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十六歲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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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學游第二天的行程是去南京，參觀完中山陵等景點之后，學校難得給了大家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游覽秦淮河。

　　“肯定是那幾個領(lǐng)導(dǎo)的主意，畢竟是金陵古都，當然要到這種地方看一看才盡興?！毙炷恢缽哪睦锩硪话颜凵龋酚衅涫碌厣葎訋紫?，想要入鄉(xiāng)隨俗地附庸風雅一番。

　　“我有點事，一會兒你跟賀南圣一起走吧。”劉飛宇和陳郁約了今天自由活動的時候在江南貢院旁的畫舫碼頭見面，那里游客密集，不容易被注意到。

　　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四十分，離約定的世界還有十分鐘，劉飛宇按照手機導(dǎo)航一路走到了目的地，在石欄邊找了個地方等待。

　　不遠處走來一家三口，其中那個蹦蹦跳跳的孩子一頭沖過來，險些要撞到他身上。劉飛宇踉蹌著往一旁站了幾步，不想碰到了別人。

　　“抱歉?！眲w宇轉(zhuǎn)身朝身旁的人道歉，卻發(fā)現(xiàn)是很久未見的胡蝶。

　　“你怎么在這里？”看她的神情沒有半點意外，倒像是早早就站在他身旁了。

　　“我找了你很久，有人說你到碼頭這邊來了?！彼袷菗乃R上就要消失一樣，拉住他的衣角。

　　“我有話想和你說，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聽，我都寫在這上面了?！焙o他一張紙條，看來是提前就準備好的。

　　“我以為你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胡蝶，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任性？”

　　“我任性？別以為我忘了，你當初和她表白，不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其實那天你知道我根本就沒走遠，只不過正好陳郁那個倒霉鬼撞上來了，所以你選了她，不是嗎？”

　　“你不要偷換概念......”劉飛宇沒想過胡蝶會這么口無遮攔地說出這些。

　　“我沒有！你敢做還不敢承認？怎么，想反咬一口說我污蔑你嗎？”她今天的情緒異常激動。

　　“就算那時候我的確一時沖動，但現(xiàn)在不是?！?p>　　“你敢讓陳郁知道嗎？如果被發(fā)現(xiàn)一開始就是你在利用她，你說她會怎么做？”

　　“她那種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好學生......”胡蝶嘲諷般地笑起來，“我忘了，你也是好學生，你比她更聰明，更懂得怎么全身而退。她玩不過你，跟我一樣只能被你耍的團團轉(zhuǎn)?！?p>　　“你簡直是個瘋子?！眲w宇將她拉到一邊，周圍不時有人朝他們看過來，說不定其中就有同年級的同學。

　　“我也不想這樣的，你以前說最欣賞的就是我和那些女生不一樣，但你現(xiàn)在居然說喜歡她......”

　　“和你說過多少次，‘欣賞’和‘喜歡’是兩碼事，你自重一點?！?p>　　“你又沒有和她在一起，我喜歡你犯法嗎？”

　　“我是不是出現(xiàn)的不是時候？”陳郁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手里握著一只快要融化的冰激凌。

　　胡蝶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情緒復(fù)雜，快步跑開了。

　　陳郁沒想過提前到達約定地點等到的是這樣的“驚喜”，一時間不知道要怎樣開口才顯得沒那么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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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她只是碰巧遇到?！眲w宇將紙條收攏在掌心，放進口袋里。

　　陳郁的目光自然地從他的左手滑過，看向河道中的游船，語氣帶著點揶揄，“你居然也有落單的時候?！?p>　　一向都是三人行的，少見到他單獨行動，應(yīng)該不只是那么“碰巧”，但她并不想揪著這件事不放，一點意義都沒有。

　　胡蝶雖然驕縱，但她那些話說的并非沒有道理，陳郁眼下根本沒有追問的權(quán)利。

　　“一切等到高考之后再做決定，現(xiàn)在我們就當是......好朋友?！边@是之前劉飛宇給她的答復(fù)。

　　這算是正式戀愛前的實習期？陳郁第一次聽到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說法，多么荒唐的少年話。

　　但她沒有戳破，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偏偏給她驕傲的自尊蒙上了一層遮羞布，她不算陷入卑微境地的可憐人，因為主動權(quán)并不只在對方手上。

