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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書懷

第91章 如暗如晦

鏡書懷 蟬耳 4790 2021-10-25 14:48:09

  白朔站在牢籠之前,身影一半被籠光照亮,一半埋在深深的黑暗中。他出現(xiàn)在這里,本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自在樓和龍堯都沒有展露出一絲絲的驚訝。

  弱水三千之事,龍堯自始至終都只對白朔提過幾句,所以當他中毒的那一刻,心中就已明白一切,他萬萬沒有想到,也實在不明白,這個和自己出生入死的結義兄弟,為什么要將自己置于死地。

  他內(nèi)心翻騰著無盡的驚愕、困惑和痛楚,一直迫不及待要問個明白,但是當白朔站在他面前,他的語氣反而很平淡:“我將萬工閣懷疑了一整遍,唯獨沒有想到你?!?p>  “你可以對我多幾分關心,何必要等到中了弱水三千以后,才后知后覺的想到我?!卑姿范⒆↓垐?,欣賞著從他神情中看到絕望和痛苦。

  龍堯一動不動道:“你是說,三弟遇害的時候,我就該想到是你?”

  “不是嗎?”白朔反問,“你對你自己何等自信,怎么我說我給你傳了兩次信號,你都沒有看見,你就相信了?”

  龍堯無奈的點了點頭:“我是覺得奇怪,可惜沒有懷疑到你身上?!?p>  白朔哈哈大笑:“你是傷心壞了,沒顧得上吧,你知不知道,我是以你的名義把溫綸約到你的綠竹潭,在你的私院里設下埋伏,一刀砍下他人頭,他到死都以為是你我聯(lián)手害他,所以死不瞑目啊?!?p>  “你!”龍堯怒地轉身沖到白朔面前,蒼白的雙頰全是悲憤,赤色的眼眸中盡是血光,他越是憤怒,白朔就越是覺得痛快,陰森森的又說:“對,就是這個表情,我很喜歡,繼續(xù)?!?p>  “白朔!”

  一聲怒喝,響徹整個陰暗的空間:“他是你的義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怎么就下不去手?”白朔嗤笑了一聲,“他不顧性命闖昆侖山救你,費心竭力替你掌管萬工閣,你感恩戴德,卻與我有何關?”說到這里,他看龍堯的眼神變得憎恨,“你越是看重他,我便越是恨你。”

  龍堯呆了一呆,低下眼神,轉頭把目光投向別處:“你恨我,所以你拿了我的紅蓮飛刃,先陷害靖元司,又聯(lián)合靖元司害三弟,一切都是你干的,只是為了讓我難受?”

  “是我又如何?”白朔沒有替自己辯解,反而笑了,“沒錯,看到你痛苦,我就痛快,溫綸就是因為你而死的,你到死都要背負對他的愧疚,怎樣,是不是很難過,應該找面鏡子來給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多么討人喜歡?!?p>  龍堯流露出來的眼神中,充滿了失去摯親的痛苦,以及遭到摯親背叛的困惑,還有對一切的不可置信和無可奈何,他無法掩蓋住,沉默了半晌,他問:“李玥在哪?”

  “怎么,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情管她?”白朔的眼神中帶有一絲絲同情,“你以為會在哪?你昨天囑咐我進宮救她,實在很遺憾,我沒有聽你的話?!?p>  龍堯閉上眼睛,眉頭擰在了一起。他早已猜到會是這樣,卻仍懷揣著一絲希望問了一遍,由于他的失誤,導致李玥身陷險境之中,他不敢想象那個年幼的小姑娘會經(jīng)歷怎樣的事。

  他勉強睜開眼睛,血紅色的目光再次似電一般閃到白朔身上,語氣里依然充滿憤怒:“四妹一向視你為親兄長,你為何害她?”

  “四妹……”這兩個字讓白朔的神情變得有些黯然,“老實說,我沒想要害她,只想借她的手對付你,誰知她自己蠢,我明明讓她把下在酒中,她竟焚燒于檀香里,白白搭上一條命?!?p>  聽到他平淡的說出這些話,龍堯的心猛地一凜,不知道他何時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不僅利用和欺騙一個絕對信任他的姑娘,甚至對此沒有一絲絲的愧疚。

  顯然,白朔用“皇帝為了得到萬工閣,故意害死程宗,挑撥靖元司害死溫綸”的一番謊話欺騙溫柔,交給她弱水三千和假的解藥,赤裸裸地利用她,溫柔從來不懷疑他,或許怕毒藥被發(fā)現(xiàn)或者皇帝不喝酒,所以選擇焚香的方式。

  “你滿意了?”龍堯的語氣變得很低沉,由于毒藥的作用,甚至有些無力和沙啞,“我們?nèi)齻€都是把你當作摯親的人,如今全部死在你手中?!?p>  “當然滿意了!”白朔陡然拔高聲調(diào),頓了一下,又笑了,“我曾說你體會不到失去摯親的滋味,如今我收回這句話,如何,這種感覺怎么樣?”

