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的某一天,狐岐山突然冒出一只九尾狐妖,他頑劣不堪,時常闖進狐族青丘寨胡鬧,回回搞得雞飛狗跳,鬧得整個狐族都不得安生,偏偏他狡黠刁滑,誰也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直到有一天,一個名為龍轅的年輕俠客游經(jīng)狐岐山時,將這只九尾狐降伏,收為親傳弟子,帶著他浪跡天涯去了,只不過這狐妖根性難移,仍然難管教得很。
有一次他闖進羽族的封冕大典上,火燒了鳳凰王的金羽華冠,惹怒整個羽族,他師父把他抓到一片名為凡心竹海的竹林里,用一條紅艷艷的繩索將他捆起來,讓他面竹思過。
他心想憑這條破繩妄想讓我服氣?充滿自信地掙扎時,卻發(fā)現(xiàn)渾身上下不知得了什么毛病,一點勁也使不出來,他氣急敗壞:“什么破玩意兒!”
他師父哈哈大笑:“臭小子,這是我給你量身定制的,只要給你捆上,就能壓制你的力量,讓你無可掙扎,憑你的本事還掙不脫,除非我給你解開?!?p> “可惡,以大欺小,放開我!”
“臭小子,不知悔改,非得要我教訓你,今天你的飯沒了,面對這片苦竹林好好悔過吧?!?p> “你不放就算了,我找別人也一樣!”他扭頭就朝竹林外跑去。
他師父站在原地,微笑著告誡他:“臭小子,這叫有情索,不是誰都能解開的,只有對你感情深厚的才可以,有多深厚?至少要能為你豁得出性命,你覺得普天之下除了我,你還能找到幾個?”
除了我,你還能找到幾個?
這個聲音不停在龍堯腦海中回響,讓他兩百多年的往昔如走馬燈般在眼中重現(xiàn)。那天在苦竹林,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世上竟有人把他看得比他自己性命還重要,直到那時他才感受到,“至親”是一種多么熱烈又溫暖的力量。
許多年過去后,能解開有情索的,仍然只有師父一個,直到那天他從狐岐山跳下去,遭到金川軍圍剿,一個紅衣女子孤身闖進千軍萬馬中救他,他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厭煩的令狐劍柯,心中竟然對他有情,并且深情到能夠解開有情索。
而此時此刻,在他身后,第三個能解有情索的人出現(xiàn)了,他直到此刻才終于明白,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方才所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發(fā)自肺腑的真情流露。
在這霎時之間,他一顆墜落到冰谷的心,因為這姑娘釋放出的灼熱真情而溫暖起來,得到了一股向生的力量,他捫心自問,有人將你看得如此之重,你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
便在這時,自在樓的殺手們已逼近陸襄一尺之內(nèi),眼看就要將她拿下,這只是短短一瞬間,陸襄因為突然解開紅繩索而一時怔住,沒有一絲反應。
想要保護這姑娘的感情,化作一股熾熱的力量,沖破了弱水三千的禁錮,到達龍堯的四肢百骸,噌一聲銳響,束縛他雙手的鎖鏈登時被震成了碎片,他豁然轉身,張開臂膀,將陸襄緊緊擁抱住。
同一時刻,以他們?yōu)橹行?,爆發(fā)出熾紅的耀光,鋪天蓋地向四周沖去,整個地窖霎時間成為了赤茫茫的火海,殺手們還來不及閃避或防御,就被這陣無可抵抗的力量撞飛,白朔奮力用靈氣化出盾墻才抵擋住。
所有人都猛吃了一驚,不知龍堯在身中劇毒的情況下,如何還使得出這等力量,難道他為了保護這個女子,想要在臨死之前來個同歸于盡?
