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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然而止的列車

46號吳香

戛然而止的列車 五七零八 1896 2020-05-18 09:11:46

  可能會死在這了。吳香被這個念頭擊中,半天回不過神,她不是怕,只是感覺突然,她剛剛要重新活,剛剛要好好開始,機會卻要沒了,這一輩子就這樣,她意猶未盡,像拼命尋找追趕的一顆糖,終于在眼前,手正要伸出去,糖沒了。她側(cè)身趴向窗玻璃,看到自己模模糊糊的臉,那張臉漸漸變成他的臉,她有很多話要問。她閉眼想了想,想那個最想問的問題,但又覺得這問題完全不用問。

  當(dāng)年那場活動結(jié)束后,劉墨有過很多娶妻成家的機會。雖然只有那間老屋,年歲也不小了,但他長得好,眉目眼鼻的不但沒被那場活動弄壞,反而變得很有力,線條分明,村里的女人蹲在溝邊洗衣服時談?wù)撍?,說他像某個電影主角,窮是窮,每日對著那張臉那身段倒也不悶,女人們放肆地大笑起來,吳香竟有些生氣。長得還順眼的姑娘不肯進(jìn)那間老屋,長相稍差點的還是很看得上他的,但劉墨從不點頭。人家以為他計較長相,便勸他買。有段時間,四鄉(xiāng)八寨很興買女人,從極窮苦的地方買,不算貴,年歲不大,長相也可以,只是要防逃跑,防人販子騙錢。劉墨也不出聲,有人以為是錢的問題,好心要幫著湊,那么多年,劉墨的人品村里人信得過,借給他的錢肯定會還,照他那樣勤手勤快,終究能還上。劉墨感謝人家,但搖頭拒絕了。

  看劉墨每天鋤頭柄吊一個水壺獨來獨往,村里有很多酸話了,大體是劉墨終究是不一樣的出身,這么多年還磨不掉本性,以為自個還是大少爺,挑三挑四。

  一年又一年,劉墨和那間老屋的年歲一起增加,除了腦子有問題,腿腳長不周全的,誰還愿意進(jìn)那間老屋。那段時間,再沒人給他提親,他自己和村里人似乎慢慢認(rèn)同了他那種日子。

  劉墨只是干活,從早到晚地干,種蕃薯種冬瓜種青橄欖,來往于田里和鎮(zhèn)子之間,雖然他的衣服還是舊著,屋子還是破爛著,但村里人知道他手頭肯定有點積蓄了,他們看著他的蕃薯冬瓜青橄欖在鎮(zhèn)上賣個干干凈凈,有人試著跟他借錢,居然很容易借到了。

  再后來,劉墨承包了那幾座沒人要的小山,種滿龍眼荔枝青梅,還在山腳承包了魚塘,沒人知道他怎么顧過來的,只知道他吃住經(jīng)常在山上的小屋里。果子收獲的季節(jié),他居然有本事請村里空閑的老人幫忙摘果,逐日發(fā)工資。能做到這樣,有人說是因為他勤手勤腳,有人說是他懂得看書,看村里很多人看不懂的書,有人提起他的出身,確實有些不一樣,有點祖?zhèn)鞯哪X子。吳香覺得他們都沒說對,那是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心里有股勁,但吳香不去深想這股勁是什么,一想就胸口就發(fā)緊,無安無落。

  劉墨的確有錢了,村子重修小學(xué)時,他捐出大得讓人吃驚的一筆??傻刃揿籼脮r,老人們找到他,他卻一份錢也不肯拿出來。村里人覺得他怪,但也不太在意,有錢人古怪一些是難免的,對他,村里人變得寬容。有人去他那間老屋走動了,老屋讓人吃驚,外墻破破爛爛,屋里卻干凈得不像話,竟然還掛著字畫,進(jìn)城打工的人說城里人的套房才掛那種東西,又貴又沒用,更讓村里人忘不掉的是桌上還擺著陶瓷花瓶,插了田頭路邊的野花,插得象模象樣的,配了樹枝竹葉,村里人不明白把這些東西帶回家供起來是什么意思。那段時間,吳香總?cè)滩蛔∠胂笏堇锬瞧恳盎ǎ浀糜幸淮?,在路上碰到他,他頓了一下,伸手在筐里掏了一陣,掏出一束野花,朝她伸過來,她嚇呆了,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他的手猛地縮里去,將花塞回筐里,轉(zhuǎn)身急急走了。以后長長的歲月里,吳香無數(shù)次假設(shè)自己接過那束野花的情景。

  這時,又有人向劉墨提起親事了,他仍是搖頭,但好事者總是有,特別是劉墨有了錢后,熱心人變得更多,他們認(rèn)定是介紹的女孩還長得不夠好,雖然劉墨年歲大了,但人有了錢,心氣高點是正常的。長得好的女孩不好找,有人跟劉墨提議,該換掉舊屋了,村里已有人搬進(jìn)新村子,他們教劉墨在新村子建小樓,這小樓會為他召來鳳凰的。劉墨只是笑笑,說老屋住習(xí)慣了。

  開始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說劉墨不娶親其實是身子有問題,大問題。于是,村里人的想象紛雜起來,有說是天生的,有說是干活太多累壞的,但多數(shù)人傾向于當(dāng)年那場活動中被折磨壞這個說話。個別冒失的忍不住好奇,向劉墨本人七拐八彎地問,劉墨表情很淡,語氣很淡,話很客氣,說覺著這樣的生活挺好。村里人背后說,不愧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什么風(fēng)都吹不動了。

  在這些紛紛揚揚的言語里,吳香無法理清情緒,她對自己說,劉墨是該成家的,她希望他身邊有個人,好好過日子。但每次聽說別人給他提親不成,她胸口就莫名地一松,對自己說,這個不是合適的,他還得再找。和鄰里一次閑談中,有人又扯到劉墨的婚事,她竟隨口應(yīng):“他這樣過日子挺好的,順心順意,做什么一定要找個人?!彼蛔约盒撵`暗角的聲音嚇住了。

  “他一輩子沒結(jié)婚,連相親都沒去。”吳香沖窗玻璃里的自己說,她突然發(fā)現(xiàn)尋找的那顆糖其實一直在手心,她攥得那么緊,藏得那么深,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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