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夜

　　1

　　高跟鞋的聲音在樓道里回蕩，逐漸清晰。一股冷意隨著空氣進(jìn)入鼻腔。

　　快躲起來！快！

　　無論胥綰月的情緒多洶涌，她的身體都不為所動。小文卓的身體正坐在沙發(fā)上，兩條小腿愉快地晃動著，滿心歡喜地望著大門，等待門外的女人將它打開。

　　她現(xiàn)在是胥綰月，指使不了文卓這具四歲的身體。但那時的恐懼卻像是刻在骨子里，聽著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胥綰月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咔嚓?！遍T鎖被轉(zhuǎn)開的聲音。

　　不?。。。?！

　　胥綰月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與此同時小文卓從沙發(fā)上跳下來，笑著向門口跑去。

　　她阻止不了，只能看著這一切發(fā)生。

　　“吱——”

　　門軸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一個纖瘦的女人從門后走出來。

　　紅色，客廳紅色的大理石地板，女人紅色的高跟鞋，紅色的長裙，酒紅色的長發(fā)，因為醉酒而泛紅的皮膚，滿目絢麗的紅色。

　　“媽媽！”小文卓和她媽媽一樣偏瘦，又長得比較慢，此時比同齡都都矮一些，舉著雙臂才能抱上女人的腰。

　　女人左手里是早就喝空了的啤酒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迷糊了，她抬手甩開小文卓，手里的啤酒瓶就撞到墻上，斷成了兩截。

　　小文卓不能理解自己的母親在做什么，撐著身子想從地上起來：“媽媽，我痛?！?p>　　“痛？”女人好像沒聽清楚地上的小孩在說什么，隨手就把剩下的半節(jié)啤酒瓶往地上砸。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酒瓶在小文卓右臂上劃開了好長一道口子，鮮血開始涌出來。這個傷口最后留了疤，每到夏天，文卓就穿著短袖，把它明晃晃地露出來，像是在報復(fù)什么。

　　“好痛，我好痛呀，媽媽，卓卓好痛！”又委屈，又恐慌，小文卓抱著自己的手臂痛哭起來。

　　大概對任何母親來說，小孩的哭鬧聲都是最令人頭疼的，女人煩躁地蹬掉了腳上的高跟鞋，皺著眉頭，一腳踹到小文卓的腹部，把她踹倒在地上。

　　“你哭什么！”她用小文卓從沒聽過的尖利的喊聲來回答小文卓的哭訴，“你痛？你有我痛？你怎么會比我痛！”

　　邊說邊往小文卓身上踹，一下比一下用力。

　　小文卓試著將自己蜷縮起來，在地上打滾，腦袋可能已經(jīng)磕破了，因為她感覺有液體灼燒著眼睛，將視線也染成紅色。

　　“媽媽，對不起，卓卓錯了，卓卓道歉，”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似乎只能求饒，“對不起，卓卓錯了，媽媽別生氣了?！?p>　　但是沒有任何作用，女人只是下手越來越狠，根本聽不進(jìn)她說的話。

　　小文卓朦朧中看見好像有誰闖了進(jìn)來，推開了他的母親：“你在做什么！”

　　哦，是隔壁的蕭叔叔。她想著，又覺得身上實(shí)在疼得厲害，扭扭身子想把自己再縮起來一點(diǎn)。

　　縮起來，再縮起來。不要被發(fā)現(xiàn)，不要被看到，快縮起來……

　　 2

　　太子按胥綰月所說，亥時來了胥府，正好遇上胥老爺坐馬車回來。

　　胥文寅下了馬車就看到自家門前站著兩位少年，不禁有些納悶。

　　“胥老爺，久違了?！被遗勰凶由锨跋蝰阄囊饕荆拔壹疑贍斢惺屡c師妹相商，不知可否在此叨嘮一晚?！?p>　　胥老爺心想這什么亂七八糟的，正要拒絕，應(yīng)聲望去卻發(fā)現(xiàn)這人有些眼熟：“原來是羅公子……”

　　本要脫口而出的拒絕，也只能先停下。又去看后面那位披發(fā)的男子，等看清了那男子外袍上的曇花，胥文寅只好作罷，嘆氣道：“請吧……先進(jìn)屋再談?！?p>　　他雖然不如胥綰月一眼看穿太子身份，但也是知道這匹布去向的。本來胥文寅就在為采選一事頭疼，她女兒避病了兩年才躲過前兩次采選，今年八月這次要再托由避病，怕是胥家滿門人頭不保?，F(xiàn)下又來了個宮里人，雖然不知是什么職位，但總擔(dān)心女兒攤上了什么大事，越發(fā)覺得頭疼。

　　甫一進(jìn)門就有侍從提燈來迎，胥文寅問過女兒情況，侍從便答：“小姐今日心情不好，早些時候已經(jīng)睡下了?！?p>　　胥文寅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就帶著身后兩人進(jìn)了大堂，又吩咐侍從派人整理兩間廂房給兩位貴客留宿，還特意囑咐要打掃得干干凈凈。

　　等侍女們上了茶，胥文寅就把下人都打發(fā)走了，看著太子顫顫巍巍道：“不知小女……所犯何事？”

　　太子抿了抿茶，正色道：“既然人已睡下，本少爺也乏了，明日再談吧?！?p>　　聞言，胥文寅就喊人把這兩尊大佛送去住處了。心下不安卻無處發(fā)作。

　　但太子殿下哪是坐得住的性格，到了新的地界，本就好奇得很。等確定門外沒了人，就推門出去，在院子里溜達(dá)了起來。清坊是較盛都更南的地界，山多水多，是適合萬物生長的好地方，似乎連空氣也比壓抑的皇城清新不少。

　　胥府不比東宮，府里只有一汪小小的池塘，里面隨意地長了幾株荷花，一看就是沒人打理的。大抵是地境更適宜，荷花看著要比他宮里的大上些許。太子在附近的石凳上坐下，一手搭著石桌，一手撐在腿上，開始抬頭望著月亮發(fā)呆。

　　只是他沒坐一會，就聽見身后有人急急打開了房門。扭頭看去，是一名女子。

　　“朧月！朧月！”她慌忙地叫著，都沒注意自己的披肩快滑到地上去了。

　　太子走過去幫她把披肩撿起來，然后伸手遞給她，沒想到她卻先跪下了：“參見太子殿下?！?p>　　這舉動反倒惹得他不開心了，他皺著眉頭把嚇得渾身僵硬的人扶起來：“此處只有辟疾與卓文先生，何苦行此大禮?！?p>　　太子抬手要幫胥綰月穿披肩，嚇得胥綰月連連后退，又伸手想去搶那披肩：“使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想必公子已與家父相談完要事了，小女先行告退?！?p>　　這回太子不肯把披肩還她了，執(zhí)意要給她穿上，又強(qiáng)硬地拉著她到先前的石凳處坐下。在月色下盯著她的雙眼看她，把胥綰月看得渾身發(fā)毛。

　　“先前就說了，我此次是特意來尋你的?！?p>　　胥綰月os：看看，看看，用這么妖媚的臉說這種話。要不是爺爺我知道他是個彎的，哪個女人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