白朔覺得很可笑,都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么好掙扎的?即便他身上還有力氣,但他決不可能敵得過地窖中這許多人,這垂死前的掙扎沒有半分意義。白朔正打算開口奚落他一番,卻看見一幅古怪的畫面。
在銀光四耀的牢籠中,兩個人正靜靜地相擁在一起,明輝綴在他們身上,如同縹緲的煙影,輕輕將他們?nèi)跒橐惑w,他們彼此之間沒有言語,地窖里安靜得沒有一絲聲息,甚至水滴聲都聽聞不到了,仿佛時間都已經(jīng)靜止。
陸襄被他擁抱住的一瞬間,心底最先涌出來的,仍然不是幸福,而是安定,因為知道他從這一刻起不再自暴自棄,他的彷徨與迷亂都被驅散開了,他決定讓他這顆心用向生的力量跳動下去。
所以她緊緊抱住這個放在心底仰慕了許久的人,自從睿親王府那一夜,他付出極大的代價換她性命的那時候起,她就想要一個這樣的擁抱,直到此時終于成真,她將耳朵貼在他心口,再一次聆聽他的心跳。
她當然不知道,繩子怎么就解開了,但這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努力追逐著的他,終于向她張開了他的臂膀,接受了她的坦白和感情。
“你知不知道,倘若如此,你會失去天下人人都想要的東西?!饼垐驅㈥懴鍝碓趹牙铮拖骂^在她耳邊輕聲說。
“沒關系,于我而言,任何東西都不及你重要?!标懴寤卮稹?p> 龍堯松開了手,輕輕替她拭去臉龐的淚水,然后從衣衫里拿出小乞丐給的小白花,他怔了一下,方才把花遞過去:“你嘗嘗,是甜還是苦。”
“當然是甜的。”陸襄毫無猶豫地接過來,一邊端詳著,笑盈盈地問:“有點太甜,我能不能留一點下次再吃?”龍堯搖了搖頭,表示必須要一次吃完整朵才行。
他們的舉動在周圍人眼中,大抵只是一對有感情的男女在作最后的訣別,沒有人沖過去打擾,只怕一魯莽,萬一那女的玉石俱焚。只要她沒有自戕的舉動,就可以等到他們說完話再拿下她,反正他們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倒是白朔對龍堯的舉動感到有些意外,實難想象他會喜歡一個小丫頭,從前他對令狐劍柯和穆央都沒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忍不住要問:“龍堯,我真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到底是她重要,還是令狐劍柯更重要?”
龍堯自然當作沒有聽見,陸襄倒是對“令狐劍柯”四個字留個了個心,這還是第一次聽說無情谷醫(yī)仙的名字,江湖上大家都只尊稱她為醫(yī)仙。陸襄沒有搭理白朔,暗自收起有情索,一仰頭將花吞了下去。
霎時間,劇烈的痛楚再一次席卷陸襄的腦袋,這一次的痛感比之前任何一回都要強烈,陸襄強忍著一聲不吭,只是眉頭由不得緊緊皺起,龍堯看在眼里,再一次伸出雙臂將她擁住。
陸襄幾乎已痛得失去了其他知覺,但一感受到他的懷抱,緊繃的心又意外又驚喜,不知他怎么就突然變得會心疼人了,突如其來又從所未有的幸福,把腦袋的痛感都沖淡了些許。
隨著白花的作用,一條通明透亮的細小蟲子從陸襄頭頂鉆出,霎時之間,陸襄腦袋的痛楚總算消停了,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舒緩,神智也一下子恢復了清明。
蟲子離開陸襄的腦袋后,漂浮在空中游向旁邊,同時響起個類似蛇蜥的聲音,這個聲音在陸襄聽來只是蟲鳴,但在龍堯的耳中卻是獸語,他聽出第一句話問的是:主人有事要你轉告?
