人如何搭梯子從通風口進去,用枕頭捂住她的臉,令其窒息,之后打開大門逃走。文件還描述了如何將犯人脫落在現(xiàn)場的幾根毛發(fā)與犯人身上的進行比對,確認無誤,犯人雖不招供,但鐵證如山等。

  樂隆很是感慨,一個那么漂亮的姑娘就這么被殘害了。他雖然對肖樂的姐姐印象不深,但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在快過年的時候,自己的姐姐跟肖樂的姐姐一起玩過“請神”游戲。她們將一根筷子橫綁在一個舀水的葫蘆瓢上,另一根筷子豎綁著,底下用盛米的缽子盛大半缽米,將米抹得平平的。然后姐姐和肖樂的姐姐站在兩邊,用手捏著橫著的筷子的兩端,讓豎著的筷子剛好夠到米。據(jù)說神仙會來在米上畫符,如果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就預示著今年的年成不錯。樂隆在旁邊看著,她們叫他千萬別吭聲,否則會把神仙嚇跑的。她們?nèi)褙炞⒌啬笾鴻M著的筷子的兩端,然后輕輕念道:

  “瓢兒姑姑瓢兒神,

  正月請,就會靈。

  他家請你問別事,

  我家請你問年成。

  問得年成好,

  許給你紅綠襖。

  問得年成差,

  許給你紅綠花?!?p>  樂隆那時候弄不明白,為什么要問年成,年成和她們有什么關(guān)系嗎?年成好壞是大人的事,飯總是有得吃。不如問問別的和自己有關(guān)的事,比如找個什么樣的人家。再說,年成好要許紅綠襖,年成差難道還要許紅綠花嗎?看來這神仙不管怎樣都是能得到禮物的。

  過了很長時間,神仙卻沒出現(xiàn)。他看著她們的神情,就忍不住笑,說道:“看來神仙不會來了。”

  姐姐氣惱地責怪他:“都怪你,把神仙給氣跑了?!?p>  樂隆委屈地說:“神仙這么長時間也沒來,卻怪我?!?p>  姐姐就說:“去去去,到別的地方玩去?!?p>  樂隆卻還想看看神仙如果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央求說:“我再也不說話了?!?p>  肖樂的姐姐卻只是抿著嘴笑,不說什么。樂隆回憶起來,她的臉白白的,胖胖的,笑起來兩個酒窩很深。

  她們一動不動地站了很長時間,確實堅持不住了,只好將道具放下,休息休息。休息了一會,又開始擺好姿勢,輕輕念起來。到了半夜,樂隆的姐姐興奮地壓低聲音說:“來了來了!”

  樂隆不敢走過去看,就拼命伸個腦袋去瞧,看見筷子確實在米上動起來,畫了一個圈。圈畫好后,她們慢慢放下手里的東西,然后高興得又蹦又跳,拍著手,嘴里喊著:“神仙顯靈啦!今年有好收成啦!”

  她們燒了一些用紅紅綠綠的紙疊成的衣服,就跑過去告訴大人去了。樂隆卻想,什么神仙啊,肯定是她們自己累了,不耐煩了,就自己畫了一個圈。再說,年成好就值得那么高興嗎?還不如給我一顆糖實惠。后來他還纏著問姐姐,真的是神仙來了,還是她們自己畫的。姐姐鄭重其事地告訴他,確實是神仙來了,是神仙畫的。

  他正在那里發(fā)呆,朱健碰了碰他,又遞給他一樣東西。他接過來,同時將那份警察破案的文件還給朱健。這是一張折疊好的紙片,竟然又是王瑩的信!他有些生氣,明明有地址的,她卻還是將回信夾在朱健的信里。他打開信,頓時驚呆了。她在信中說:

  “我怎么會想到給你寫信的!我浪費了你的時間和精力,內(nèi)心十分愧疚,怕這輩子償還不了了。”

  樂隆看后心里十分懊惱,心想自己真是沒用啊,什么事情都處理不好。他也有些責怪父親,要不是因為父親,自己也不會寫那樣的信的。他更加后悔當時放棄到縣一中去上學,在這里被父母管著不說,學習壓力也很大,因為是考上了縣一中的,父母總是期望他處處都要比別人優(yōu)秀才行。

  他想,再寫信去解釋也沒有什么意義了,不如跟朱健說一聲,讓他帶個話說他寫的信不是這個意思。他回想起朱健交給他信時怪怪的表情,想朱健肯定看過信了,就想在吃完晚飯后邀他一起出去散步,談?wù)勥@事。

  吃完晚飯,他對父母親說了聲:“今天想和同學一起出去散散步?!?p>  父親想問清楚怎么回事,母親連忙拉住他,扭頭對樂隆說:“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就是了。”

  他走出門,聽見背后母親在責怪父親,但聽不清楚具體說的是什么。

  他去邀朱健一起出去散步。朱健見了他鄭重其事的神情,很驚訝,又很緊張,像是在擔心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樂隆故意先不去說王瑩的信的事,而是東拉西扯著一些話題。經(jīng)過玉閣鎮(zhèn)百貨大樓時,他看到墻上的一幅畫,畫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阻止一個小孩玩火,手掌伸出,手心朝外,表示“別這么干”的意思。樂隆竟然發(fā)現(xiàn)這個男子有六個手指頭!畫畫的人也太粗心了。樂隆對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經(jīng)常經(jīng)過這里,竟然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他指給朱健看,說道:“瞧瞧,六個手指頭!”

  朱健數(shù)了好幾遍,確實畫了六個手指頭。兩人彼此看看對方,會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走到了河堤上。河水已經(jīng)漲得很高了。這條河就是長通河,從別的縣流過來,再往下流,經(jīng)過縣城、鳳山鎮(zhèn)、地級市和省城,最終流回長江去。每次到河堤上,樂隆就會想到,如果放一個漂流瓶,飄到地級市,沒準哥哥就能收到呢。如果再飄到省城,沒準姐姐就能收到。姐姐考上了大專,在省城讀書。

  傍晚了天氣依然很悶熱。朱健說到河邊去洗洗臉,洗洗手,涼快一下。每次樂隆跟父親到河岸邊來散步,只是看看滔滔而去的河水,沒想過到河邊去。父親說河邊有的地方是松弛的泥土,很危險。

  朱健見樂隆猶豫,就說道:“沒關(guān)系的,我們從那個石磯頭那邊下去,那里全都是石頭。”

  石磯頭都是在河流的拐彎處,從岸邊延伸到河里。樂隆聽父親說過,石磯頭的作用就是加固堤岸,河水沖下來時先阻擋一下,使水流減緩,以免直接沖擊堤岸。阻擋河水的正面一側(cè)會掀起很大的浪花,可是背面一側(cè)的水面卻很平靜,只是有一些旋流。他隨著朱健小心翼翼地循著石頭往石磯頭背面一側(cè)的河邊移動,好不容易夠到了河水。河水清澈冰涼,洗在胳膊上、臉上很舒服。

  回來的路上樂隆才對朱健說起王瑩的信的事,希望朱健跟她說一聲,他不是那個意思,是因為有父親監(jiān)督著才那么寫的。朱健一臉疑惑,說沒有看過王瑩寫給他的信,她將信疊得好好的,上面寫著交給他的。樂隆見朱健不知道王瑩寫的信的內(nèi)容,又有些后悔找他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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