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了,長相隨她媽,個頭也和康克瓊差不多,一米五六左右。
還有一個多月,她便高小畢業(yè)。牙子問她初中去富林鎮(zhèn)讀,還是就在大樹鎮(zhèn)的漢源四中讀,她說就在四中讀,離家近。
但實際上,趙雪在去年調(diào)去漢源教育局之前曾對她說:梅子,以你的成績最好去漢源二中讀,那里畢竟是縣城,教學質(zhì)量肯定要比這邊好些。李雪梅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她更明白去二中讀,花銷會更大,父母的壓力也會更大。
這孩子懂事,聽話。
她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父親天天頓頓啃紅薯的生活,但也知道生活不易,能省則省。
但只要是人,就都有自尊心。李雪梅清楚地記得,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趙雪抽她去講臺算一道算數(shù)題,她扭扭捏捏半天才走上臺去。趙雪還以為她不會算,怕上臺出丑,誰知她是因為難為情才不愿上臺去。
原來,她的褲子上破了一個小洞,在屁股后面,康克瓊卻給她補了一個碗大的疤,而且顏色不一樣,看上去相當扎眼。她擔心上臺后全班同學一眼便看見了那個疤,多難為情!回家后她還嗔怪康克瓊,問她補個疤為什么補那么大,顏色還不一樣?康克瓊回答她:“補大點經(jīng)穿,顏色不一樣是因為沒有找到相同的料子?!?p> 以致后來生活條件好了,她帶孩子去買衣服,見她還挑三揀四,說這件不好看那件不合身,便和她說起自己當年這件趣事,父女倆為此整整笑了好幾天。
放學后,牙子一家來到黃秀蘭家,因為在家里時牙子就告訴了她們黃元龍的情況,所以母女倆在見到他時并沒有表露出驚訝。
“梅子,這是叔公,叫叔公?!币贿M門,牙子就告訴李雪梅。
“叔公?!崩钛┟反嗌辛艘宦暋?p> “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黃元龍笑得合不攏嘴。
“我叫李雪梅,今年十二歲零八個月零三天?!?p> “喲!你還記得這么清楚?叔公沒想到會有你這么一個乖巧懂事的侄孫女,不然一定會給你買件禮物過來。你喜歡什么告訴叔公,下次我來時一定給你補上?!?p> 李雪梅想了想,說道:“我想要一個大書包。我媽給我縫的那個包包都用了快五年了,已經(jīng)補了好幾回,又破又舊不說,小了,裝不了幾本書。九月份我便上初中了,到時書肯定比較多,裝不了?!?p> “好,那叔公在你念初中之前一定會給你買一個漂亮的大書包?!?p> 康克瓊笑了笑,說道:“元龍叔,不用破費了,孩子還小,別慣著她,我給她再縫一個便是。”
“說什么呢?我為我侄孫女買禮的,這哪能叫破費?再說,一個書包而已,值不了幾個錢?!?p> 黃秀蘭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雞肉燒土豆從廚房出來:“都別光顧說話,大家都坐下,趁熱吃?!?p> 飯桌上,其樂融融。
三個男人喝著酒,暢快地說著以前的事。
“我提議,”黃元龍端起酒杯:“為我們今天這來之不易的生活干一杯。我們要感謝共產(chǎn)黨,沒有共產(chǎn)黨,海螺村今天還是一片荒漠,來,干了!”
“干了!”牙子和李文定也端起酒杯。
“牙子,”黃元龍放下杯子:“我聽你秀蘭嬸說你在大樹鎮(zhèn)賣種子,怎么又不做了?”
“不好做,”牙子擦擦嘴角的酒漬說道:“上街新開了兩家店,生意都被他們搶光了?!?p>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暫時還沒想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唄?!?p> “我聽秀蘭姐說你資助她成立了一個互助隊,我覺得這想法不錯,以后肯定能掙錢。只是,有一點我很疑惑,那就是你為什么不自己來當這個老板,把賺錢的機會平白無故讓給別人?”
“元龍叔,”牙子兩杯酒下肚終于說了實話:“秀蘭嬸和文定叔對我有天大的恩情,他們自小便照顧好,爺爺去世時更是他們幫忙了理他的后事?,F(xiàn)在我的日子稍微好過點,能幫的自然是要幫的。”
“有想法,還懂得知恩圖報。”黃元龍在心里給牙子下了結(jié)淪,心里便有了計較。
黃秀蘭一聽牙子說的話急了,她眼一瞪說道:“你這娃兒是怎么回事?嬸兒照顧你,還不是看你無父無母可憐,再說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照顧你也是應(yīng)該的。這互助隊的隊長你來當,要不讓你家康克瓊來當,反正我是不會當了,我可不稀罕你報什么恩!”
牙子正要說話,卻見黃元龍擺擺手,說道:“你們都別說了,我看,互助隊的隊長讓秀蘭姐來當最合適不過?!?p> “兄弟,你……”黃秀蘭話還沒說完,黃元龍便打斷了她:
“姐,你聽我說,牙子我已經(jīng)替他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所以這個互助隊還得由你來負責?!?p> “你是說……?”黃秀蘭眼睛一亮。
黃元龍點點頭:“是的。牙子這人實誠,交給他管理我放心?!?p> 牙子聽得莫名奇妙,“元龍叔,秀蘭嬸,你們在說什么呢?”
“你元龍叔這次來回,打算自己出資在漢源修一個水泥廠,已經(jīng)在縣里談過了,他打算讓你來替他管理,當水泥廠的廠長?!?p> “廠長?不,不,不,”牙子連連擺手:“不行,我干不了?!?p> 黃元龍看著他:“叔認為你行。沒事,廠子建好投產(chǎn)后我?guī)阋欢螘r間?!?p> “那叔你為什么不親自管理?”牙子疑惑地問他。
“我在朝鮮還有一份家業(yè)需要打理,那邊暫時還離不開我,等那邊能丟手了我便回來?!?p> “這么說,你還要回去?”
黃元龍點點頭。
“來,來,來,別光顧說話,吃菜,再不吃就涼了?!崩钗亩ㄒ笄诘貏裰犃搜雷拥脑捫睦镱^高興,互助隊完全交給他家來管理,他覺得這或許是一個翻身的機會。
吃過飯,牙子對黃元龍說道:“元龍叔,今天喝了這么多酒,你還去大樹鎮(zhèn)嗎?”
“去,當然要去?!秉S元龍打了個飽嗝說道。
“那我先回家取自行車去,你跟著出來?!?p> 回到家,康克瓊興奮地說道:“廠長,廠長哪!那是一個多大的官,手底下應(yīng)該有幾百人吧?”
“你瞎高興什么?八字還沒一撇呢!”牙子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就是!我媽什么都不懂便亂說。”李雪梅嘟嘟嘴道:“廠長只是一個管理者,不是官。沒文化,真可怕?!?p> “我抽你!”康克瓊揚起手作勢要打,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死妮子,敢說媽沒文化!”
“牙子,你這個元龍叔看上去挺有錢的,從他的穿著打扮便看得出來。你一定要把他團好,說不定他就是咱們家的貴人哩?!?p> “也許吧?!毖雷硬恢每煞竦卣f著去推自行車:“晚上我可能趕不回來了,別給我留門?!?p> “那你們路上慢點。”康克瓊說著追出門去。
牙子騎著自行車轉(zhuǎn)眼消失在拐角,聲音遠遠傳來:
“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