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一晃三年,我在一家軍工企業(yè)做電氣設(shè)計師,每天跟電器元件、圖紙、程序打交道,這個大多數(shù)是男人從事的職業(yè)讓我痛苦不堪,可是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又讓我咬緊牙關(guān)刻苦學習、實踐,我常??磿缴钜?,晚上編寫程序白天在工廠里實驗,我所有的同事都是男人,可是我的技術(shù)不弱于他們?nèi)魏我粋€。有一次,在解決了車間一個不小的事故后,所長拍著我肩膀說:“青青技術(shù)真不錯,要是個男孩子就更好了”。話說完,重重的嘆息一聲。
我把自己定義為文藝青年,我喜歡穿粗布褂子,純棉白襯衣,棉麻褲子。我喜歡讀書,周末里常常一整天都待在成華區(qū)的圖書管理。我喜歡手工,喜歡把純棉碎花的布剪成一塊一塊再拼在一起,一針一線縫合,我喜歡做手工時候的寧靜溫和。我還喜歡畫插畫,開心的時候畫各種各樣的花朵,畫藍天白云;傷心的時候畫背影,畫一個個或坐或站或低頭落淚的長發(fā)女孩。思念的時候我畫風箏,畫一片楓樹葉子,畫一張車票。
我渴望像三毛書里寫的那樣過自由灑脫的日子,可是我每天大量的時間都在看圖紙,畫圖紙,寫程序,甚至有一段時間因為加班太多,我看到藍色的圖紙就想吐。我堅持做著自己厭惡甚至恐懼的工作,說到恐懼,因為我親眼見到車間的鉗工在調(diào)試設(shè)備的時候砰的一聲巨響,人被炸傷,每次我的圖紙被下放到車間,每次程序輸入成功,當鉗工和電工調(diào)試的時候看到配電箱被打開我就心中打顫。而我必須克服心理障礙繼續(xù)在這條技術(shù)道路上走下去,唯一的理由是在這個城市里有個人,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住在單位安排的單身公寓,這個破舊的標間被我在四面墻上貼滿了白紙,每一張白紙上都被我畫滿了畫,寫滿了字,有時候我就這么把日記寫在墻上,其實我的衣服從來都是收拾的好好的在皮箱里,另一個皮箱里裝滿了我走到哪里都不會丟掉的上百本書,我在最痛苦的時候總是對自己說,當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拿起兩個皮箱,買上一張火車票就可以走了。設(shè)計所里體面的工作讓我的同學們羨慕不已,也讓我的家人很自豪。我媽媽常說我的這個二女兒,就是把她丟在沙漠里她也能活著回來。所以,我的痛苦無人可以訴說。我理想的生活是碼字,畫畫、做點小手工。我想,我看過那么多書,總能隨手寫上那么幾篇掙到一點稿費,但現(xiàn)實是我投出去那么多稿件,總是如石沉大海,如果辭職我連自己都無法養(yǎng)活。
當我的焦慮到達極限的時候,那個人放棄了比我更優(yōu)渥體面的軍工企業(yè)的工作要去深圳華為,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我追隨他來到成都,而現(xiàn)在,他要走了。
你不在,這個城市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送走他的那一天是個秋日下午,我坐在雙層車的頂層,樹枝一遍遍刮在車頂,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每一聲都像是刮在我的心上,而我的心已經(jīng)痛到麻木了。那時候的我成了行尸走肉,一個月暴瘦20斤,同學見到我簡直不敢相認,我不再是那個笑嘻嘻,胖乎乎的女孩子了。
飛會偶爾給我寫信,而我就當做練筆,常常寫一些散文給他,這么多年,似乎只有他一直保持跟我的聯(lián)系,每年的探親假都是他和我爸爸到火車站接送我,我們成了朋友,可以聊聊生活但是還無法交心的朋友,我把我的孤獨、寂寞、彷徨無助都寫在散文里,不知道他是否能夠讀懂,可能潛意識里我是希望有個人能夠懂得我的。
下班后去網(wǎng)吧成了我重要的分散心中痛苦的方式,跟一群不相干的人閑聊可以麻木我的神經(jīng),有一次,柯QQ上線,我們視頻聊天,突然我就有了當年跟他唯一一次QQ聊天的緊張,他還是方方正正的大臉,一臉靦腆,我總是記不住他成年的樣子,回憶里夢里都是他幾歲的時候穿著小白襯衣的模樣。他問:你會回來嗎?如果你回來,我們在一個城市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我心里沒有了緊張,沒有興奮,只當他開了一句玩笑。我的心里已經(jīng)沒有了容納他的位置,我已經(jīng)記不準他的樣子,或許當年那個小男孩還在我的心里,可是,那只是寶貴的記憶而已,我們都長大了,他變成了一個我不了解的人,我們各自都愛過并曾被愛過,可能此時他也是脆弱的,但,絕不應(yīng)該在脆弱的時候開始一段感情。我從沒有理智的思考過,但是在一瞬間,直覺已經(jīng)給了我答案。我不是個需要安慰的小女孩,我會安排好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