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三兄弟的房子前后一字排開。老大萬仁結(jié)婚時，父親萬瑞文把最后面的祖屋分給了他。后來，萬仁的糧油生意一直做到了南京、上海、北平……，戰(zhàn)亂與天災(zāi)的頻發(fā)使得糧油生意成為暴利，沒幾年，萬仁就成為甘城首富。
萬仁拆掉了祖屋，擴(kuò)大了地基，重新建了兩進(jìn)兩院，前院建了一溜六間，分別為功能房與工人房，后院建了一棟三層別墅，住著他們一家六口。
自從做了漢奸，萬仁一家在甘城的口碑一落千丈。太太周華容因為勸降哥哥，而被周遠(yuǎn)鶴開槍打斷腿后，就很少出門了，當(dāng)然，她不出門還有一個原因，甘城人看到她時像躲瘟疫一樣避之不及，讓她無法接受。
萬仁也學(xué)會了低調(diào)，不再熱衷于結(jié)交權(quán)貴，他明白：在這翻云覆雨的時局動蕩里，遠(yuǎn)離政治是保證自己不被牽連到無妄之災(zāi)的唯一辦法。所以，他沒事時就呆在家里陪陪太太，聽聽唱片，高興起來時，去院子里種種花拔拔草，也算逍遙快活。
今天晚上，一家人一如既往地早早吃過晚飯后，六個孩子各做各事去了，萬仁扶著周華容在后院慢慢練習(xí)走路，兩人有說有笑，一搖一擺，恍惚間竟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先生，太太，前面的二叔跟三嬸來了?！迸畟蜿悑屚蝗贿M(jìn)入了后院。
“他們來干什么？”周華容被咬了一口似的，眉頭皺了起來。自從公公萬秀才過世，前面兩家很少上她家的門。
“他們要見先生?！?p> 要見萬仁？周華容的腦子迅速思考著，一時沉默了下來。
萬仁把周華容扶到花壇旁邊的長椅上：“太太，我去看看?！?p> 周華容一把抓住了她：“別去?？隙]好事?！?p> 父親過世后，萬仁并沒有被兩個弟弟孤立，他們請客吃飯時都會邀請他們一家，雖然周華容總是一口拒絕，萬仁還是盡力前往的，弟弟弟妹對他的尊重總讓他的內(nèi)心有幾分暖意。二弟與一禾同時上門一定是有大事，作為長兄，他肯定不能閉門不見。
他溫聲溫語地勸說周華容：“太太，他們是家人，面子上的事還是要做的?！?p> “他們算哪門子家人？我的腿受傷后，他們問都不問一聲，眼里還有我這個嫂子嗎？”周華容的情緒更加激動了。
“華容，算了，別計較了?！比f仁輕輕拉開她的手臂，“我去看一下就回來。”
“不，我和你一起去。陳媽，來，扶我去前院。”
陳媽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好，一起去吧。”萬仁語帶無奈。
這對夫妻從后院走到前院一共用了三分鐘，用周華容的話說就是：讓他們多等會。
張一禾跟萬義在前院的槐樹下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深秋的夜露水很濃，一禾的額頭已經(jīng)有濕濕的感覺。二哥在院子里踱來踱去，西南角的狗窩里時不時地冒出一兩聲狗吠。
“二哥，我們回去吧？不為難大哥了?！币缓涛冯y了，她對周氏太了解。
“再等等?！比f義很冷靜，現(xiàn)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屋子那邊傳來腳步聲，在前屋的燈影里，萬仁身著栗色緞子秋袍，悠悠地走了過來，一身洋紅錦緞的周華容在陳媽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直視著樹下的一禾，一臉傲慢。
“老二，一禾，快進(jìn)屋?！比f仁在門口招呼。
萬義帶著一禾走了過去，在女傭劉姐搬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萬仁與陳媽把周華容安頓到軟軟的沙發(fā)上之后，自己跟著在她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老二，你和一禾難得來我這邊，遇到什么事了？”萬仁接過劉姐泡好的茶，慢慢啜了一口。
萬義看了看一禾，一禾緊閉雙唇，就主動開了口：“大哥，你跟上海的朋友還常聯(lián)系嗎？”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哪里還能去上海？不過，電話聯(lián)系總是有的。”
“不知大哥有沒有朋友認(rèn)識孔家？”
“孔祥熙家嗎？”
“正是?！?p> “你找孔家干什么？”周華容忽然插嘴，眼神里露出深挖到底的執(zhí)著。
一禾不敢看她，深怕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幫一個朋友的忙。”萬義半遮半掩。
“什么朋友？是張一禾那邊的親戚吧？”周華容盯著一禾的臉，緊追不舍，“如果我猜得不錯，應(yīng)該是張家哥哥出事了?！?p> 這個女人的眼光真毒。張一禾無比尷尬。
“大嫂，你這樣說話就不好了?！比f義不悅，“誰家沒個難處？”
“你們的難處是難處，我們的就不是了？我跟大哥被人吐唾沫罵大街時，你們出來維護(hù)過嗎？我腿子受傷到現(xiàn)在還沒好完全，你們來探望過嗎？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你們有難的時候要我們幫忙，我們有難的時候你們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好意思嗎？”周華容一口氣說了一長串，一點都不嫌累。
“大嫂，你為什么被人罵為什么腿子受傷？你的情況跟張家的情況一樣嗎？你還好意思怪我們？爸爸怎么過世的？大哥和你不知道嗎？”萬義也生氣了。
“爸爸怎么過世的？被白音素開槍打死的。白音素是誰引來的？你們倆自己先問問自己？你們的行為跟我和你大哥的行為有什么區(qū)別？”周華容索性敞開了說。
她的話激怒了張一禾：“大嫂，白音素是間諜這件事誰都沒料到。你不能拿她說事?！?p> 萬仁看著他們爭吵，心里很不是滋味：“老二，你來不是為了跟你大嫂吵架吧？她腿部沒有恢復(fù)，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你們湊什么熱鬧？有事說事，沒事就坐坐。別搞得一家人像敵對雙方一樣。”
“大哥，你到底能不能跟孔家說上話？”
“我只是一個生意人，在甘城呼風(fēng)喚雨過，到了上海，就是一個土鱉，有錢賺時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會相互捧個場，一旦沒錢賺了，誰還會理誰？孔家這樣的權(quán)貴，別說跟他們接觸，我連他家的人影都沒見過?！比f仁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甘城能跟孔家扯上關(guān)系的只有一個人?！?p> “誰？”萬義與一禾同時開口。
萬仁微微一笑：“你大嫂的哥哥周遠(yuǎn)鶴周司令?！?p> “說來說去最后還是繞到我家。你們?nèi)f家和張家能不能別算計我們周家？”周華容立刻嚷了起來。
這一次，一禾沒有反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