“主人”指的自然是小乞丐,現(xiàn)在龍堯要轉告小乞丐的話,而且要讓它給自己和溫柔等人解毒,可有個棘手的問題,白朔懂得獸語,一開口講話就會被他聽得明明白白。
其實蟲子的話已經(jīng)引起了白朔的注意,他不知這古怪的聲音從何而來,凝神察探,并未發(fā)現(xiàn)周圍有冒出什么妖怪,也沒注意到那條小蟲子,不過他沒有放松警惕,仍然在仔細察探四周,而自在樓殺手們都是人族,聽不懂獸語。
陸襄相信龍堯有辦法讓蟲子給他解毒,所以一言不發(fā)地等待。龍堯沉思了一下,壓低聲音用獸語對蟲子說:“你到我大腦神經(jīng)元來,我想給你聽?!?p> “大腦神經(jīng)元”幾個字,龍堯是照搬小乞丐的話,他自己不懂,白朔就更聽不明白了,他不知這家伙是不是毒性發(fā)作開始胡言亂語,連人話都不說了,不過他仍然保持著警惕,閃身去看個究竟。
就在他靠近牢籠時,蟲子已閃電般地從龍堯的眉心鉆進腦袋,白朔什么動靜都沒有瞧見,只看見龍堯整個身子突然無力地下傾,撲倒在陸襄身上,一動也不動了。
白朔愣了一愣,難道他體內(nèi)的弱水三千發(fā)作了?盤算一下他中毒的時辰,距離毒發(fā)應當還有一盞茶時間,不過他屢次凝神運氣,會加快毒素侵入心脈。
一時間,白朔怔在了原地,地窖里陷入死寂,再也聽不見一絲聲息,他心里也空空蕩蕩的,他總以為心中的仇恨終于得到宣泄,可真當這一刻來臨,他卻并沒有覺得很痛快。
自在樓殺手們也默了一下,暗自唏噓這個叱咤天下的九尾狐妖,終究死在了破爛的地窖里,時間已到,領頭的閃身到牢籠外面:“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吧,現(xiàn)在該說說皇帝的下落?!?p> 陸襄知道蟲子治療需要一定時間,說不定這次可以將龍堯的舊傷一并治好,想要盡力替他爭取,于是輕輕放下他,邁步走出牢籠,邊走邊說:“我當然可以說,是不是我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
所有的殺手都閃身過來將陸襄團團圍住,陸襄站住了腳,可惜沒有將人從牢籠引開很遠,領頭的作出奉勸:“如果你耍什么花樣,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你,并且保證你一定不會死?!?p> 陸襄沉默了,現(xiàn)在的她再也沒有蟲子的保護,這里的高手們輕輕動一動刀就能拿下她性命,最恐怖的是他們不會讓她死,卻會用最殘酷的刑罰來折磨她。
沉思了一下,陸襄開口道:“皇帝在墨梅尊主那里?!?p> 這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不知墨梅雪刃怎么也摻合進來,倘若她沒有撒謊,僅憑自在樓很難從墨梅尊主手上搶人,領頭的向前逼近一步:“如何證明你所言非虛?”
陸襄又沉默了一陣,才緩緩回答:“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們要藏住皇帝,自然要把他放在最穩(wěn)妥的地方,墨梅尊主和我爹的關系,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你想想,天底下還有哪個地方比他那里更安全呢?”
領頭人覺得這一番話也不無道理,憑江泊寧的關系,他們極有可能把皇帝交給墨梅雪刃,事情變得相當棘手,為了謹慎起見,他必須要再試探:“空口無憑,如果你熬過骨刑還不改口,我就考慮相信你?!?p> 這個時候,白朔從一時的失意中掙扎出來,注意到眼前境況,他不關心皇帝的下落,只覺得陸襄的反應很古怪,這么個用情至深的女子,看到心上人死在眼前,怎沒有一點悲傷之狀,難道有詐?他將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龍堯。
他雙目緊閉,似乎已經(jīng)油盡燈枯了,如果他沒有死,按照他的性子,哪怕體力不支,也要死撐著絕不輕易倒下,哪里不對勁?他們在玩什么花樣?弱水三千絕對會取他性命,還有什么好掙扎的呢?
萬一……他們有解毒之法,那女子冒死也要趕來,就是為了救他性命呢?這不無可能,哪怕可能性無限渺茫,也不能掉以輕心,白朔當即召化出一柄寒光森森的長劍,劍尖對準了龍堯的心腹。
這舉動讓陸襄駭然大驚,她不知道蟲子在治傷的同時,是否還能夠殺死敵人,只有將白朔喝住:“住手!他已經(jīng)落到這個地步,你還想做什么!”
陸襄本想沖過去,可是殺手們閃上前來按住了她的肩膀,扣住她的手臂關節(jié),讓她根本無法動彈,領頭人的掌中已燃起一團深紫的靈氣:
“我會吊住你一口氣,再讓你嘗嘗粉身碎骨的滋味,你會明白什么叫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能咬死都不改口?!?p> 鬼魅的靈氣,像猙獰的魔爪,一步步向陸襄逼近,陸襄轉過頭望龍堯,期盼他已經(jīng)被治好,可是他仍然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就在此時,白朔的長劍也沒有一絲猶豫,“錚!”的一聲,刺耳的銳響打破死寂,劍刃劃出一道刺眼的光痕,毫無反顧地朝著龍堯的心臟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