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枚紅蓮飛刃,自然是前幾日,程宗率領(lǐng)靖元司在長安街頭捉拿小乞丐默兒時,暗地里龍堯扔給他的那一枚。
這個簡單的原委,程宗一時卻說不出口,倘若講出來,必然牽扯到追殺小乞丐的事,此事又因他大哥程解意圖強占民女而起,程解的死訊一直被程靜忠牢牢封鎖,一旦牽連出來,恐怕要引起不少禍端。
呂自山這個人,雖是窩藏禍心的權(quán)臣,但對仗勢欺民的事嚴(yán)厲打擊,很少有姑息養(yǎng)奸的,一旦程解的事被李賀等人抓為把柄,他們瞧準(zhǔn)呂自山這一點來反擊,靖元司和程家便要毀于一旦。
程宗也是沒想到,這枚紅蓮飛刃陰差陽錯地惹出這個麻煩,當(dāng)初顧念是萬工閣閣主的信物,見蓮如見人,總覺得可能將來某些時候能派上用處,便一直留在身上,誰知今日變故卻讓陸?zhàn)⒔o搜了去。
程靜忠倒是不知道,兒子身上怎么有紅蓮飛刃,由不得一陣汗出沾背,這雖不是強有力的證據(jù),但至少可以證明他與閣主有過交鋒,這就正好與閣主救崇華的事有微妙的聯(lián)系。
眼下須趕快稟明情由,不然就被一錘定音了,可讓程靜忠焦灼惶急的是,以兒子的脾性,早該一口頂撞回去了,可此時怎么久久都不說話。
難道他有什么難言之隱?還是說真有劫持郡主一事么?程靜忠冷汗涔涔落下,衣袍都被沾濕了,使勁給程宗遞眼色。
然而程宗眼神呆滯,仍然沒有動作,弘熙見他臉色難堪又久不答話,知道這事扼住了他咽喉,厲色道:“怎么來的,你說!”
程宗抬起頭看了弘熙一眼,他并不懼怕,只是內(nèi)心在作衡量,他知道,這事必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局,意圖取他性命,弘熙不達(dá)目的不會罷休,橫豎都死到臨頭,何必再把靖元司給搭進去。于是決然將頭昂起:“我無話可說?!?p> 這個舉動把程靜忠驚得幾乎崩潰,他已顧不得御前之禮,急聲大呼道:“你……你糊涂啊!是誰將那枚飛刃放在你身上,你就說出來,別叫人冤枉了你!”
“父親,您就別說了,”程宗的面色十分鎮(zhèn)定,仿佛已將生死泰然處之,“他弘熙想讓兒子死,兒子不得不死,父親養(yǎng)育之恩,兒子只有來世再報,可兒子沒干過的事,縱然死也不能認(rèn)?!?p> 弘熙對這個程宗真是恨得咬牙切齒,他一個逆臣居然處處表現(xiàn)得像慘遭陷害的硬漢,分明堂堂正正治他的謀逆之罪,卻好像要強行斬他頭一樣。
弘熙要他死得心服口服,問:“這一枚,是萬工閣閣主在解救崇華郡主時,你們打斗中,他落下的,是也不是?”
程宗冷冷一笑,道:“皇帝說是,那就是?!?p> “你還要嘴硬,非要朕叫人來與你對峙不可?”
“不必了,我無話可說。”
大殿中氣氛如同凝固,一君一臣,一動不動的互相對視著,眼中仿佛撞出熾烈的閃電。
這句話相當(dāng)于程宗認(rèn)罪了,雖然認(rèn)得陰陽怪氣,他寧愿一死,也不肯對弘熙低頭。現(xiàn)在只要圣旨一下,他即刻人頭落地,程靜忠急得五臟六腑俱碎,急向呂自山投去懇求的目光。
呂自山沉默了半日,見這場面,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皇上,一枚紅蓮飛刃也證明不了什么,許是他從別處所得,劫持郡主一事……尚無鐵證,至于他御前無禮,就念在他忠心護衛(wèi)睿親王府的份上,從輕發(fā)落吧,睿親王,你說怎么樣?”
