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百花爭艷的局

　　公主向來不耐煩這些事，駙馬倒是難得的爽快，冷眼環(huán)視周遭，三言兩語就給這個潑皮下了定語，他說：“如是種種，人證俱在，也不好多說什么了，只是方才鳳煌說丟了個要緊的東西，也不勞煩旁人了，你自證清白一下，我就派人送你回去?！?p>　　那縣令少爺聞聽此言如蒙大赦，向上扣頭，起身將自己的身子轉過去以回避女眷們的目光，那人低頭摸著自己衣懷，卻只拍了兩下手就僵住了，一只手探進去摸了摸，臉色都變了。

　　圍觀的眾人目光灼灼都看著他的脊背，此時什么都明白了，有為離他最近一把扣住那人的手，硬生生地把他的手掰開，一塊古玉瑩然一閃脫手墮向地面。

　　有為見狀連忙松開扯著這潑皮的手去救那玉，只怕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破風聲響從門邊兒傳來。

　　“嗖”地一聲，那古玉便被一條力道正勁的鞭子卷起，隨著握著鞭子的手將勁兒一收，那玉便落進了一個紅衣姑娘的掌中。

　　黃靈川見狀起身來，向著那姑娘鄭重一禮，說道：“黃靈川在此多謝胡大小姐?！?p>　　胡大小姐也不客套，只是收了鞭子正身獨立，坦然受完了黃靈川這一禮，繼而口中呼喝一句：“接著”。

　　說著，反手把這塊玉當空一拋，丟向了有為。

　　有為身手輕巧，進身一步伸手一抄，穩(wěn)穩(wěn)的把那塊玉接住，這才對著胡大小姐深深一揖，算是謝過，隨即回身向駙馬謝霄稟報：“玉佩已經(jīng)取得，算是人贓并獲了。”

　　除此以外，再無旁的話，慕容夫人一臉嚴肅地叫了一聲“帶下去”，這廳上就又清閑下來了。

　　此時的時間已介午時，慕容夫人招待著女賓們用茶待餐，駙馬和黃靈川以及一眾男賓被請到前廳去了。

　　也是這人來人往之后，黎大少爺終于得了個人少的空子，悄聲問著事情始末，黃靈川礙于人多眼雜，只能簡單說了，黎大少爺聽了先是后怕，繼而連連道謝，感激黃靈川保全他家妹妹名聲。

　　內院里，正位的席上因為有公主在，席面設置為獨幾自斟座。

　　女孩兒家們分了三桌在三個小廳里，三小姐這一桌上剛好十個人，胡大小姐是官身，自然是坐北向主位，左手邊依次是黎府的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還有一個長樂王府的庶九小姐，才十幾歲，看起來年紀小小的，若不是實在沒有孩子的席面，大約也不會把她塞到這兒來。右手依次是孔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還有兩個慕容夫人娘家嫡侄女。

　　胡大小姐坐對面的主陪是慕容府的嫡長女——慕容檀兒。

　　女子席面，向來是斯文至上。丁點兒的酒杯滿斟新釀，大家舉杯意思意思就算是開席了。

　　菜沒吃兩口，黎府的四小姐作妖了，只見她端著范兒，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又將那茶碗兒正正地放下，四周的人不免要看她，她卻恍若未覺一般，用著她那輕柔的嗓音對三小姐故意地悄悄說話。

　　“方才姐姐嚇壞了吧？那個潑皮有沒有對姐姐無禮？我在樓上瞧見姐姐先去了那回廊，還沒一會兒，那個惡人也跟進去了……”

　　她聲音矯揉得難聽，聲音不大卻清楚異常，滿桌兒上的人都聽見了，也都愣住了，除了胡大小姐瞥了她一眼繼續(xù)給自己斟茶，別人誰都沒說話，直到胡大小姐的茶喝光了，杯子放在桌上的聲響把大家的神兒都撿了回來。

　　此事說來說去，是自己黎府的人失禮，自家攔著也比讓胡大小姐說出來要好看些。

　　五小姐才重重地一拍筷子，出言反對：“四小姐瞎說什么，你哪里看見了什么？還樓上，那潑皮是哪里捉到的，我們在樓下的一眼都沒瞧見，怎么四姐姐還高瞻遠矚了一回么？”

　　此事關乎清譽，事關重大，即使是隔岸觀火，哪家的小姐也不敢多說，可是也不能任由黎府的三小姐在大宴上出丑，慕容檀兒自然要出頭擔待這事兒，所以開口說著：“今日讓歹人混進來，實在是我府上照顧不周，不過四妹妹既然在樓上，想必也沒有看得確鑿，年幼無知的話，諸位小姐都是閨中姐妹，也只當她是童言無忌罷了?！?p>　　三言兩語，這個還沒及笄的四小姐就被歸結為了胡話，這時候席間的氛圍已經(jīng)很是奇怪了，但是四小姐完全沒有要收勢的意思，繼續(xù)為難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三小姐，四小姐弄了弄眉眼，又開始：“三姐姐怎么不說話，我是關心你的啊……”

