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濤不知第幾次掏出手機,每次解鎖后都調出一個號碼,是妻子劉妍慧的號碼,這種時候,乘客大都給最親的人打了電話,或謊報平安,或交代些什么,或處理某件事,或了某個心愿,或解某個結……王金濤也想起最要緊的通話,這個號碼是劉妍慧的,從他下意識里浮出來,沒有一絲猶疑,但這個電話,他不知怎么打,不知該說什么。
好幾年了,王金濤和劉妍慧的通話已簡化到極致:有事,不回家吃飯。知道了。出差幾天。嗯。開會,今晚不會。嗯。
甚至,連這樣的通話也省了,王金濤懶得打,劉妍慧也懶得問。有時在離家好幾天后王金濤回去,劉妍慧問也不問,至多添一碗飯,王金濤莫名地生氣,又無出口可發(fā)。
當年,王金濤第一部手機是和劉妍慧一起去買的,那次他們同時領了工資,在手機店對比了半天后,買了兩部二手機。手機開通那一刻,王金濤讓劉妍慧站在街邊,自己跑到街對面,撥通了她的電話,大嚷:“哈哈,聽到了,以后你在哪能我都找得到,想什么時候聽你的聲音就什么時候聽?!碑斎唬驗殡娫捹M,王金濤給劉妍慧打電話還是很小心,劉妍慧更小心,有時王金濤想說幾句加蜜的話,哄劉妍慧開心,她總匆匆按斷通話,說下次見好好說。王金濤心動了,說你要是能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們還要什么電話。后來,移動開通了一種親情套餐,繃定一個號碼幾塊錢,打個夠,王金濤只要有空就給劉妍慧打電話,他摸準劉妍慧的午休時間,下班時間,一打一個準。劉妍慧笑他像間諜,王金濤很大男人地說:“這是你的命,接受吧?!?p> 什么時候跟劉妍慧的通話變少了,王金濤想不起具體什么時候開始。他的事業(yè)有了起色,這當然不能怪他,與生意有關的電話那么多,生意是最重要的,那段時間,他和劉妍慧通話時,若有別的電話進來,王金濤就說:“有電話?!眲㈠哿⒓窗磾嗤ㄔ?。通話內容也慢慢變簡單了,因為王金濤是那么忙。再后來,王金濤的通話對象除了顧客,還有各種老板,各種處長局長科長,劉妍慧的電話只能鉆王金濤和這些人通話的空隙。等與高莎莎開始通話時,王金濤覺得劉妍慧的話干巴巴,他甚至怕與她通話了,有時一通話就吵架。
他們各說各的,完全聽不見對方的理由。最初的導火索是劉妍慧的工作,王金濤主張她放掉市場的服裝批發(fā)點,說掙那點錢做什么,沒日沒夜的,不如專心在家照顧兒子,專心等他,錢的事由他來。劉妍慧不肯,說批發(fā)點是她的事,正事,憑什么王金濤的生意就比她要緊。后來,甚至說這個家早散了,她還顧什么家。王金濤知道她指高莎莎以及類似的女人,只能閉口不言。
有段時間,劉妍慧硬要還他錢,是有一次她大批進貨資金周轉不過,先向王金濤支的。王金濤氣得大嚷:“什么意思?有必要這么絕么?”劉妍慧不說話,只冷冷看他一眼,將一張卡放在床頭抽屜里,表示還他的錢在里面。那冷冷的一眼幾乎令王金濤發(fā)狂。
跟劉妍慧說自己可能困住了?王金濤晃晃頭,再次收起手機。
手機響了,是高莎莎。
聽說火車還未開,有可能被困了,高莎莎聲音跳起來:“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開火車的不會求救嗎?一點辦法也沒有?”她開始安慰王金濤,說她不會看錯的,他是有福氣的人,經(jīng)過這次大難后,福氣會更大。雖然高莎莎的話聽起來像安慰她自己,王金濤還是挺高興,高莎莎的話總會將他的臉往前撥,讓他看到面前的光燦燦,不去注意背后帶涼意的陰影,高莎莎自己就從不提過去,她的理論很簡單,那不是傻么,自找罪受。那種時候,王金濤會曖昧地捏她的下巴,笑著說:“你倒沒心沒肺?!?p> 結束與高莎莎的通話后,王金濤又感覺到背后那片涼意,他詛咒火車,詛咒窗外黑暗的雨夜,若在大酒店或浴足房,那片涼意是不存在的。他莫名其妙地想,這次自己若真出了事,劉妍慧會毫不猶豫地放棄那個家吧。
王金濤和劉妍慧鬧得最兇的一次,是劉妍慧想搬出他們的房子,質問劉妍慧為什么的時候,王金濤變得歇斯底里。劉妍慧表情淡淡的,說她找到另一處房子,不大,但是很舒服,足夠住了。王金濤嚷:“這房子有什么不好,你要毀了它?”
劉妍慧沒有停止收拾東西,說:“我沒說它不好,但我找到了更好的,為什么不能搬?你若想要,就留下。不過,你真看重這房子?一年到頭呆不了幾天哪?!?p> 王金濤梗著喉嚨,什么話也說不出。更讓他生氣的是,雖然他經(jīng)常呆在小公寓里,但他希望這房子一起在,房子里一直住著劉妍慧,對劉妍慧的行為,他甚至害怕,當她要搬走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身體一歪,似乎失去了支點。記得,以前王金濤連最廉價的租房都失去時,喪氣到無法動彈,劉妍慧從集體宿舍搬出來,租了一個樓梯角,將他拉去,說:“有腳就能走,不,沒腳都能走,你裝死做什么。”現(xiàn)在,他的腳這樣強壯,為什么又害怕無法站穩(wěn)了?
后來,王金濤搬來父母,留住了劉妍慧。劉妍慧一向很聽王金濤父母的話。
從那時起,王金濤就害怕劉妍慧。
王金濤又給手機解了鎖,彈出一個號碼,仍是劉妍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