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虛情假意
酒館打烊晚,回到家洗漱、入睡時早過子時,因此何家起床都晚,今天算是破天荒。小五掀簾一看,白氏蒙著被子仍在酣睡,便不想吵醒她,打算轉(zhuǎn)身回廂房去找翠兒——翠兒醒得早,每天早上都要給她說書,一方面翠兒愛聽,另一方面也算是小五的彩排。
“小五?!北桓C里的白氏忽然甕聲甕氣道。
小五忙答應(yīng)了一聲打開門簾進(jìn)去,拄著拐立在床前問白氏要不要洗漱,白氏卻冷冷問道:“你是不是恨我,故意報復(fù)我?”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想一想前情也能明白。恨她跟何大富瞞著自己買自己為奴?報復(fù)她曾有心讓自己給大保做妾?
“沒有,白姨,”小五拄著拐站定了,溫溫柔柔答道,“您在人販子手里把我救了,還對我這么好,我心里只有感激?!?p> “虛情假意!”
隨著白氏的話音,一個涼透了的湯婆子劃著弧線朝小五砸了過來。小五到底年紀(jì)小,利索,身子一歪便拄著拐躲開了,卻躲不開白氏劈頭蓋臉的謾罵:“你小小年紀(jì),怎么這么有心計?!恨我就直說,想報復(fù)也直說!干嘛一天到晚的裝腔作勢?!沒的讓人惡心!”
小五氣得腦仁嗡嗡做響,想解釋也知道無濟(jì)于事。
她是怪過白氏的,但也感念她的情義。差點被人販子拐走時她救過自己,腿被打斷時她護(hù)過自己,更別提幾個月以來的收留照顧、難過時的抱頭痛哭了。
“想滾就滾吧!我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嫌我們店小,哪兒大去哪兒,別在我面前……”
“你胡說什么?!”
白氏喋喋不休的咒罵忽然被聞聲而來的何大富厲聲打斷,還沒明白怎么回事臉頰上就落下一巴掌。她雖事事聽從何大富的,卻從未挨過打罵,驚怒間發(fā)現(xiàn)扇自己嘴巴的竟是朝夕相處的丈夫,頓覺又羞又怒,氣得捂上被子嚎啕大哭起來。
小五被何大富突如其來的舉動嚇驚,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何大富轉(zhuǎn)臉對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她舍不得翠兒罷了,不是針對你。你的命是她救的,定然不會怪她?!?p> 那笑容近在咫尺,牽強(qiáng)得像是烏青色的冬瓜皮上蒙了霜,只驚人不暖心。小五嚇得倒退了一步,拐杖一歪差一點就摔倒,還是急急跑進(jìn)來的翠兒恰好趕到扶住了。
“你勸勸你娘,”何大富立刻以命令的語氣吩咐翠兒,隨后又讓小五快去燒水,“收拾收拾一會兒還得去店里備餐?!?p> 小五忙應(yīng)聲退了出來,到正房門口發(fā)現(xiàn)大保和二保正叉著雙手往屋里張望,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大保見小五出來了,冷哼了一聲招呼二保繼續(xù)搬東西,二保則對小五張了張嘴巴,終歸還是什么話都沒說便走了。
小五心里是委屈的。
她并不覺得自己對不起白氏——翠兒的婚事由何大富做主,擴(kuò)大店面也是大保早就權(quán)衡過的。白氏遷怒自己不說,還罵自己裝腔作勢、虛情假意?合著自己真心害她才是對的?
她心里著惱,卻無從發(fā)泄,只能生著悶氣去燒水。
灶臺內(nèi)火焰騰騰燃起,鐵鍋里熱水洶涌翻滾,水舀里的熱水一點點倒進(jìn)暖壺里,熱氣騰騰的水蒸氣撲在臉上,撲得小五的委屈漸消,腦海中不斷閃過白氏的影子,哭的笑的,舉著掃帚打人販子的,溫溫柔柔跟自己說話的……終歸還是游說著自己理解她的心情,站在她的角度看待問題,不要怪她恨不了丈夫……只能恨她余小五。
大家都收拾完了,翠兒還在白氏的房里沒出來,何大富便招呼大保、二保、小五三個去酒館開工。何家離酒館不遠(yuǎn),一行四人都是走著過去,路上不斷遇上熟人,不斷打著招呼,還有愛八卦的打聽大保的婚期,問小五《射雕》后面的劇情。
沒人時二保便嘟囔熟人太煩,東問西問,何大富輕聲訓(xùn)斥著,告訴他這些都是酒館的主顧,叮囑三個孩子記住“和氣生財”:“酒館擴(kuò)大后開銷更大,咱們得掙更多的錢才行。”
二保忙問:“新店找到了?”
何大富頭語氣平淡的說道:“沒呢,在看呢。等李家上門來求,再把答應(yīng)的彩禮抬過來,咱們就能踏踏實實的租新店、備貨、請人了?!?p> 到了酒館仍是先準(zhǔn)備一天的吃食,白氏沒來,大家都比平時忙碌了不少。何大富跟大保邊干活邊討論新店的事兒,兩人都對即將擴(kuò)大的店面斗志昂揚,唯一的爭執(zhí)之處在于何大富保守,說老七酒館做的是熟客生意,熟客是酒館的根本,不能輕易流失;大保則冒進(jìn)些,想去人流量更多的街面上尋找新店,“只靠熟客生意永遠(yuǎn)別想做大?!?p> 二保則偷偷跟小五八卦:“李家哥哥問我,你是不是我姐的丫鬟,將來會不會跟著陪嫁過去;我?guī)退低祮柫宋业f你是酒館的伙計,不能給姐姐。”
小五自然知道現(xiàn)如今自己對酒館的意義不同了,但在二保面前還是故意裝傻:“何叔對我真好,今天早上白姨罵我,還是何叔替我說話呢!”
“你這么厲害,自然都是對你好的——給你說個秘密,不光李家哥哥,連惠豐居的王掌柜都想要你呢!”二保說這話的時候特別得意,好像小五的搶手有他一份榮耀一般,“聽說王掌柜想出一百兩銀子,我爹都沒答應(yīng)呢!”
小五故意做出吃驚的樣子:“何叔當(dāng)時買我,連保費一共才花五兩銀子,這一轉(zhuǎn)手賺了二十倍!這買賣可不虧!”
二保立刻就不高興了,嘴巴嘟得比油瓶子還高:“聽你的口氣,倒希望我爹把你賣給王掌柜了?就因為惠豐居比咱們酒館有錢?不行,不行!女子與奴,貴在忠心,你若背叛我家去了別處,一輩子都會被人瞧不起的!”
小五承認(rèn),自己上輩子也有過類似的想法,看古裝劇里奴才為主子而死,也會贊一句“忠心護(hù)主”。但如今自己被迫站在了“奴”的位置,才明白不分青紅皂白的要求一人服從另一人……如此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