  這個嘲笑沒能讓龍堯的神情有所變動,他肅立于白朔對面,目光不再看他,也不再訓斥,聲音恢復到最初的平淡:“該來說說,你為什么?”

  “為什么?”白朔的眼神中陡然閃出兩道憎恨的光,盯著龍堯字字咬牙的說,“我用弱水三千殺你,你應當知道為什么?!?p>  昏暗的空間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聽見水滴聲在不斷敲打著,也許龍堯是沉思了片刻,又或者是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道:“你是怪我當初在狐岐山上把你推開?”

  白朔端詳龍堯的面孔,無奈地笑了:“龍堯啊龍堯,你何等聰明,都到了這個地步,你怎么還會對我抱有幻想?”

  一陣痛意在龍堯的心口間擴散開,不知是毒藥的作用,還是舊傷復發(fā),亦或是心情過于激蕩。他咽下一口涌到了喉嚨間的苦血,說道:“是,我沒有找金川軍復仇,也沒有想到,你會恨我到現(xiàn)在。”

  白朔冷笑:“所以我才對你失望啊,當初我闖金川營報仇,就在我快死的時候你趕來救我,我以為我看到了希望,你知道我恨不得他們統(tǒng)統(tǒng)死了才好,那時的你分明輕而易舉就可以取仇敵性命,而你卻什么都沒有做?!?p>  “我一直問你為何不殺,為何不殺?你從來沒給過我回答。”說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語氣突然變得陰沉:

  “其實后來我也想通了,你不殺總有你的道理,畢竟你是個野種啊,可我就是想親眼看看,你失去摯親到底會怎么樣,是不是還會放過仇人?”

  龍堯閉上眼睛,想起自己的師父,他是為了阻止那場毀滅性的戰(zhàn)役而犧牲的,當時自己的心境不可能還執(zhí)著于報仇和戰(zhàn)爭。

  沉默了少頃,他第一次回答白朔的這個問題:“我不想再有戰(zhàn)爭,不想再有生靈涂炭,僅此而已。”

  “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白朔向前逼近了一步,“我不想聽你的任何借口,你知道嗎,你一直以來都讓我倍感煎熬,你對我是真兄弟情義,可你的所作所為又讓我無法原諒,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該珍視你還是憎恨你,所以我只有讓你死掉?!?p>  龍堯無奈的淡淡一笑,不再辯解什么,到了這一步,說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反而覺得有一點點欣慰,至少白朔在這些年來,并不只是在假惺惺地騙他。他淡然道:“如今你如愿了?!?p>  白朔的面孔變得黯然:“是啊,如愿以償,往后我再也不必因你而困惑,而你為了報仇賭上性命,終于變得和我一樣了,你知道嗎,直到現(xiàn)在我才覺得你我是真正的結義兄弟,我很滿意,可又有些失望……”

  他自顧自的說著,忽然搖了搖頭,后退了一步,嘴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意:“算了,你可能到死也不會明白,時間不多了,我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訴你?!?p>  “你說?!?p>  “你還記不記得阿央?”

  聽到這個名字,龍堯先怔了一怔,穆央,萬工閣的前任閣主,一個他記憶里避無可避的女子,他想起穆央的一瞬間,雙眸中的失落里出現(xiàn)了幾絲閃躲和愧疚。

  “阿央是我最心愛的人,我知道她心中只有你,雖然很遺憾,但如果你能給她幸福,我依然會為她欣慰,可是你!非但不珍視她,反而害她不治而亡!”

  龍堯無言以對,除了不珍視那一句有誤會,其余的,他沒什么好辯解,白朔所說的是一個清清楚楚的事實,確實是他的原因,讓病重的穆央沒能得到治療,最后病逝。

  這是一道他心中無論如何也抹不平的愧疚。穆央在二十五歲時突染重病,遍醫(yī)無善,當時唯有指望無情谷的醫(yī)仙——曾經(jīng)狐族的公主令狐劍柯,或許能起死回生,但是她在承認能治的情況下,卻死活都不肯給穆央施治。

  這是龍堯無法與令狐劍柯和解的重要梗節(jié),令狐劍柯給出的理由只有一個:“世上任何人來求我,我都會治她,偏偏你不行,只要你來了,我寧死也不治?!?p>  那天他們爭吵得很激烈,令狐劍柯始終沒有讓步,這讓龍堯沒有一點辦法,他實在勸不動,也不能用極端的方式逼迫她,因為在許多年以前,他從狐岐山高崖跳下去之后,被殘活的金川軍包圍,是她孤身沖進千軍萬馬中來救他。

  他沒法責怪她,也不能原諒,所以只有與她江湖不見,從此以后他不再踏入無情谷一步,據(jù)說令狐劍柯當天就定下了不出谷診治的規(guī)矩,往后病人都要自行趕去無情谷求醫(yī),她再也沒有踏出過無情谷半步。

  龍堯知道令狐劍柯對穆央有極大的厭惡,但絕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所以才會去請她,卻不知自己這一去反而替刺激到她,讓她死也不救,說到底還是有自己的過錯。

  “我至今不明白,你對阿央到底是一種什么感情?”白朔盯住龍堯問,“說你不在意吧,你又可以為了她這么多年都不見三公主,甚至病痛難忍的時候,都不肯吃一粒她替你調(diào)制的藥。”

  龍堯在心里沉思這個問題,是一種什么感情?穆央是個讓人傾佩的奇女子,年紀輕輕就創(chuàng)立出萬工閣這等大商會,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智慧知識,與她相處也比和令狐劍柯一起時輕松自在,但似乎僅限于此,與其他朋友相處比起來,又沒有什么特別的。

  他沒有回答白朔的話,抬起頭來問:“你提起阿央,到底想要說什么?”

