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明度的一番警告,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如果說我從前還抱有幻想,那么明度就是打碎了我幻想的人。我不知道我是該感謝他還是該埋怨他。但至少我現(xiàn)在知道了,我回不去了,我現(xiàn)在只能做真正的杭之茉,無論我是否愿意,無論我多么無奈。
凌王送我回侯府的路上,我便已經(jīng)堅定了決心,我回不去了,只能將杭之茉做到底,那么她的困局就是我的困局。所有威脅到杭之茉的事情,如今我都責無旁貸。既然命運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我倒不如好好利用。
凌王離開后,我鄭重其事的看了看侯府的大門,朱門之上,高懸著“武陽侯府”的匾額。我鎮(zhèn)定了心神,踏進了侯府大門的那一刻,我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從此以后,我就是真正的杭之茉了。
我挺直了腰板往內(nèi)院走,卻碰上了久未謀面的二姐姐。
我鄭重的施了一禮,第一次感覺到我施的這一禮竟如此沉重。
“二姐姐回來了。”
二姐姐的聲音有些冷淡,不似從前的熱絡(luò),我想著大概是久不相見的緣故,但她接下來的話讓我明白,她是在生我的氣。
“聽說前幾日四妹妹失手將你推進了池子里,我回來瞧一瞧,你沒有什么大礙吧?”
我急忙解釋道:“二姐姐定是聽了別人的挑撥,四姐姐沒有推我,是我自己失足掉進池子里的,只不過四姐姐剛好在場而已。四姐姐沒嚇著吧,我好幾日沒見到她了?!?p> “她推了你是她的不是,你也無需為她遮掩。只不過五妹妹,我做姐姐的還是想提醒你一句,之薇生性膽小怯懦,但她畢竟是侯府的嫡女,也是我杭之蘭的妹妹,若是有人欺負她,我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平日里回來的少,母親事又多,四妹妹受了委屈自然不會輕易哭訴,我也就不會知道。但我希望你不要抱著僥幸心理,覺得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
原來二姐姐回來探望是假,興師問罪卻是真,“二姐姐這話,妹妹聽不懂。還請姐姐明示?!?p> 二姐姐嘆了口氣,并沒有接我的話,反而又問我:“你可知道我這次回來是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興師問罪,我裝作無辜:“姐姐剛才不是說了,是回來瞧一瞧四姐姐的,難道還有別的事?”
二姐姐眉頭一皺,厲聲道:“你成日都在做些什么,府中的事情,我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都知道,你住在府中竟然不知?大嫂有了身孕你可知道?我從前只覺得你脾氣冷些,雖然拒人千里,卻沒想到你竟是個薄情寡性的。三弟還時常維護你,沒想到竟是他看錯了人?!?p> 我之前見過明度,被他破了一盆冷水澆滅了希望,本來心情便不大好。二姐姐卻偏偏這個時候跑來與我不痛快,我一下子火就上來了。
“二姐姐,姐妹之中,您是最長的,我從來也都是敬著您的。我們姐妹間相處也算融洽,沒有起過什么沖突,我也沒打算與您為敵??山袢漳言捳f到這個份上,我便不得不為自己辯幾句了。先說四姐姐的事,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不論是同你還是同別人,我都說過,我是失足掉下水的,不是四姐姐推得,你們偏偏聽我說話,非要把責任往四姐姐身上攬,我也不知你們這是要護她,還是要坑她。”
我剛說完這些,二姐姐的面色已經(jīng)微微發(fā)白,有些難看了,我乘勝追擊,繼續(xù)說道:“我本來是想著,只要我說是我自己失足,與四姐姐無關(guān),那么侯府里也傳不出什么姐妹不和的閑話??赡銈兡兀痔煜虏粊y,好啊,我成全你們,我今日把話放這兒,我掉下水里就是四姐姐推得?,F(xiàn)在你們滿意了?高興了?痛快了?”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府里的下人,也驚動了嫡母。
只見嫡母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婢女,一行人一路腳下帶風(fēng),走到我們面前時,嫡母看到二姐姐此刻臉色十分不好,于是滿臉疑惑的看了看我,似乎想找個人解釋下面前的情況。但是誰都沒有理她,她慍怒道:“你們再鬧什么?”
