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是遇事不慌的性格,遇到任何事都能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比如幼兒園大班的那年,我和鄰居家的孩子打架,并且把他打倒在地后,我正琢磨著應該怎么讓他不哭,他媽就聞聲而來了。我覺得既是兩個小孩子打架,打到最后他搬了救兵,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應該搬個救兵。于是我就快速跑回家,試圖讓正在做飯的我媽做我的救兵。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鄰居就找上了門,非說我欺負她兒子,打傷了人畏罪潛逃。我那時不太懂畏罪潛逃的意思,但總覺得這個罪名似乎十分嚴重,于是便要義正言辭的跟她理論一番,打架本就是你情我愿,愿打服輸?shù)氖虑?,非要給我定個罪我不是很高興,而且對方還搬了救兵,我都沒干這么不要臉的事情。
但是我媽卻沒像我這么高明,并沒有給我義正言辭的機會,送走鄰居之后就將我揍了一頓。后來我再同旁人打架,都會考慮一下對方有沒有搬救兵的可能,如果他搬了救兵我能不能打的過,如果我打不過跑了,回家會不會又被我媽揍;這就導致我時常在左思右想時失了同人打架的最佳時機,而我還在困惑之中,對方便鳴金收兵了。不過好在我是個好脾氣的,并不會時常挑起爭斗。
我這樣冷靜理智又好脾氣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將溫順的四姐姐惹得氣極將我推進了池塘里。而冷靜如我,就算莫名其妙穿越到大豫國做了侯府庶女,也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基本上沒有慌過。但不知為何,從池塘里被人撈起來之后,我的心里就像被堵了一樣,起先以為是嗆水嗆得不舒服,直到凌王將我抱起來,我心里堵著的那口氣,徹底壓迫了我的各處神經(jīng)。
我后來回憶起來,只記得自己當時哭得很兇且哭了很久,似乎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哭過。大概是我覺得自己過得太憋悶了,大概是太想念我爸媽了,大概是我差點被淹死嚇壞了,大概是我又一次搞砸了撮合凌王和林若霄的計劃,大概是不順利的事情接踵而至,大概是我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為何穿越,大概是這些大概全部都有。我徹底放任了自己,任由情緒爆發(fā)。從嚎啕大哭到后來的默默垂淚,再后來哭累了我就窩在自己的被子里睡著了,我是怎么回的院子,凌王是什么時候走的我都不記得了。后來我又莫名其妙的發(fā)燒,在床上連躺了兩日都沒起得來。
等我慢慢恢復些元氣的時候,已經(jīng)進入五月份了,眼看著端午將至,各府都在準備著端午要用的香囊和節(jié)禮,有的府里還組織了龍舟隊,已經(jīng)有條不紊的練起來了。我從床上爬起來那日,聽說三哥哥近來也跟著父親去了軍營,回府的時間越來越少。
趁著府里的人無暇管我,五月初二,我又跑去了街上,但還是忍住了沒去南市街。這次我是一個人出來的,為方便行事穿了便裝。我晃晃悠悠不知怎么就逛到了上次偶遇凌王的那條街。我從街的這頭一直走到另一頭,都沒找到上次誤闖的那家花樓。我在路邊尋了個茶攤,要了壺茶,邊喝著茶水邊向店家打聽。
那店家見我在打聽花樓的事情,一臉壞笑的看著我,我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隨口說只是想打聽個人而已。店家才神神秘秘的告訴我,之前這條街上確實有個儲著許多貌美花郎的小館子,只是不知前些日子得罪了何方尊神,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館子竟然被一鍋端了,整個查封。據(jù)知情人士透露,好像還是被哪個王府出來的人給查封了,一夜之間,那個樓里的人全都散了。
我聽后很是唏噓,猜測著大概是得罪了權(quán)貴,但并沒聽說本朝有哪個王爺有龍陽之好的。不過這種事情都是旁人的私隱,自然也不會輕易傳出。我見著也再打聽不出什么來,便放下茶錢,起身準備離開。
我剛一站起身,就不小心撞上了從身后走過來的人。我連忙道歉,那人也很客氣,說了一句,“姑娘這是第二次同在下撞在一起,還真是有緣呢?!?p> 我抬頭直視對方,是個相貌不凡的男子,并不認識,大概他認識杭之茉,但腦海里并沒有關(guān)于此人的記憶。許是看到我一臉的茫然,那人解釋道:“前幾日,也是在這條街上,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還扯下了姑娘的帷帽?!?p> 原來是他,我終于想起偶遇凌王那日,確實和一個路人撞在一起,慌亂間我也沒看清對方的樣貌。他這樣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了。
我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起來了,兩次與公子相撞,失禮了?!?p> 那人拱手施了一禮,便抬腳準備離開,臨走時,他說了一句:“姑娘腳下的路難行,還需格外小心?!?p>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的沒什么情緒,但他的這句話仿佛擊中了我腦海里的某根神經(jīng),這話我從前聽過,聽過一模一樣的,記憶里那個人的聲音也是這般沒什么情緒,“姑娘腳下的路難行,還需格外小心?!?p> 我猛然回身,那位公子已經(jīng)隱匿在了人群里不知所蹤。我終于記起來,那句話不久之前在禪隱寺一個和尚曾同我說過。那日我沒看清腳下的路險些摔跤,經(jīng)過我身邊去關(guān)寺門的和尚曾對我說,“姑娘腳下的路難行,還需格外小心?!蔽耶敃r以為對方只是好意提醒,如今聽到一模一樣的話從另一個人嘴里說出來,五月的陽光下,我不禁打了個寒噤,后背瞬間冒了一身冷汗。
此刻再回侯府套馬車實在太耽誤時間了,禪隱寺就在東城門一里地外,我不做他想,現(xiàn)在跑過去應該能趕在閉寺之前到。只可惜我錯估了城內(nèi)的距離,從我一開始所在的左楚街到城東還隔著好幾個街區(qū),我跑了許久都沒見著東城門,卻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
我停下來緩了口氣,又撒開腿往城東跑,正跑著,突然就被人一把抓住。我毫無準備,被拽住的胳膊差點叫對方卸下來。隨著我往前的沖力突然被阻斷,我竟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撞在了對方的身上,因為力道太大我被撞得有些發(fā)蒙。
我撫著腦門,緩了緩神,才發(fā)覺拽住我的人竟然是林若玄,“林將軍,你回京了?”
