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園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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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我媽剛才吃飯的時候那副表情，恨不得你才是她兒子?！崩钽尻枌⒁活w小石子踢到路邊，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

　　也不知道老媽是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竟然邀請柏文燦到他家里吃晚飯。

　　“你回家明明就五分鐘的事兒，她非得多此一舉讓你跟我一起走上個十分鐘，明擺著數(shù)學(xué)不好……”

　　柏文燦想著自己也算是“始作俑者”，只能勸解，“阿姨也是想讓你盡量回家吃飯?！?p>　　“不不不，她是故意寒磣我，針對我！企圖讓我明白這個家有我沒有差別不大。這幾天她怎么看我怎么不爽，我懷疑用不著等到高考結(jié)束，就這個寒假，我媽就要把我掃地出門?！币幌氲阶约依蠇屓缃窀昶诰C合征發(fā)作的模樣，李沐陽就想著露宿街頭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你花那么多錢充游戲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今天，柏文燦在心里默默說道。

　　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李沐陽一改往日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出校門的姿態(tài)，扭捏地走到柏文燦身邊，含糊不清地說：“那個我媽說了如果可以的話你今天晚上要不就去我們家吃個晚飯然后我們再一起來上晚自習(xí)?！?p>　　“你生怕我聽清楚了你在說什么是嗎？”

　　柏文燦恨透了他說話不斷句的習(xí)慣——李沐陽說話的壞毛病還有很多，比如說亂斷句。

　　“哎呀反正，你今晚和我回家吃，完了上晚自習(xí)?！边@下夠簡潔明了吧？

　　柏文燦也不知道為什么他能忍受對方這么多年。但說實話，他并不是那種熱衷交際的人，如若真的要問有沒有多年摯交，恐怕也就是李沐陽了。

　　他性格里有一部分不太為人所知。柏文燦并非總是沉默寡言，相反，相熟的人都會盡量避免打開他的“語言開關(guān)”。文化人李沐陽曾絞盡腦汁，翻遍了所有看過的文學(xué)巨著后對柏文燦的語言天賦作出評價：恐怖如斯。

　　在柏文燦主動說到第五句話的時候就要立即扼殺該話題——這是李沐陽在幼兒園時期就已經(jīng)總結(jié)出來的人生準(zhǔn)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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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過！”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疾呼，柏文燦下意識拉開李沐陽，往路邊躲閃。

　　一個頭發(fā)很短的女生穿著淮中校服，騎著單車歪歪扭扭地沖過來，很顯然她剛剛手離把了。

　　“死飛啊，她膽子可真夠大，不怕摔出去嗎？”李沐陽盯著那輛車，發(fā)現(xiàn)并沒有安裝剎車器。

　　下一秒，一聲尖叫傳來，緊接著是物體砸向地面的聲響。

　　在柏文燦的注視下，李沐陽羞愧地捂上了臉：“是我烏鴉嘴。”

　　“同學(xué)？你還好嗎？”柏文燦上前替她扶起了車，順手撿起掉落在一旁的紙盒子，很顯然剛剛她手里捧著的就是這個。

　　“還行......”女生被李沐陽攙扶著站起來，朝前踉蹌了幾步，“靠靠靠......怎么這么疼？”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量子糾纏？李沐陽聯(lián)想到偶像劇里常見的“男女主相遇”場景，忍不住想入非非。

　　“那個，你沒事兒吧？”女生湊過來問道。

　　她皮膚很白，靠近看的時候甚至能瞧見太陽穴處淡青色的血管。那雙小鹿一樣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李沐陽感覺自己的心率已經(jīng)一路飆升上了180。

　　他好得很。柏文燦輕咳幾聲，喚醒了做夢的李沐陽。

　　“真不好意......但是我想問問你們有誰會騎這個嗎？我今天有點急事必須馬上回學(xué)校，要不誰帶我一下？”

　　“帶你？”柏文燦遲疑地看向那輛纖細(xì)的車。

　　“對，我的腿現(xiàn)在蹬車怕是不行，但站后面還是可以的。”女生指著后輪的火箭筒腳蹬說。

　　李沐陽突然嚷嚷起來：“我突然想到我還要去趟書店，要不，柏文燦你送她回學(xué)校吧?！?p>　　沒等柏文燦說什么，李沐陽就一溜煙跑遠(yuǎn)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正在被一群惡狗狂追。

