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劉文聰，魏顯花了大把的銀子，動用了城防軍，全城捕快差役，不過這些對他來說，并不算什么。只要屁股下面的座椅還在，這長安就沒有能讓他動容的事情。
下人來通報，說九難和尚來找，他也只是揮了揮手，示意帶人進(jìn)來。
一個人間無用罷了，也不知聽海為什么要大費(fèi)周章，之前先是帶了府上的人去找麻煩，此次還讓他師兄九難親自前去，他有些鄙夷聽海的小心謹(jǐn)慎。
看見九難走進(jìn)來，魏顯的臉上卻是沒有絲毫心中所想，他一臉笑容，問道：“大師辛苦了，晚間府上設(shè)宴，為大師慶功！”
“晦氣，灑家沒有拿下葉云生，空手而回，無臉參加大人的慶功宴。灑家當(dāng)下就要趕回去，特來與大人告辭。對了，聞?wù)f灑家?guī)煹鼙淮笕伺扇ソ尤耍俊?p> 魏顯臉上驚愕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笑容所掩飾，他解釋道：“沒錯，聽海大師得知本官擔(dān)心徐青二人遲遲不歸，便請命前去接應(yīng)?！?p> 原來，謝鼎等人回到長安，跟魏顯說了一路經(jīng)歷。夏蕓仙在商州被人暗算砸斷了雙腿，徐青又陷入挑戰(zhàn)王平一事，兩人被留在商州，一個是他的外甥，一個是他這些日子親近的女人，他不能放任不管。
九難聽了，頗為心煩地說：“罷了，大人等灑家?guī)煹芑貋砼c他說，讓他趕緊回去找我?！?p> 魏顯忙道：“大師遇到何事如此匆忙？”
九難本不愿說，實(shí)在有些丟臉，但一想這事終究與魏顯有關(guān)，且江湖無小事，瞞也瞞不住，便說道：“那個瘋子回來了。”
魏顯聽得云里霧里，不明不白，只有問道：“哪個瘋子？”
“長安城還有哪個瘋子？”九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再不想搭話，拱手而去。
魏顯這些年在長安城威風(fēng)八面，卻不了解早年的江湖之事，忙派人去請長安劍王謝鼎。
這領(lǐng)命前去的下人被魏府中人喚作小根兒，是個老實(shí)巴交的少年郎，一路趕到城東靠著內(nèi)城的坊間。謝鼎雖有長安劍王的名號，但其實(shí)不過一個江湖人物，座下家仆十余人，領(lǐng)了二三十個江湖兒郎，在城東頭開了幾間鋪?zhàn)?。他自個住著一套二進(jìn)的府邸，一應(yīng)建設(shè)中規(guī)中矩，城東有些不了解情況的百姓還一直以為他只是個生意人。
小根兒跑了一身大汗，喚來門子，道明緣由，便在大門外候著，也不敢隨便進(jìn)去。
府中一間寬敞的書房里，謝鼎正坐在書桌前，看著各家鋪?zhàn)拥馁~本，一邊手里按著算珠，嘴里嘀嘀咕咕，就聽書房門外管家說道：“大郎，魏府大人派人來請你過府一敘，瞧著那小哥兒跑得匆忙，怕是甚么急事?！?p> 謝鼎看了眼桌上的賬冊，撓了撓胡子，低聲說了句：“忙死忙活，賺不到大錢，這些人都是吃什么長的腦袋，月余才這么點(diǎn)銀子……”他收拾好桌面，打開書房門，對著管家說道：“晚間把所有的店家管事叫來，你親自去一趟?！?p> “這月又折了銀子？”
“比上月少了十兩?！?p> “這可如何是好！”
“且看下個月吧……哎，我是真不想理會江湖中事了，自家生意都顧不過來?！?p> “大郎還是快去吧，那小哥兒還在門外等著。”
謝鼎不敢讓魏顯久等，帶了四個手下，就并著小根兒去了魏府。
午后的天蔚藍(lán)如洗，幾朵白云宛若畫中點(diǎn)綴，魏府院中的梅花開得正好，素妍幽幽，暗香浮動。在梅花樹下，擺了一張紅木茶案，伴有兩塊毛墊蒲團(tuán)，案邊火爐熱著水，一位嬌美柔弱的年輕養(yǎng)娘正跪坐著研茶。
謝鼎走來嘆道：“魏大人好雅興，謝某倒分不清是茶香還是梅香，一身俗物亦覺清爽了許多?！?p> 魏顯坐在案邊蒲團(tuán)上向他伸手做請，笑著說道：“謝兄怎會不明？這茶香、梅香，皆不如女子身兒香。”
謝鼎拍掌大笑道：“大人所言，確實(shí)如此！”
