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也真怪,不知這狐妖究竟是突發(fā)疾病還是有傷在身,總之他突然間吐血倒地,臉色蒼白,面露痛苦,劇烈地咳嗽著,情況似乎糟糕之極。
陸襄見他苦苦掙扎的樣子,心下很是憐惜,于是,在屋中東翻西找,終于翻出一捆紅艷艷的牛筋繩索,將他雙臂壓后緊緊綁起來。
一開始他還試圖抗拒,可是一時間他的身子相當孱弱,被陸襄用力一按,竟無半分抵抗之力,后來他干脆放棄了,一邊咳一邊用無奈的眼神盯著陸襄。
“看什么看?!标懴搴敛豢蜌獾匕蔚对谑?,“如今你已落入我手,要殺要剮我說了算,我問的話你最好老實交代,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狐妖默默移開目光,對此危言恐嚇不予理睬。陸襄奉勸:“只要你老實交代,我或可放過你?!毖允遣恍家活櫋?p> 見他油鹽不進厚臉皮,陸襄只好把刀刃抵在他慘白的臉頰上:“漂亮臉蛋還要不要了?”她知道,像狐貍一類的妖精,對容貌極度在意。
誰料,狐妖不僅不著急,還露出一幅鄙夷的表情,他咳了幾聲,終于說出話來:“笑話,連死尸都不敢砍的蠢才,居然還敢拿刀威脅,丟人現(xiàn)眼?!?p> “你!”陸襄覺得心累,這家伙方才明顯是裝死,說的話都給他聽見了,讓他抓住了自己軟肋,講真要割他臉還確實下不去手,可怎能就此退讓?
“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你可得好自為之?!标懴灏丛诘犊谏系氖侄嘤昧藥追至?。
“咳咳……”狐妖喘著氣繼續(xù)發(fā)出靈魂拷問,“你,殺過人嗎?”
“閉嘴!”
陸襄好是心煩,他故意逮住別人軟肋來嘲笑,讓人厭惡之極,偏偏又拿他無可奈何,自己一生之中從未殺過人,懶得再跟他僵持下去了,一把將他拽起來:“跟我走?!?p> 誰管他身子虛不虛弱,直接拽著他出了屋子,往竹林走去,狐妖一開始百般不情愿,可架不住體虛無力又掙脫不得,只能任由人擺布。
一人一狐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地走了一里余路,從幽靜昏暗的竹林里出來,眼前豁然一陣金紅色光亮,陸襄停住腳步,抬手一指:“如何?可還壯觀?”
此時,他們站在懸崖峭壁上,面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海天交際處懸掛一輪金色落日,紅霞染透蒼穹,又倒映在海上,映的整個世界有千重云蒸霞蔚,萬傾紅綺光彩。
在海面上,每相隔幾里便聳立一座島嶼,島上都植被遍布,綠意蔥蔥,山腰間繚繞著縹緲的煙霞,望之真似仙山神島。
陸襄在好幾座山里闖蕩過來,別說人跡煙火,連一只飛禽走獸都沒有看見,無論什么植物都堅硬如鐵,山中也沒有泉水溪流,她已無糧無水整整三天,而這只狐妖,是三天以來找到的第一個活物。
“莽浮山在長安境內,離東海有八百里遠,離南海一千兩百里,離北海有兩千多里,你說,我從莽浮山墜崖,怎么會掉到海上?”
陸襄怒氣沖沖盯著狐妖質問,狐妖一句不答,目光望著遠處,跟沒有聽見一樣,陸襄猛一拽繩子,把他拽到懸崖邊上:“低頭看,怎樣,是不是很奇怪?”
在崖下,海水平靜得似面鏡子,不僅沒有浪濤拍岸,甚至連一絲水波漣漪都沒有泛起,更詭異的是,海面居然可以立足,就像是透明的玻璃,陸襄就是踩在海上走了好幾天。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奇怪,世上哪來如此奇怪詭異之地?然而狐妖看也不看一眼,也不答話,似乎對眼前景象并不稀奇。
陸襄實在忍無可忍,道:“我在書上見過,妖怪會一種幻象之術,把人困在用法術創(chuàng)造的幻境里,這兒就是你的幻境吧,我與你無冤無仇,你老實放我出去?!?p> “唉……”
狐妖聽了這話,終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道出實情:“實不相瞞,我與你遭遇相似,同樣被困在這幻境之中?!?p> 陸襄不輕易信他,畢竟剛才在竹屋里他一尾巴想要自己的命,他多半在花言巧語,可是陸襄還沒想好怎么讓他吐出實話,狐妖又開口了:
“我原以為你是幕后黑手,后來一想不對勁,能將我困住之人,怎會穿著如此寒酸?”
陸襄穿一身淺黃的粗布短打,頭發(fā)只用一條布纏成馬尾,全身沒有一樣珠釵首飾。她自幼與父親江泊寧相依為命,自記事起老爹就身患重病,一家的吃穿用度全靠她一人支撐。
陸襄不理會他嘲熱諷的話,只半信半疑的問:“你是說,你要殺我只是因為你誤以為我是幕后黑手了?”