竟然已經(jīng)鬧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怕將事情說個痛快,“母親來的正好,剛剛二姐姐在訓(xùn)斥我,中間她說了一句話,母親一定聽著很耳熟,二姐姐剛剛說她平日里回來的少,母親事又多,四姐姐受了委屈不會輕易找人哭訴。言下之意,大家都忙,忙多了便時而忽略四姐姐,我記得母親曾說過,您養(yǎng)育了四個兒女,顧不過來也是有的。”
“有一件事情,你們可能不知道,連家二姐姐蓮蓉臨回紀南時曾來找我,警告我不要欺負四姐姐,連她都看出來,四姐姐在這個家里有多容易被人忽視,她不敢不找旁人,偏偏來找我這個兇手?!?p> 我冷哼一聲,繼續(xù)說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跑過告訴我,你們對四姐姐有看顧不到的地方,她有了事,你們不去安慰她,不改變自己對她的態(tài)度對她多加關(guān)心,反而跑過來警告我不要欺侮她。我請問,我什么時候欺侮過她?她將我推到水里我都替她遮掩,你們倒好,口口聲聲說為了她,卻總是把臟水往她身上潑,你們這擺明了是在害她!”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在了我的耳畔,一瞬間眼冒金星,臉頰火辣,嘴里還有一股血腥味。我舔了舔嘴角,果然流血了,我的左耳此刻只感覺得到一陣嗡鳴聲。嫡母站在我的面前,此刻已經(jīng)氣急敗壞,全沒了平日里的驕矜自持。
我扯了扯嘴角,盡量展現(xiàn)出了一個足夠邪魅的笑,“母親打的好,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母親不妨聽完再打。二姐姐問我成日都在做些什么,府中的事情,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都知道,我住在府中卻一無所知。我就問問二姐姐,你是何時知道大嫂嫂有身孕之事的,你別告訴我你前幾天就知道,若你前幾天就知道,怎么今日才過府看望;若是今日才知道,你有什么嘴說我?你是嫡女,大哥哥的親妹子,大嫂嫂有孕,母親自然會專程派個人說與你聽,你知道此事有何奇怪?我今日被林家的帖子叫了去,此時才回來,我前腳剛踏進府,后腳你就跑來質(zhì)問我,我請問二姐姐不是故意為難我是什么?二姐姐想替四姐姐出氣,可得再換個法子?!?p> 母親面若冰霜,明眼人都能看的出,她的憤怒已經(jīng)到達了極點,“你說夠了沒有,非要鬧夠家宅不寧,你才開心嗎?”此刻院子里已經(jīng)擠滿了侯府的下人,都是圍觀看熱鬧,知道母親一聲令下,他們才迅速的散了。
我梗著脖子,冷言道:“開不開心,要問二姐姐才對,她難得回趟家就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二姐姐應(yīng)該很自豪吧。”
二姐姐此刻嘴角顫抖,欲言又止,似乎很想說什么,又生怕說出什么再被我懟回去。
我抬起手背揩了揩嘴角的血跡,滿不在乎的說道:“女兒今日逾矩了,這就去跪祠堂?!闭f完我抬腿就往祠堂去了。只聽到身后,二姐姐似乎想要辯駁什么,嫡母訓(xùn)斥了一句“別說了”,二姐姐才徹底閉嘴。
我從下午一直跪到晚上,中間,嫡母房里的嬤嬤來叫我起來我都沒起,我心里憋著一股氣,總覺得非要虐一虐自己才能解氣,直到跪到自己覺得滿意了我才起身。
其實,在祠堂的時候,我也不是單純的跪著。我感覺自己自從變成杭之茉之后,脾氣十分的不淡定,和我從前做沈喬的時候并不相像。我總覺得,這具身體有種力量牽引著我,讓我總是無緣無故的生出無名火。這種情況,從我第一次在長亭見到蓮蓉和杭之薇就開始了,之后是在臨香樓醉酒,再之后就和是太子的多次爭辯。很多次,我都沖動的不像沈喬。我不知道杭之茉從前什么樣,但是從前的沈喬絕對不是這樣的。
跪在祠堂里靜思的時候,我就在想,我雖然用靈魂里的意識在支配著這具身體,但這具身體本身還是會影響我的行動和判斷,就好像,那些零散的回憶會不自覺的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蛟S情緒也是這樣,只是因為它沒有回憶那樣的畫面感,所以被我自動忽略了。