　　說著，一雙眼幾乎要滴下淚來。

　　“四小姐，大家都是內宅里廝混長大的，你這三言兩語，實在是失了風范。三小姐不說不動是為了黎府的門楣，也是不愿與你這做妹妹的爭執(zhí)，未免落人口實，也不愿意坐實你的罪過，你如何不成全她這一場孝悌之義呢？再者，院子里紛紛擾擾地喊著捉賊的時候三小姐正與我在一處，反而是你四小姐，捉賊之時你在哪里我不清楚，那之前你在華陰亭做什么呢！”孔府教女向來是禮法莊重的，孔大小姐自然是其中翹楚，四小姐向來喜歡嚴明當前裝柔弱，她也沒防備孔大小姐真瞧見了她的作為，只當是孔大小姐想回護三小姐而扯謊，當下白了臉色，沒了氣焰囂張的樣子。

　　孔大小姐縱橫捭闔的樣子在胡大小姐眼里是極有光彩的，不過正如懶漢貪睡厭驕陽一般，坐在一邊的笑嘻嘻的孔二小姐開口就是一句捧殺，她對孔大小姐說起類似于姐姐真是懂事，知道規(guī)矩，這黎府遲遲都沒個動靜，大姐姐竟做事當前，回護起未來的小姑子了！

　　這樣的話，無疑是在羞臊孔大小姐。五小姐坐在一邊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一下站起身來，動作大了些，引來滿桌子人的側目，看著五小姐掐腰入局，五小姐什么都還沒來得及說，三小姐就開口叫住了她，再看三小姐那邊作勢落淚，口中說著：“五妹妹不得無禮，孔家兩位姐姐都為我說話了，你不許再對你四姐姐無禮，也是我不好，惹了這一場閑話?！?p>　　桌兒上的人都瞧出來了，不管是黎府的姐妹們，還是孔府的小姐們，都不是省油的燈，眼看著神仙打架，凡人還是低頭的好。

　　看著這一出活劇鬧鬧吵吵的，主坐上的胡大小姐一語定乾坤，她說：“五小姐坐下，都是姐妹，有什么可急躁的。近來天兒熱，也該好好的，東邊正廳里面都是各家的體面人物，鬧起來不好聽。再者，我是個野慣了的人，常日里在陛下庭前問答回話，在后宮娘娘們跟前兒走動，這樣閑話磨牙的事兒萬一要是不小心說給了宮里聽，不是耽誤了大家么？”

　　胡大小姐談笑風生卻熟知人心，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明爭暗斗她見過不少，閨帷宅斗這些東西在她眼里還不夠瞧的。

　　一杯茶的功夫，消停了。

　　不過宴無好宴，人也沒有意思了。

　　到了散席的時候，長樂王府的王妃就提出了告辭。

　　其實她們來得時間已經(jīng)不短了，只是許多原因導致了三小姐并沒有到王妃面前見一見。也是這個時候三小姐才有機會在府門前的庭院里見了一眼這個謝府出身的王妃娘娘，她端莊、美麗，這是不是她第一次見到她，可是，她莫名地就是恨她。

　　黃靈川遞過來一個安撫的眼神，其實三小姐自己也知道，她還不能把她怎么樣，王妃走了，王府的九小姐被她帶走了，九小姐上馬車的時候深深回望了三小姐一眼，也只這一眼，她就走進去了那四面錦繡的馬車里。

　　王府的車走遠了，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一些賓客也都走了，這時候留下來的就是些個關系好些的人物，比如黎夫人帶著孩子們不走，黃大公子自然不肯走；黎大少爺不走，孔府的夫人自然也就不走；孔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也不會走，孔府大小姐的閨中密友胡大小姐也就留了下來；胡大小姐沒走，從來了就跟著黎大少爺一同在前廳熟絡感情的御史臺的第一支筆正春山正義就得留下來了。

　　拉拉雜雜的，就這么一群人除了孔夫人和孔二小姐居然就都陸陸續(xù)續(xù)地擠在了慕容夫人給她家回門的小姑子黎夫人準備的院子里了。

　　女子這廂三小姐要謝孔小姐給她小娘送的奠儀，屋里自然是準備了，禮物和好茶水，胡大小姐要陪好友，自然也在這個體己茶的范圍里，四小姐剛剛才在孔小姐這里碰了一鼻子灰，不好再湊上去，五小姐還是小孩子，得回去睡午覺。

　　黎大少爺這邊兒同自己的兩位好友窗前說話，卻也不知不覺的聊起來她妹妹那邊的細小瑣碎。今兒晚上他們是有些小動作的，于是此時他們三個人認真地交換著消息。

　　作為酬勞的獲利方，黎大少爺妥妥的收了個盆滿缽滿，他銷售了自己妹妹的愛好和今天的穿戴細節(jié)，收獲了一枚扳指，他又銷售了孔小姐那里來的胡大小姐的愛好，順手收了一份兒名仕法帖的許諾。