“你既不是,那還不快將我放開。”
“不行。”陸襄知道狐貍一類的妖精向來狡猾奸詐,此事又非同小可,必須仔細提防著他。
不過就眼下情形看來,恐怕一時難以從他口中套出話來,當務之急還是先填飽肚子,轉口問:
“對啦,我看你好像在這里很久了,你一定知道哪里有食物和水,帶我去吧?!?p> 狐妖冷冷瞥她一眼,然后偏過頭望向北方:“我腹中饑餓,口中甚渴,你去摘些好果子來伺候于我?!笨跉庀袷窃谑箚狙诀?,雖是受制于人,他嘴上并不肯退讓半步。
陸襄順著他的方向望過去,不遠處有一座紅彤彤的小島,遠遠望去好似瑰麗的火燒云,依稀能辨出,那是遍布整座島的紅色植物形成的奇觀,不知是楓葉還是紅樹林。
狐妖的話中之意,是指那邊有果子可以吃,陸襄當下拽著他直向紅島走去,走出兩里余地,忽然聞見一股清朗又淡雅的芳香。
這股香味讓陸襄感到無比心曠神怡,煩悶的情緒頓時消卻了一半,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楚,原來島上竟然是鋪天蓋地的梅花林,像天上綺麗的晚霞云彩,煞是浩瀚壯觀。
此時正是九月初秋的天氣,遠遠沒到梅花盛開季節(jié),但在幻境中就不足為奇了。兩人走到山腳下,陸襄忽然抬頭止步。
在山坡上面,有塊光滑如鑿的石壁,壁上筆走龍蛇地刻著四個大字:桑田花海。竹林島也有石壁上刻有“凡心竹?!钡淖謽?,還有的山上是“凌云柏?!?,有的又是“暮江蘆?!?。
可以想見,創(chuàng)造幻境的人給每座島都取了詩情畫意的名字,陸襄忽然相信狐妖沒有撒謊,他那副樣子怎么看都像個執(zhí)绔公子,哪有這些閑情逸致。
可他卻為何要將別人關起來?陸襄想不出來,左右看看,只見對面一叢梅樹里有條上山的蜿蜒小道,便帶著狐妖繼續(xù)前行。
狐妖一路上都不說話,也不掙扎,老老實實跟著走,他已止住咳嗽,但體力仍然虛弱,他嘴唇上有片血跡,像是涂上的胭脂似的,給他慘白的臉添了幾分神采。
一人一狐走在梅花林中,腳下是柔軟的落花泥,身邊是簇簇鮮紅的梅花,聞的是清新雅致的芳香,很快走出兩里地,眼前忽然有片綠幽幽的光亮。
陸襄停下步子,只見前方有一棵形狀如傘的參天大樹,樹冠綿延寬廣,有方圓幾丈大,樹枝上掛著許多果子,形狀像梨,發(fā)著淡淡綠光。
“這玩意兒能吃?”
“愛吃不吃?!?p> 陸襄已經餓了許多天,再顧不得許多,哪怕飲鴆止渴也不能餓死,來到樹下摘來一顆大膽咬一口。
果子淡而無味,但水份充足,吃一個就讓人感到腹中充飽,甚至精神大振,陸襄走了好一陣路,早已身子乏累,此時卻覺體力充沛,神清氣爽。
“這是什么果?”陸襄按捺不住好奇心問起來,狐妖并不回答,陸襄也不拘泥于這個問題,抱拳道:“多謝你請我吃果子,但我還不能放開你,對不住啦?!?p> 狐妖臉上的神情半是煩躁半是無奈,說道:“我可不知脫身之法,你自求多福?!?p> 陸襄已料到他會這么說,摘個果子塞進他嘴里:“知道啦,你可吃吧?!?p> 果子咕咚一聲滾輪在地,陸襄不再搭理他,走到梅花樹旁就地躺下,稍作歇息,狐妖不說什么,也在樹蔭里坐下,倚靠著樹干閉上眼睛。
這個時候,最后一絲晚霞已經煙消云散了,天空幻化出浩瀚的星辰大海,這樣的星空在秋季是看不見的,但是陸襄完全沒有心情賞景,不知要怎樣才能脫離困境。
“三天了,我三天不回家,爹一定擔心壞了?!?p> 陸襄喃喃自語。
“爹那個身子,幾天沒人照顧他,他渴了誰給他喂水,餓了誰給他做飯?他悶了誰陪他聊天?”
“我要是一輩子被困在這鬼地方,爹可怎么辦啊……”
一聲長長的嘆息,響在幽深的梅花林中,只是聲散之后,又是一陣空空的靜寂。
“咦,流星?!?p> 忽然響起狐妖的聲音。
陸襄懊喪道:“流星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總之都是幻象,任憑你如何許愿都不作效?!?p> “好久沒見過流星了?!焙缡钦f。
陸襄在心里暗笑,這只狐妖居然也會為了看不見流星而感慨,突然她腦海中一閃,豁地從地上坐起來,覺察到事情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