經(jīng)過那次任性的鬧劇之后,我給自己關(guān)了禁閉,頭幾天,我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想事情,沒想出頭緒,我便又恢復(fù)了去藏書樓看書的習(xí)慣。去藏書樓的第一天,我就碰到了兄長,我想他應(yīng)該是知道我出了院子,特意來找我的。
兄長一上來便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聽說前幾日你同之蘭吵了一架?”我看著兄長的樣子,他面帶微笑,似乎沒有絲毫責怪的意味。
我羞愧的點了點頭。
兄長又說道:“這沒什么,就算是尋常人家,姐妹間有爭吵也是常事,我以前從未聽說你們有過口角,還覺得新奇。你不必在意,母親并沒有生氣,只是那日你說話重些,母親聽著不順耳也是自然的。不過終歸是姐妹的斗嘴,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p> 原來兄長是過來寬我心的,這倒是讓我頗為過意不去,“我知道了,謝謝兄長。大嫂嫂還好吧,聽聞大嫂嫂有了身孕,還未恭喜兄長。”
此刻兄長臉上笑意更深,春光滿面,竟還有些許臉紅,真是個謙謙君子該有的樣子,這可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凌王比不了的。我怎么會想到凌王,好生奇怪。
“還有一事要告訴你,還有幾日就到太后壽誕了,宴請名單已經(jīng)發(fā)到各府。本來應(yīng)該是早早就發(fā)下來的,但是今年有了新的變故。”
我有些好奇,兄長特意與我說這事,后面肯定多少與我有點關(guān)系。
“今年的賓客名單中,請了各府的公子和姑娘??赏晏髩壅Q都只是宴請百官和百官夫人,能到席的子女也都是王公以上的貴臣之子。父親雖然官拜武陽侯,但皇家宴席從沒帶過你們同去。就算是我,也是入朝之后才有幸參加。父親讓我告訴你,此次宴請,陛下或有深意?!?p> 我心中一涼,父親的這個話,怕是跟當初他說的太子妃的那件事有關(guān)。凌王殿下竟一句話都沒為我說嗎,哪怕是壞話我也不嫌棄的。
我試探的問道:“兄長也知道太子妃的事了?”
兄長沉著臉,點了點頭。
“兄長覺得,此次太后壽誕,宴請了百官家的女兒,真的和選太子妃有關(guān)?”
“此事我知道的不多,但皇家想要借此機會看一看各家千金,擇選合適之人,也沒有不可能。不過你不必太擔心,既然不是只多叫了你一個,說明至少皇家也想看看其他家的女兒?!?p> “若是他們?yōu)榱搜谏w真實用意,這才多請了人呢?”
沒想到兄長聽聞此話竟然笑出了聲:“你能想到這一點,說明我們杭家的女兒不傻。”
“這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情,傻子才看不出來吧,兄長不要逗我了?!蔽掖丝桃呀?jīng)心急如焚,正在思考要不要在壽誕之前找一找凌王,請他幫忙替我說幾句壞話。但他之前說過,這段時間他很忙,我估計找不到他了。
如果杭之茉注定要成為太子妃,或許,我也只能擔了這個名分了。我突然變得很看得開,其實看不開也不行了,自從明度告訴我不要再想著回去,我就開始看開了。
兄長走了之后,我就看不進書了,攤開了一本書在書案上,卻是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咚咚咚!”有人在敲門,我看向門外是,竟發(fā)現(xiàn)沈亦涵正敲著門框。今日來的可都是稀客。
我熱情的將沈亦涵招呼進來。
“你怎么跑來了?”
沈亦涵輕輕笑了笑,“來看看你,聽竹月說你給自己禁了足,我便來看看熱鬧?!?p> 我微嘆一聲,手一攤,“就是這樣,你看到了。”
“看到了,你剛剛那副形容,倒是十分像從前那個冷冷清清的你,不過下一刻就不像了?!?p> 我無奈的笑了,大概如沈亦涵所說,其實我也感覺到了,自己越來越不像沈喬,反而像是個陌生人,或許那個陌生人就是杭之茉,我一直在問自己,杭之茉的靈魂去了哪兒,或許她就住在我的身體里沉睡著,此刻正在蠢蠢欲動,試圖沖破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