　　等到午后陽光沒那么足了，黎大少爺就派人去請三小姐和客人們庭中納涼。

　　四小姐還是有不甘心的，也來了，聽見四小姐出門，五小姐照舊跟著她跟前兒專門礙她的眼。

　　說是聚聚，總是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出現(xiàn)，本就尷尬的場景就會更尷尬。

　　最后，因為聽三妹妹說了午后席間的事兒，黎大少爺索性大大方方地邀請孔大小姐去給兩家母親請安。

　　黃靈川也想同三小姐單獨說話，卻礙于眼前這個四小姐，幸而胡大小姐是個很開明爽朗的人，一句不擅京城中的閨閣之事，想要請教，就把四小姐領走了，正義本就有意于胡大小姐，只說自己有許多書籍可以同胡大小姐參詳，也去了。

　　剩下了黃靈川帶著有為，三小姐帶著玲瓏和燦兒，不遠處么另外一邊兒還有帶著丫鬟的五小姐。

　　許久不曾在一處說話的兩個人現(xiàn)在的氛圍是十分微妙的，方才上午五小姐開她玩笑的時候三小姐的臉兒紅得不像話，這會兒猝不及防地和黃大公子正面對上，竟只會害羞地低下頭，就連看他也是羞怯怯地，五小姐和丫鬟們也都低著頭，再看三小姐，就連多一句話都沒有。

　　低著頭的三小姐油光可鑒的頭頂并不十分美麗，好在有個不錯的顫珠釵，剛剛他遠遠看過去，人群中的四小姐沒有，她身邊的五小姐也沒有，自然，這是她家為了她的不同而準備的。

　　“這簪子不錯?！秉S靈川輕輕開口，顯得十分泰然自若。

　　三小姐伸出去摸了摸，回答說：“都是母親準備的，也沒什么。”

　　小五看她們大眼瞪小眼，旁邊的丫鬟們都站開了點兒，也靠著廊下的美人靠坐下，不留神地問了一句：“倒是哪里好？”

　　黃靈川沒防備她問，順口搭音，說了句：“戴在你頭上好看那種好?！?p>　　話是答的五小姐，可是眼睛看的是三小姐，乃至于黃靈川話音落下這一群人才明白過來，這……這黃大公子是在情挑三小姐呢……

　　今兒三小姐穿著淺綠的衣裳，對面那人穿著一身淺紅。

　　古舊回廊下，紅男綠女，甚是般配，這樣的他，自然也沒有旁人，只有黃靈川。

　　“今日過節(jié)，有許多禮物想送你，可是想來想去，還是選了這個?！闭f著，黃靈川從懷里摸出來了個帕子包著的東西，他只往三小姐那邊遞了遞，就轉給了玲瓏。

　　大公子與三小姐已有婚約，今日這樣的節(jié)日，不送禮物才奇怪，故而不需要問過三小姐，她就做得了主。

　　不等玲瓏遞給三小姐，黃靈川又開口說道：“不過是個尋常禮物，你打開來瞧瞧，喜歡不喜歡？”

　　玲瓏搶先打開來，是一只瑩潤的鐲子！

　　“前兒小姐才說常日里最愛的那個鐲子大了一圈兒，今兒剛巧大公子送了一只來，跟小姐從前那個還怪像的，小姐快試試！”燦兒嘴快，不過也沒錯，這事兒她大概是知道的，只因為日前大少爺派人來問過三小姐的起居，她謹慎答了，也是有意放出風聲去說三小姐缺個鐲子，今兒果然就來了！

　　三小姐試戴了一下，尺寸剛好，顏色也是她喜歡的，含笑謝過，然后順手把那塊帕子親手還給了黃靈川，這樣授受以物，已經(jīng)非常不合適了，黃靈川幾乎不敢沾染她一點兒，端正收好，再坐下說話。

　　兩人就這樣坐著，旁邊陪著一群人，不過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蟬鳴中，風路過樹葉，秋天的燥熱燃燒著生命，青春一如流火。

　　黃靈川始終不明白，為什么他和三小姐之間的關系就只能是悄悄的。

　　若論規(guī)矩，孔府的規(guī)矩更大一些，若論性格，正義的性格也不算疏擴，可是那兩對看起來都好像比他們這一對更像情侶。

　　最近他沒去看三小姐實在是事忙，她是生氣了么？

　　他問不出口。

　　五小姐看著自己的姐姐和準姐夫的背影，心里著急，卻又沒辦法，只好冒出頭來喊姐姐。

　　三小姐回頭看著自己的五妹妹，也覺得冷落了她，問她要不要喝茶吃點心。

　　五小姐乖巧搖頭，湊近了三小姐說：“姐姐，今天是織女節(jié)，從前二姐姐在家的時候，都要帶著我們穿針乞巧，要制浮花燈、要浮蠟花，如今二姐姐不在家了，都許久沒做過這些了?！?p>　　她說得可憐兮兮的，三小姐也不由得動容，叫玲瓏進去拿了備好的過節(jié)用的物件，陪著五小姐過節(jié)。

　　這樣玩玩鬧鬧起來，院子里才漸漸有了歡喜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