“剛從宮里出來,準備回府;五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痛苦的揉了揉險些被扯斷的胳膊,“我要去趟禪隱寺?!?p> 林若玄打量了我一番,疑惑的問道:“跑著去?”
“臨時決定的,來不及回府套馬車了。”
“是有急事嗎?”
我點了點頭,這才發(fā)現(xiàn)林若玄的手里還牽著一匹馬。
“要不要用我的馬?”
我為難道:“我不會騎馬?!?p> 林若玄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蹙,“既然有急事,我送你可好?”
我如獲至寶,立刻點頭。林若玄只說了一句“失禮了”,緊接著就將我一把舉上了馬背,帶著我直往禪隱寺奔去。
騎上馬果然很迅速,不一會兒我們便到了,臨近閉寺,三三兩兩的香客正從寺里走出來。我下了馬之后,也顧不上林若玄,三步并作兩步的往寺里跑。見到第一個和尚便開門見山,“我找人,正月里負責關(guān)寺門的和尚,有幾位?”
那位看樣貌年輕的和尚告訴我,正月里負責關(guān)寺門的只有一位,我聽后頓時大喜,立刻說到就找那一位。
“施主所指應該是貧僧的師叔智空,但師叔此刻并不在寺中?!?p> “何時回來?”
“師叔出門遠行,未定歸期?!?p> 我大失所望,“何時走的?”
“二月初一。”說完后,那位和尚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大驚,二月初一,是巧合,還是意外?我那日在禪隱寺碰到智空是在正月二十九,我們碰到的第二日,他就離開寺中,出門遠行,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林若玄走過來見我表情有異,便問我怎么了。
我心事重重,只簡單的說了句要找的人沒找到。
“對方是很要緊的人嗎?”
我們并肩出了寺門,我同林若玄說:“只是有個疑惑想請大師解答,不巧,大師遠行未歸。”
林若玄牽來了馬,問我要不要坐,我客氣的拒絕了,“我想走走?!逼鋵?,剛剛快馬顛的我有些想吐,此刻心情不好,五臟六腑都跟著鬧起了脾氣。
林若玄堅持要陪我一起走,他說一個女子在城外行走十分不安全,我被他說服了,欣然接受,其實我還想起了另一件事,不妨趁此機會同他聊一聊。
“聽說仲錦已去了神武營?!绷秩粜蝗惶崞鹑绺?,打斷了我的思路。
“是啊,去了有幾日了,最近都沒見他回府?!?p> “仲錦這是打定主意要從軍了嗎?”
“大概是吧,投身軍中,守護國土一直都是他的愿望。”
“我曾經(jīng)也聽他提起過,只是后來見他遲遲未動,以為他已打消此念頭?!?p> “如今看來,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p> 我們兩人聊得十分順暢,只是我一時不知該怎么將話題引到我想聊的方向,誰知林若玄卻主動提起,“去年,似乎他已有此意,后來許是因為你出事,他才將此事推遲了?!?p> “你是說我在南市街被撞傷一事?”
“是啊,那時我們在南山大營剛剛得知此事,著實是大吃一驚,聽聞你的……”林若玄欲言又止,我會意的接過來:“我的死訊?”
