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終于建好了。整個校區(qū)，只能用“簡陋”兩字來形容：說是學校，卻連道大門都沒有，面向大渡河的方向立著兩根間隔三米左右，高約二米的木柱，頂端釘著一面木板，上面用朱漆寫著“海螺村第一小學”幾個大字，那飄逸的仿宋體正是出自黃老學究的手筆。順著樁柱，周圍用竹子圍了個不大的院子，大概是孩子們課間休息玩樂的地方。所謂的教室也只是一間大約二百平方的土坯房，里面擺置的課桌長短不一，大小不同，板凳高矮參差不齊，正前方的墻壁上高高掛著一幅毛主席像，圖像下方釘著一扇黑不溜秋的門板。
孩子們昨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他們的課程是這樣安排的：上午兩堂文化課，一節(jié)數(shù)學，一節(jié)語文，由趙雪擔任老師。文化課結束后，由葉露上音樂課至中午，下午不上課。
李老根前天晚上翻箱倒柜，東拼西湊用以前破得不能再穿的衣褲給牙子縫了個小書包。昨天牙子可高興壞了，早早起床吃過早飯，便背著書包說了聲“爺爺我上學去了”就一溜煙跑得不見影，小臉上盡是喜悅。中午放學還舍不得取下書包，到晚上睡覺時才戀戀不舍地將書包取下放在枕頭邊。
劉術清和李老根此時正趴在窗口偷偷往里看，眼尖的趙雪瞅見他倆，微笑著向他們點點頭。
“同學們，黑板上的字大家都已經(jīng)認完，記住了嗎？”
“記住了?！?p> “那好，大家隨我念一遍?！彼弥駰l挨個點著門(黑)板上的字，孩子們一字一頓大聲念道：“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p> “這節(jié)課就先上到這兒，同學們課間休息十分鐘，記住都不準出校門?！壁w雪剛說完，桌凳碰撞聲便響成一片，孩子們爭先恐后向門口跑去。
趙雪笑了笑走向窗口：“劉村長，你看教室里桌椅不夠，有些是好幾個孩子擠在同一張桌子上，村里能不能想點辦法?！笨粗鴦⑿g清，趙雪為難說道：
“原本桌凳是計劃夠的，結果羅縣長親自去動員，陸續(xù)又來了十多個孩子，就有些捉襟見肘。”
“還差多少張？”劉術清問。
“五六張吧?！?p> “我家里有一張吃飯的桌子可以先抬過來?！眲⑿g清思忖片刻說，反正家里現(xiàn)在就剩他一人，咋個都無所謂，但其他人他還真不好開口。
“我屋頭有一張，也可以抬過來?！崩罾细舱f道。
“只有兩張？”趙雪略微有些失望，說道：“那也行，總比沒有強，余下的我問下羅縣長看他能不能想點辦法?！?p> 晚上，牙子將他的書包里里外外不厭其煩整理好幾遍。李老根心里有些好笑，問道：“牙子，今天老師都教些什么？”
“今天葉老師教我們唱了一首歌，叫《讓我們蕩起雙槳》，葉老師的手風琴拉得可好聽了?！毖雷幼院勒f道。
“什么槳？給爺爺唱唱?！?p> 牙子便脆生生大聲唱道：“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聽著牙子那稚嫩的童音，李老根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聽到過的最美的聲音，他不由跟著輕哼起來：“紅領巾迎著太陽，陽光灑在海面上……”
冬去春來，不覺又是夏天。炎炎烈日似在狂暴地發(fā)泄它心里的怒火，將地面炙拷得熱浪沖天。路邊的小草兒蔫了，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狗兒蜷縮在角落，長伸著舌頭嘴里“吭哧”個不停；墻頭上，院落間四處覓食的麻雀也不見了蹤影。只有山間樹上不時傳來陣陣令人心煩的“知了，知了”蟬鳴聲，還有那蜿蜒山路上仍在來來往往忙個不停的人們。
下午收工時宋德波來找劉術清，見面便說道：“有個事要和你說下，我今晚要將部隊拉走?！?p> “發(fā)生什么事了？”劉術清驚訝問。
“具體我也不清楚，”宋德波歉意說道：“工程只有你們自己干，所幸也干差不多了?！?p> “你們有事就走，任務要緊?！?p> “那就這樣，我去和趙雪道個別，待會就走?！?p> 河風習習帶來絲絲涼意。小徑上，宋德波和趙雪默默走著，久久沒有說話。
良久，趙雪打破沉默說道：“怎么這么急，為啥不把工程做完才走？”
“是團部直接下的命令，作為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只是心里覺得對不起鄉(xiāng)親們，原本答應要和他們一起將這片沙漠改造完?！彼蔚虏ㄏ肫鹚谛∩狡律峡犊ぐ旱闹v話，心里有些遺憾。
“現(xiàn)在全國都已經(jīng)解放，這一帶也沒聽說有什么匪患，怎么會下這么緊急的任務？”趙雪疑惑說道，接著她莞爾一笑：
“你別誤會，我可沒有打聽你們軍事秘密的意思，作為黨員我這點覺悟還是有的?！?p> 宋德波沉吟半晌：“聽說國內(nèi)形式陡然緊張起來，尤其是在中朝邊境?！?p> “你是說……？”趙雪訝然問道。
宋德波表情嚴肅，凝重點點頭。
見宋德波他們拔寨起營匆匆離去的背影，劉術清左眼沒來由跳了幾下，他也說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心里卻隱隱覺得會有事發(fā)生。
不覺又是年末，大人收了工孩子們也放了假。
人們難得清閑幾天，這天都聚在學校門前。劉術清和李老根聽著大伙紛紛議論聲，臉上樂呵呵的。
“老根哥，明年開春二三月間工程就結束了，到時就有屬于自己的土地，想想就興奮。”
“可不，歷史上那么多朝代，就沒聽說哪朝哪代老百姓可自有土地，趕明兒，咱哥倆都成地主了。”
李老根打趣笑著說。
“聽說外面到處在斗地主，看到時把你抓起來斗?！眲⑿g清玩笑道。
李文定興匆匆走過來，遠遠便叫道：“劉叔！”
“啥子事，你咋個像屁股著火？”
李文定抹把汗：“我剛去趟縣城，聽說外面在打仗?！?p> “它打仗關我屁相關？離這得有個十萬八千里?！眲⑿g清一付無所謂的表情。
“不是，我聽說離東北不遠?！?p> 劉術清心里猛然一緊，他想起柱子他們就在東北叫什么江的那兒。
“你聽誰說的？消息可靠？”他的聲音很急促。
“縣城里很多人都在說，我還看見縣政府外面張貼著橫幅，聽人講上面寫的是抗什么援朝?！?p> “那看來是真的了?！眲⑿g清心想，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你不用擔心，柱子他們還是新兵，怕是還輪不到他們?！崩罾细参康馈?p> “我說那幾天咋眼皮直跳，原來是這個原因?！眲⑿g清不安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