　　柏文燦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他將盒子上的灰拍干凈遞給對方，如實說道：“我沒把握能騎好這個?！?p>　　“沒事兒，會山地車就行，剎車的話往后蹬幾圈，回頭我指導(dǎo)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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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一只手抱著盒子，一只手隔著校服袖口扶在柏文燦肩上，大聲地在后面說：“同學(xué)，你騎得比我好多了！

　　柏文燦也不清楚今天為何就這么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對方的請求，但他也的確不是那種冷眼旁觀的人。

　　同校的女生看到兩人疾馳而過的背影，忍不住議論起來。

　　“快看！這是我們學(xué)校的校服吧？”

　　“那兩個男生好帥啊啊啊?。。?！”

　　柏文燦聽到身后傳來大笑。

　　本以為到了學(xué)校就會分道揚鑣，沒想到女生也一起上了五樓。柏文燦正要問她是不是高三的同學(xué)時，對方突然喊道：“糟了，我忘了有事要做?！?p>　　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將盒子塞給柏文燦，火急火燎地奔下樓去。

　　“拜托你把這個帶給高三（20）班陳郁，我先走一步，后會有期！”

　　“陳郁？”柏文燦喊住已經(jīng)下到四樓的女生。

　　“你認(rèn)識？那就更好了，記得一定要親手交給她！盒子千萬別拿倒了！”

　　柏文燦看著那個女生一路蹦跳著下樓沒了蹤影，似乎腿已經(jīng)沒事了。他無奈地笑笑，往20班門口走去——又是似曾相識的場景。

　　“稀客呀，怎么有功夫到我們班來了？”楊夢華趴在走廊的欄桿上，一回頭正巧碰上。

　　“陳郁在嗎？有人托我……”柏文燦突然停住。

　　他看到劉飛宇從班里出來。

　　“你怎么來了？”見到柏文燦，劉飛宇有些意外。

　　柏文燦不露痕跡地將盒子藏在身后，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找楊夢華有點事，你出去？”

　　“對，我也......那我先走了?！?p>　　楊夢華看著他們兩個，感覺到一些微妙的變化，等劉飛宇下樓之后忍不住問道，“你剛剛為什么要說是來找我的？”

　　“難不成我要跟他說是來找陳郁的？”柏文燦搖了搖頭，他很了解劉飛宇的性格，死要面子活受罪，再說他這次也就是受人之托帶個東西，沒必要解釋那么多。

　　楊夢華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示意柏文燦往一旁站，小聲說：“放學(xué)到現(xiàn)都沒見著陳郁，剛剛林雪她們還在找她，我估計是一個人待在哪里吧?！?p>　　“你這么清楚？”

　　楊夢華生怕被誤會了什么，連忙擺手：“不不不，你不知道，今天其實是……”

　　柏文燦并沒有認(rèn)真聽他辯解，如果說陳郁現(xiàn)在一個人，那極有可能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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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文燦不知道他為何這么篤定，但心里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她一定在天臺。手里的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柏文燦順著臺階一級一級往上走，覺得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復(fù)雜。

　　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他其實并不喜歡摻合到別人的事情里去，尤其是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但好歹之前也是他主動提出來要“交個朋友”，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避開。

　　你只是幫人帶給東西而已，柏文燦暗暗告誡自己。

　　推開鐵門的那一瞬間，他與風(fēng)撞了個滿懷。

　　秋天接近尾聲，空氣里的水汽和熱量都仿佛隨著南飛的候鳥一同離開了淮川，現(xiàn)在的風(fēng)是冷冽的，吹在人身上很不好受。

　　“你怎么來了？”

　　剛剛鐵門被大風(fēng)吹關(guān)上的聲響驚動了陳郁，見到來人是柏文燦，她有些詫異。

　　“不然還會有誰？大冷天跑到樓頂吹風(fēng)嗎？”柏文燦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他上課前就順手把校服外套放在班上了，原本以為吃完飯就能回去，沒想到會耽擱這么久。