“是,聽聞此事,若霄還哭了一場,難過了許久。不過后來又聽說你死而復生,大家都覺得十分慶幸。只不過,沈都尉回軍中后說起你,說你人雖沒事,卻被撞傻,大家都信以為真?!闭f道此處,林若玄不禁笑了笑,我也無奈。
林若玄繼續(xù)說道:“不過,后來見到你,瞧著并沒有什么事,大概撞傻一說,也只是訛傳?!?p> “那是三哥哥說著玩兒的,你也知道,他這人有時是沒什么正經(jīng)的?!?p> 既然提到了此事,我正好順水推舟,“不過三哥哥也沒說錯,我雖沒被撞傻,但醒了之后,確實是忘了些事,比如說,我不太記得,我當時為何會出現(xiàn)在南市街,又是怎么被陳家公子的馬撞傷的?!?p> “其實不瞞你說,關(guān)于此事我倒是調(diào)查過?!绷秩粜谷灰馔獾奶拐\,“林杭兩家是世交,我聽說你被撞傷,陳莫桓被抓,京兆府又遲遲查不出事情始末,我便暗自派了人調(diào)查。”
我急切的問道:“可有查出什么?”
林若玄搖了搖頭,“只知道陳莫桓當時從風和街聽了曲、喝了酒出來后騎上了馬,騎馬時腳下失了輕重,才讓馬失了性子橫沖直撞,正好撞到突然出現(xiàn)的你。我派去的人查訪過南市街,當日并沒有人注意到你是何時出現(xiàn)在那兒的,不過有個賣面的攤主記得看見你是從一個漆器行里出來后被撞的。我的人去查了那家漆器行,但很可惜,那家本來做漆器的店面已經(jīng)被賣出,那家店已經(jīng)被別人盤下?lián)Q了主人,之前的店主不知所蹤。”
這是我沒想到的,我以為如果杭之茉當初去南市街的事情和調(diào)查林若霄中毒一事有關(guān),那她至少該去醫(yī)館或者藥材鋪,為什么會去漆器行呢?
“除了這家漆器行突然關(guān)門十分可疑之外,我的人還查訪到,這家漆器行很可能曾經(jīng)做過黑市交易?!?p> “黑市交易?”據(jù)我所知,南市街緊鄰著內(nèi)城,怎么還敢在皇室的眼皮子底下為非作歹,難道這就是所為的燈下黑?
林若玄解釋道:“南市街雖然一頭通向內(nèi)城,但從定安門進內(nèi)城其實很遠,所以定安門一般是關(guān)著的,尋常不會輕易開啟,實際上南市街通向定安門的那一頭算是死路。而南市街的另一頭連著風和街,是一處既背道又復雜的地方,可以算的上魚龍混雜。所以南市街上有一些店鋪明面上做的是正經(jīng)買賣,但暗地里做的卻是黑市交易。而這家漆器行,明面上是賣漆器的,暗地里很可能也做著販私交易?!?p> “販私?”原來無論什么樣的社會背景,都會發(fā)生販私這種事。
“就是逃避征稅或者私下販賣違禁物。”林若玄以為我不明白販私的意思便向我解釋,我順著他的話問道:“那家漆器行販私的是什么?”
“人口買賣?!?p> 我呆愣了,人口買賣?這不是違法嗎?為什么沒人查?
“這只是猜測,并沒有確切證據(jù),更何況這家店已經(jīng)關(guān)了,線索也就斷了?!?p> 這就讓我更加迷惑了,杭之茉究竟在查什么,為什么會查到涉及人口買賣的黑店,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絕不簡單。
“朝廷既然一直都知道南市街有黑市交易,為什么沒有嚴查到底?”
林若玄嘆了口氣,“這事其實也無奈,但凡敢做黑市交易的店,其背后都有一定的勢力,而且如果沒有掌握明確的證據(jù),京兆府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冷哼一聲,“背后勢力,不就是權(quán)貴?”
林若玄信心十足的說道:“早晚有一日,陛下肯定會出手清理的,只是在等一個時機,所以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對旁人說起。我之所以同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輕易去南市街,那里很危險?!?p> 竟然被林若玄看穿,我有些無奈,沒想到林若玄轉(zhuǎn)而說道:“你若想去一探究竟,我可以陪你去?!?p> 我驚訝的看向林若玄,沒想到他會主動向我伸出援手,“為什么幫我?”
林將軍凝視了我片刻,“因為你,你是仲錦的妹妹,幫你是自然的?!?p> 我這才想起,林若玄和三哥哥確是自小便相熟的摯友,關(guān)系親密,相交甚深。
“不過,你若真想去,還需等我?guī)兹?,過了端午我就有空了。這幾日我需要安排接手御城軍的事情,加之端午節(jié)龍舟會,京城里又會熱鬧一番,御城軍也需特別關(guān)注京城的動靜?!?p> 我點頭同意,林若玄說的對,杭之茉已經(jīng)在南市街吃過虧了,我不能再輕舉妄動。
“你若等不及我,也一定要找人護著你同去?!绷秩粜谋砬槭帜?,仿佛我下一刻就會忍不住自己跑到南市街一樣。
“我不急,反正這事也耽擱了許久,我也不打算查什么,只是想去看看,或許能夠想起什么,所以也不急于一時。”
聽了我的保證,林若玄似乎才放下心,他剛剛擔心的模樣,像極了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