  白朔又后退了兩步,身子完全吞沒在黑暗中,語氣里帶有幾分戲謔:“你很快就會死,我怕你死后與阿央團聚,所以要告訴你真相,其實啊,你一直都誤會了三公主,她不是不治,而是阿央不讓她治?!?p>  “你說什么?”龍堯的瞳孔猛地一顫。

  “哼,阿央向來高傲,怎么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情敵手中,承受她的救命恩情?”白朔說得此處一聲無奈的嘆息,“你去無情谷的前天,其實我就去過,三公主答應得毫不猶豫,并且當即動身去給阿央施治?!?p>  “后來,你可以想象,她們吵得有多激烈,兩個都是傲得不可一世的人,誰也不肯輸半句,阿央甚至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說你若是非要給我治,我就當場自盡,看你到時候怎么跟阿九交代?!?p>  “阿九”是穆央對龍堯的昵稱,白朔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這句話徹底激怒三公主,她留下一句:我就不信,你在他心中也算個人物?我就等著看看,你死之后,他到底會為你傷心多久。便摔門而去,而你后來去無情谷找她,她當然不會有好臉色?!?p>  龍堯這時才知道,竟然有這么一段事,如果他所言非虛,那么自己完全誤會了令狐劍柯,以她的脾氣根本不會替自己辯解,所以這一誤會就是三十多年。

  他心間又是一陣莫可名狀的疼痛,深深的愧疚之情將他淹沒,后悔自己沒有及時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擰緊眉頭問:“阿央怎么從來沒對我說過?”

  白朔無奈的笑了笑:“你可真是不懂女子心,阿央想要的就是你跟三公主老死不相往來,怎么會告訴你?”

  這話讓龍堯的喉嚨頓時僵住,難以相信善良的穆央會有這種險惡的心思,過了一下才問出口:“她怎么……?”

  “阿央也對我說過,覺得自己很惡毒,但就是不想讓你跟令狐劍柯在一起,即便她死了也不行,她為了讓你一生都不忘記她,分明知道萬工閣于你而言,無疑是個沉重的負擔,仍然在臨終前將萬工閣托付于你。”

  不得不說,這個閣主的身份確實給龍堯帶來許多束縛和負擔,他本是個一心向往江湖的自在俠士,自從掌管萬工閣之后,無論任何事都處處受限,再也不復逍遙,但他既答應了穆央,必定窮盡一生也要堅守。

  “你又為何此時才告訴我?”龍堯問。

  白朔冷笑了一聲:“因為你快要死了,我不得不告訴你啊,你是不是覺得,阿央變得很陌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我就是要讓你死后無法與她相見啊?!?p>  他說得不錯,龍堯確實沒有想過穆央會用這種方式挑撥他與令狐劍柯的關系,讓他對一個肯為他豁出性命的女子誤會至深,如果真有陰曹地府,他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白朔的嘲諷還在繼續(xù):

  “你生前不肯見三公主,死后不愿見阿央,不論生死,你都要錯過一個,這種滋味,趁你活著的時候好好感受吧?!?p>  龍堯閉上雙目,沉默了一會兒,才從喉嚨中滾出一句沙啞的聲音:“你還有什么事?”

  “你果然聰明?!卑姿废蚯白叱鲆徊?,回答:“他們讓我來問你皇帝的下落,這事于我無所謂,可既然答應了,我就要做到,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問,無論怎樣折磨你,你也不會開口?!?p>  他說著,在黑暗中露出一絲陰森的笑:“除了溫綸,你還有許多位摯友,北海的樂師楚希寧,神機閣主傅惟年,還有你一直不敢面對的令狐劍柯,我真想知道,如果他們都死去,你會怎么樣?”

  龍堯的身子遽然一震,這段話徹底將他激怒了,他的雙眸在黑暗中閃爍起血紅的灼光,一聲怒喝響徹四周:“白朔!你瘋了!你敢動他們,我一定……”

  “你能如何!”白朔一口截斷他的話,“半個時辰后你就會死,你還能怎么樣?我如今就在你面前,你能殺了我么?!”

  龍堯沉默了,陰暗的空間里再度陷入死寂,只有叮咚的水滴聲響個不停。白朔沒有再繼續(xù)逼迫,他知道他明白這話意味著什么,任由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光陰里苦苦掙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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