李賀在女兒的安危上決不肯退讓半步,立即駁回:“觸犯天威,罪不容誅,倘若不按律處置,以后朝臣不都要仗著功勞欺君罔上了?他殘害我女,手段毒辣,本王難道不該向他討一個公道?”
“哼!”弘熙不等呂自山再次開口,當(dāng)下就作出決斷,“程宗殘害我朝郡主,欺君罔上,罪大不赦,著即處斬,由司天府陸?zhàn)⒈O(jiān)斬。”
他說著,便站了起來,一甩袖子,闊步便走,陸鈞匆匆縱身追上,離開了宣德殿,留下一眾大臣面面相覷。
自從呂自山掌權(quán)以來,弘熙在夢里都想親手處決他和他的一干黨羽,可嘆勢單力薄,一直未能如愿,如今終于斬了程靜忠兒子的腦袋,弘熙卻并沒有覺得痛快,反而有一股被人掐住脖子的難受滋味。
他一離開后,司天府便將程宗押出去了,程靜宗縱想阻攔,也都已回天無力,殿里一陣死寂,群臣臉色灰白,誰也沒有多說什么,紛紛離開太明宮。
呂自山起身前,給了程靜忠一個“我不會就此罷休”的眼神,程靜忠失神喪魄,沒有注意到。
監(jiān)斬本是刑部的差事,落在陸?zhàn)㈩^上,屬于弘熙故意安排,只因這事有個巧宗,司天府陸家和靖元司程家,在祖上就有數(shù)不清的恩怨糾葛,延續(xù)到陸鈞這一代,仍然勢如水火,令陸?zhàn)⒈O(jiān)斬程宗的腦袋,又多添了一筆仇恨。
盡管仇家相對,分外眼紅,陸?zhàn)⒌箾]有擺出幸災(zāi)樂禍的姿態(tài)去奚落他父子,只是走到程靜忠面前說道:“既有當(dāng)初,焉知沒有今日?勝負(fù)無常,這就上路吧。”
程靜忠仿佛又老了許多,浮腫的眼睛四周布滿皺紋,胡髯全都白光了,他恍惚中聽到陸?zhàn)⒌脑?,勉強從地上站起,將背一挺直?p> “我兒含冤而死,然問心無愧,你陸家有人活在世上,卻只能茍延殘喘,你說得沒錯,勝負(fù)無常。”
說罷,程靜忠背身緩緩走出宣德殿,留下陸?zhàn)⒛樕n白地愣在原地。這一天是九月二十六,就在昨日,同樣也是這殿堂中,發(fā)生過一幅相似的畫面——陸襄被呂自山下旨斬首。
著即處斬的意思是,立即押到刑場斬首,因此程宗當(dāng)場就被司天府押上囚車?yán)バ虉?。昨日陸襄也是同樣的。程家父子完全來不及作最后的訣別。
時隔一天,又有一人遭斬首,同樣都是從宮中押出來的,昨日是大名鼎鼎的墨梅雪刃,然而人還未進刑場已被劫走了,據(jù)說今天這個卻是靖元司的大官,百姓們都覺得有些古怪稀奇。
斬首的差事由陸?zhàn)磙k,自然不會出什么差池,但行刑的劊子手是刑部的人,他有些忐忑不安,怕就怕在殺的是程靜忠的兒子,將來他尋仇的可能極大,所以他焦灼不安的等著,看是否有刀下留人的后命,或者有人來劫法場。
直到午牌正刻,依然沒有指望到朝廷后命和劫囚的人,劊子手越發(fā)的惶急。陸?zhàn)⒆诒O(jiān)斬臺上,仰起臉看天色已到,拿起令牌卻怔了一怔,瞧著臺上的程宗,由不得嘆息一聲:“你父親行差踏錯,卻可惜了你?!睂⒘钆埔蝗樱骸靶行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