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美與文延博又商量了一陣,文延博先一步去了,蘇子美送了憶之回至晏府,二人先一道去往清明院將事情相告給晏紓,晏紓聽后,先時(shí)有些惱怒,過了半日也就冷靜了下來,一時(shí)惦念富良弼,命廚房做了醒酒湯派姜媽媽帶幾個(gè)得力的女使一起去照料,囑咐他好生修養(yǎng),此事不必再管。隨后,又細(xì)細(xì)問了許多詳情,斟酌了一番,覺得文延博的法子可以一試,又提點(diǎn)了一些不到之處,蘇子美便去了,晏紓思忖了片刻,一面讓憶之不必過分擔(dān)憂,先回院里,一面又吩咐晏榮套車,要往另一位宰輔,李公家去。
憶之只得先回到院中等候消息,心中越發(fā)覺得沒趣,見那書案上的字帖,描紙還攤著,筆架上的筆也硬了,硯臺(tái)中的墨也干了,少不得數(shù)落杏兒幾句。
杏兒同她辯解,說道:“姑娘體諒我些吧,家里的漿洗婆子走了好幾個(gè),還沒招著合適的,這幾日漸漸暖了,褥子被面全要卸下漿洗,鋪曬,再換上新的,我正忙地不行,姑娘喊要練字,我又要擦干了手取字帖研磨,范家姑娘來了,姑娘喊煎茶,我又要去煎茶,好不容易送走你們兩位奶奶,姜媽媽又嫌我偷懶,漿洗地慢,我好容易讓她滿意了,姑娘又回來了,嫌我不收拾。”說著眼眶也紅了起來。
憶之心里更愧疚了幾分,忙勸了幾句,又說道:“我遇見了事,心情不順暢,牽累了你,是我的不是,一會(huì)做盞七寶擂茶給你吃好不?!?p> 杏兒這才止了住,說道:“姑娘怎么不順暢,是不是同弼大哥兒有關(guān),我瞧你昨夜就不對勁,與往常不同。”
憶之出了半日神,卻不說話,杏兒又接著說道:“反正只要大官人下令,弼哥兒必定要照辦的,倘若我是姑娘你,只管放寬了心吃吃喝喝,等那一日來就是了?!睉浿y免更落寞了幾分,忙又打起精神振作。
杏兒不明就里,瞧了一眼書案,問道:“姑娘,你還寫字嗎?”
憶之微微思忖了一番,說道:“寫。”
杏兒忙又研磨去了,洗筆去了。
又說那姜媽媽帶了幾個(gè)得力的仆婦去照料被呂恭畢灌醉了酒的富良弼,晚間歸來時(shí),憶之有些放心不下,私命了杏兒去打探,杏兒去了一會(huì),回到同憶之道:“聽姜媽媽說,吐了幾回,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后來又說,她們到的時(shí)候,哥兒家里那大丫頭擺著正頭太太的款兒在那叫罵,小丫頭也不聽,哥兒難受了,動(dòng)一動(dòng),一個(gè)兩個(gè)都往上撲。叫姜媽媽說了,還舍不得走呢,又與姜媽媽頂嘴,說兩家還沒成一家呢,不用上趕著來發(fā)號(hào)施令,把姜媽媽氣地不輕。”杏兒素日里被姜媽媽管教地極緊,心中難免郁結(jié),說著這處時(shí),覺得痛快,竟樂了起來。
憶之蹙眉道:“良弼哥哥家里不是才一個(gè)小子,一個(gè)廚娘,何時(shí)又來了兩個(gè)丫頭?”
“前些時(shí)候,弼哥兒老家的大姨母,二姨母不是來了嗎,仿佛是那時(shí)候雇來的,想是沒走吧?!?p> 憶之納罕道:“照理來說,弼哥兒家的大小姨母都是莊家人,他又是個(gè)知禮守本分的,哪里就要多雇兩個(gè)丫頭,這里頭大約還有什么呢,你可有聽見母親怎么說?”
杏兒道:“太太也是這樣說呢,想來想去,決定明日去一趟呢?!?p> 憶之出了半日神,又問父親回來沒,杏兒搖頭,憶之難免心中不安,一時(shí)怔怔地,也不出聲。聽杏兒勸了幾句,不想她擔(dān)憂,只得先睡下。
杏兒見憶之躺下,忙為她掖好被角,飽吸了一口氣,吹熄了油燈,屋內(nèi)驀然陷入一片昏暗。
憶之聽著杏兒走遠(yuǎn),才睜開了眼,兩眼怔怔望著繡帳,心里有一陣沒一陣的胡思亂想,一時(shí)想到自己,父兄都在為自己奔波,還要牽累文延博。一時(shí)又想到富良弼,心疼不過。
思慮萬千之下,又是一夜難眠,也不知道自己睡著了還是沒睡著,索性爬起來練字,寫過一張又一張,直到手兒發(fā)顫,再寫不成一個(gè)字,這才放下了筆。
她反復(fù)誦讀這《蘭亭序集》中的一段:“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蛉≈T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必M不痛哉!”
忽生萬千感慨。有幸生于這樣的家中,父母寬厚慈愛,自小錦衣玉食,無憂無慮。成日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乃至其所之既倦,另尋新歡,卻不覺蹉跎了光陰歲月,一生碌碌無為。
憶之伸出雙手,凝視著。心中想到,我活著,到底為了什么?