　　陳郁沒有接話，只是轉(zhuǎn)過身去，靠在水泥墻上沉默著向遠(yuǎn)處眺望。西邊的云層被夕陽燒得通紅，平鋪在橘色的天空上，有一種與現(xiàn)實不符的溫暖感覺。

　　世界荒誕的美麗。

　　廣播里正在放一首英文歌，聽起來像是年代久遠(yuǎn)的調(diào)子，但不知道為何里面時不時傳來“沙沙”的電流聲。

　　柏文燦將手中的盒子遞過去，“有個女生讓我?guī)н@個給你?！?p>　　陳郁回過頭，看到外面包了一層英語報紙的盒子，心里頓時明了。她笑著接過來：“應(yīng)該是我朋友給我的禮物?！?p>　　禮物？柏文燦正要開口問的時候，廣播里突然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各位同學(xué)大家好，這里是‘淮中之聲’。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下面送給大家一首《園游會》，祝現(xiàn)在正在收聽廣播的某位美少女生日快樂！”

　　前奏響起，提琴與貝斯鋼琴的巧妙搭配很有Jay早期的獨特風(fēng)味，一又二分之一的空拍后，慵懶的聲音唱道：

　　琥珀色黃昏像糖在很美的遠(yuǎn)方

　　你的臉沒有化妝我卻瘋狂愛上

　　思念跟影子在傍晚一起被拉長

　　我手中那張入場券陪我數(shù)羊

　　......

　　原來，“有事要做”是指這個?？粗愑粢荒樋扌Σ坏玫臉幼?，柏文燦突然想起來方才廣播里說的話——今天是她生日。

　　怪不得楊夢華他們也在找陳郁。

　　“我在想，托我?guī)ФY物的就是剛剛廣播里說話的這位同學(xué)吧？”

　　“她一直都是這樣，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是怎么混進(jìn)廣播站的......”

　　陳郁費了很大的勁才打開那個盒子，她從里面拿出一盤慘不忍睹的蛋糕：“這上面原本是寫了什么字嗎？”

　　櫻桃果醬迸濺的到處都是，應(yīng)該鑲嵌著草莓的奶油上只剩下幾個淺淺的坑——這些位置的主人早已滾落到盒子的底部。

　　還是拿反了。

　　柏文燦感到一陣心虛的燒臉，似乎下一秒那個短發(fā)女生就會張牙舞爪地沖到他面前指責(zé)他的不靠譜。

　　“算了，吃了就當(dāng)看過祝福語了?！标愑舴艞壉媪苏J(rèn)字跡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她往盒子里仔細(xì)地看了一圈，并沒有刀叉。

　　“是想讓我用手吃嗎......”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然是麥禾的風(fēng)格。

　　今天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樣，高興到了頂點后很快就是急轉(zhuǎn)而下的俯沖。一整天里陳郁都感覺自己飄在云端，四周空蕩蕩的沒有邊際。

　　眼下她終于平穩(wěn)落地。

　　“你的朋友們好像在找你，”見她心情明顯好轉(zhuǎn)，柏文燦提起楊夢華之前的話，“回班吧，生日一個人過多沒意思?！?p>　　“那你呢？新朋友？”陳郁朝他眨了眨眼睛。

　　“說到這個......其實我也是剛剛聽廣播才知道你過生日，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來著?！卑匚臓N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當(dāng)然你有什么想要的.....”

　　因為撈魚的蠢游戲我們開始交談

　　多希望話題不斷園游會永不打烊

　　氣球在我手上

　　我牽著你瞎逛

　　.....

　　歌詞里大膽的暗示讓人臉紅，但此時此刻聽起來除了不合適的尷尬之外，還有點莫名的惱人。柏文燦不明白為什么這首歌還沒有放完，五分多鐘有這么長嗎？

　　“已經(jīng)幫我很大一個忙了，我可不想訛?zāi)?。”陳郁瞧出了對方的窘迫，不再為難他。

　　她托起手中的蛋糕盒，“我回班了，你還打算繼續(xù)在這吹冷風(fēng)嗎？”

　　“生日快樂。”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托你的福。”

　　十七歲的第一天，也沒有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