　　怎么就走到如今這番境地了呢？陳郁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安靜無聲地神游。

　　秦淮河的水是碧陰陰的，看起來厚而不膩，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嗎？

　　初中的閱讀課上老師給大家講過這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那時候陳郁常常想著，有一天能夠去看一趟秦淮夜景就好了，只可惜這次沒時間久留，還有半小時就要集合。

　　下方的岸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囂，陳郁探頭去看，原來是一條畫舫的纜繩不知怎么被繞住了，一群人費了半天力氣還是沒解開，船夫和急著趕時間的游客們爭執(zhí)了起來。

　　“你覺得高中畢業(yè)以后我們會在一起嗎？”劉飛宇并沒有關(guān)注這場小小的風波，沉默良久突然問出這么一句。

　　“為什么是我覺得？”陳郁倚在欄桿上，眼底印著水波蕩漾，像是被他這句話氣笑了，“這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嗎？”

　　她少用這樣尖銳的語氣，在他面前，陳郁似乎一直沒有什么脾氣。

　　但在人群中的陳郁不是這樣，她明媚的像一束光，活潑耀眼，那時候劉飛宇也就是被這樣的她所吸引。

　　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他無意中觸碰到了什么開關(guān)，總是伶牙俐齒的陳郁偏偏在他面前變得沉默更多，含蓄更多。劉飛宇不止一次在看見她和其他同學談笑風生，那樣的神采飛揚和落落大方唯獨不是對他。

　　雖然劉飛宇不愿意承認，但動搖的念頭逐漸侵蝕他的信心。

　　“說實話，我常常想會不會一直都是我一廂情愿?！眲w宇突然開口。

　　他在那一瞬間側(cè)過頭，錯過了陳郁驚詫的表情。

　　“你怎么會這么想。”她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們兩個人之間隔著一臂的距離，彼此之間少有視線相對，看起來像是無意中恰好一同駐足在此暫停歇息的游客。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當初為什么要對我說那樣的話？是因為你知道胡蝶其實沒有走遠，一時沖動拿我做擋箭牌？”

　　“當時確實是我太莽撞了，但后來我的確是……”

　　的確是什么？那三個字如鯁在喉，偏偏他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自始至終你只是說過一次違心的‘喜歡我’。”

　　那條船終于離開了岸，船夫費力地撐起桿子，竹竿打碎碧波，驚起萬片浮金。

　　“這不是在演狗血偶像劇，不是所有炮灰都會對男主角突如其來的表白感激涕零立刻接受……哪怕是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也要有個理由，我又不是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陳郁突然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靠近他一小步的距離，抬起頭看向他：“劉飛宇，這一年對我來說特別的不真實。我總是忍不住會想，屏幕那邊和我聊天，和我道晚安的人究竟是不是你?！?p>　　“為什么？”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注視那雙眼睛，那里似乎有水汽彌漫開。

　　“我喜歡你很久了，在你莫名其妙對我說喜歡我之前，只是你不知道。”

　　原來當面告白的感覺這么糟糕，陳郁攥緊雙手抑制住忍不住顫抖的身體，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

　　“你怎么不早說……”一瞬間，劉飛宇覺得像是有什么他一直忽視掉的東西慢慢清晰起來，但他依舊辨認不出。

　　“說出來好減輕你的那點愧疚感嗎？我還沒卑微到那種程度?！?p>　　別哭，千萬別哭。

　　陳郁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毛病，每次情緒激動的時候都會覺得莫名的委屈，有時候還沒來得及和別人吵起來就忍不住開始掉眼淚，未輸人先輸陣。

　　她急促地深吸一口氣：“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五點半在之前在解散的地點集合上車，不要遲到?！?p>　　幾乎是像逃一樣地轉(zhuǎn)身離開。

　　那時候劉飛宇并不能準確描述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但心底慢慢升騰上來的某種預(yù)感，讓他忽然間覺得越是拼命想要抓住什么，越是將那些推離自己。

　　劉飛宇第一次對未來產(chǎn)生不確定的惶然，夕陽下陳郁的身影逐漸淹沒在人群中，他沒有追上去，她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