待茶煎好，養(yǎng)娘退去之后，魏顯神色肅然，問道：“九難大師意欲離開長安，剛走不久，本官問其為何匆匆離去，其言說那個瘋子回了長安，后追問而不答，故請謝兄前來排疑解惑?！?p> 謝鼎正品茶時，從容舒適，聽了這話顧不得掩飾，變得莫名驚懼，頗有些坐不安穩(wěn)。
“竟來得如此快，實(shí)是出乎意料?！?p> “九難嘴里的瘋子，到底是何人？”
謝鼎定了定神，徐徐說道：“此人名叫云五靖，早年江湖人敬佩他的拳法，曾有‘方寸之間，無人不倒’一說。后來因其性格暴虐，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江湖人私下給他取了個‘無法無天’的惡名。如今他在江湖中已是人鬼厭棄……據(jù)說，他祖母是南唐李家一位小公主，南唐滅國后，逃到嶺南蠻族的地方，與蠻族的一位武士好上了。他自小在蠻族長大，就跟南蠻那群人一樣，不知禮，不講規(guī)矩。”
謝鼎一邊說，一邊心里也平靜了下來，喝了一杯茶，看魏顯認(rèn)真聆聽的模樣，便繼續(xù)說下去：“那位蠻族武士，是南蠻第一高手，以神鬼莫測的‘踏云步’縱橫嶺南。公主逃出宮的時候，帶了一本李家鎮(zhèn)宮武經(jīng)《玄陽一氣功》，是天下可數(shù)的絕頂內(nèi)功。這位南蠻第一高手居然無師自通，以玄陽一氣功和踏云步為基礎(chǔ)，創(chuàng)出了一套拳法。哎，這拳法呀，就是《方寸之間》?！?p> 魏顯聽得入神，看他停住，便添了些茶湯，也不催促。
謝鼎喝了口茶，續(xù)又說道：“原本南蠻那種鬼地方，武藝再高，也礙不著中原豪杰與一應(yīng)江湖風(fēng)流。但十多年前，云五靖一人離開南蠻，從南而來，一路北上，走到一地，打到一地，讓江湖中人都開了眼界，才知道天下還有此等絕技。”
他言語中有羨慕，有厭惡，更多的還是畏懼。
“謝兄乃是長安劍王，寶劍在手，難道還怕他的拳頭？”
見到魏顯眼中的疑惑，他自嘲著笑了笑，魏大人到底不是江湖中人，只能說具體些了——他比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茶案，說道：“習(xí)武者首重距離，用多長的劍，隔多遠(yuǎn)的距離，出幾分力，都是有講究的。比方說大人坐在我對面這個位置，我手里有劍的話，一息的工夫，能出三劍刺到大人身上。大人勿怪，謝某只是打個比方。而這云五靖為什么讓江湖人討厭？因?yàn)槿羰撬诖笕说奈恢?，謝某絕不敢在這里坐著，他一息的工夫，能打謝某十余拳。換成別的人，謝某還能防備一二，可這云五靖……天底下有沒有人防得住，謝某不知，反正謝某是防不住的。所以早些年的時候，有一個說法流傳于江湖：方寸之間，無人不倒。此便是說他了?！?p> 他回憶著從前的江湖，嘆道：“法家劍首韓離子有一次路遇云五靖——此為江湖舊事，并非傳聞，因在場的江湖人眾多，確鑿無誤。韓離子豁達(dá)好客，在一間酒肆請?jiān)莆寰革嬀?。兩人大聲交談，興高采烈，宛若伯牙遇子期。到后來，韓離子說了一句‘可惜南唐后主喜好詩詞，亡了江山社稷?！窃莆寰敢凰查g就連出數(shù)拳，罡風(fēng)將桌上的碗碟震飛出去，砸得店中酒客受傷流血不提，堂堂法家劍首，被打得跌地不起，吐血昏迷。最可怕的是，前一刻他還高高興興地在喝酒，跟對方交談，這翻臉比翻書還快，且快拳連韓離子這等江湖一流高手都無法抵擋！”
魏顯當(dāng)成故事在聽，也聽得入神，見他不說下去，便問道：“云五靖為何動手？”
“他打完了人，才說，‘我那老祖宗也是你能說道的？’”
魏顯無語，暗道：“這人果然是個瘋子。”
謝鼎心里卻在轉(zhuǎn)著念頭：跟這瘋子沒有道理可說，我只是出了點(diǎn)力，拿人錢財(cái)與人消災(zāi)，就算不是我害的方子墨和張晴子，怕是也要被找上門來，看來得把諸事安排妥當(dāng)，學(xué)九難那賊禿，走為上策。
“如今長安城中大人身邊高手不多，謝某心里也甚是掛念徐兄弟與夏姑娘，不若讓謝某將兩人接回長安？”
魏顯淡淡地一笑，說道：“聽海大師已前往商州，不日即至?！?p> 謝鼎心中嘀咕：“只怕這賊和尚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