窗縫中驀然吹入一股涼氣,讓人不寒而栗,她往后望了望,見窗戶俱關(guān)地嚴(yán)實(shí)緊密,那窗上的紙,漸漸地透進(jìn)清光。又聽得竹枝上不知多少黃雀兒的聲兒,啾啾唧唧,叫個(gè)不停。院里窸窸窣窣,傳來人壓低了聲音說話。
憶之驀然覺得有些倦了,遂起身往床上去躺著,不覺朦朦朧朧睡了去,再醒來時(shí),撩開繡帳看,已是午后,滿屋金紅的斜陽,憶之叫杏兒,小丫頭蕊兒聽見聲兒進(jìn)屋,說美哥兒遣了蘇福來,同杏兒在北角門說話,憶之忙要起,蕊兒為她更衣梳髻,只是手腳粗笨,一會(huì)弄岔了這處,一會(huì)弄疼了那處,一時(shí)戰(zhàn)戰(zhàn)兢兢,越慌錯(cuò)地越多。
也就過了半晌,杏兒便回來了,蕊兒忙退了出去,憶之緊著問話,杏兒執(zhí)起梳子為憶之梳頭,說道:“蘇福說,美哥兒說了,讓姑娘可以放寬心,這事成了七八分了?!?p> 憶之心安了幾分,笑了起來,又略想了想,說道:“一會(huì),你去讓李平給表哥送個(gè)口信,就說,殿前都指揮使劉家兄妹邀我三日后去郊外狩獵,請兩位哥哥同去,我會(huì)備好茶飯果子,算是感謝兩位哥哥,還請兩位哥哥賞光。”
杏兒為憶之梳完髻便去了,憶之又打聽得知,眾人皆不在家,一時(shí)懨懨,揀著幾子上的紫蘇梅片吃,吃了一片,覺得酸甜可口,便又連著吃了幾片,倏忽胃口大開,便差人吩咐廚房做碗涼面皮吃。
不一會(huì)兒,一碗拌了黃瓜絲,豆皮,辣子油,蒜汁,蔥末,秘制酸湯的涼面皮便呈了來,憶之瞧著面皮白嫩韌彈,泡著辣油,又有脆爽的黃瓜絲,豆皮,心情也好了許多,遂使牙箸拌了拌,吃了一口,覺得滿意,就著黃瓜絲與豆皮又吃了一口。
一個(gè)不小心,辣油濺到了嘴角邊,她用中指指腹抹了去,擦在巾帕上,又低頭去瞧胸前,正這一會(huì),杏兒回來了,一眼見著涼面皮,咽下好大一口口水,說道:“李平回來說,美哥兒說去得,不過小文二官人仿佛有事的,大約去不成?!?p> 憶之說道:“實(shí)則,最該謝的是文二哥哥才是,偏是他沒空。”夾起一筷子面皮,用左手托著要給杏兒,杏兒忙仰著頭張著嘴迎了過去,一面嚼著,一面笑,含含糊糊著說道:“就是啊,小文二官人不去,可就沒勁了。”
憶之吃了一口蘸了辣油的黃瓜絲,聽見這話,斜了眼睛去看杏兒,揶揄道:“為什么他不去,就沒勁啦?!毙觾簢K了一聲,說道:“姑娘你怎么想不明白,這一趟去郊外狩獵,現(xiàn)打現(xiàn)炙,咱家都帶廚子,那文家能不帶?”說著沖憶之夾了夾眼,說道:“文家廚子,那手藝,必定不凡?!?p> 憶之聽了,心里如同被鵝毛撣子撩過似的癢癢,也不禁向往了起來,感慨道:“是呀,這樣一想,文二哥哥若不去,確實(shí)就沒勁?!彼祆`機(jī)一動(dòng),放下牙箸,取了香薰過的花箋,執(zhí)筆斟酌了片刻,落筆寫下文延博的小字寬夫,寫完夫字的最后一捺,心頭忽閃過盛毓貞的臉,遂又將筆放了下,說道:“不妥不妥。”
杏兒端著涼面皮一面吃一面湊了來,她瞧了瞧花箋上的字,說道:“寫得挺好呀,不妥什么?”說完,又夾了一筷子往嘴里送。
憶之說道:“還是同表哥說說,請他費(fèi)些神,能邀上文二哥哥最好,實(shí)在不成也罷,花箋就不寫了?!毙觾旱溃骸凹磳懥藶楹斡植粚懥耍绱?,豈不是白費(fèi)了這一張花箋,可得好幾文錢呢,又是姑娘親手熏過香的?!?p> 憶之道:“你忘了,文二哥哥與盛家大姑娘正在議親,無論成不成,我都是要避嫌的?!毙觾狐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倒也是?!庇诌窳ê魢3粤艘淮罂?。憶之看了看已經(jīng)見底的面碗,不悅地斜睞了杏兒一眼。
晚時(shí),憶之聽聞蘇氏從富良弼的官邸歸家,便往正院去了。
到時(shí)蘇氏在抱廈同姜媽媽說話,正說道:“煩你這兩日,兩府來回跑一跑,等弼哥兒搬來……”見憶之跨過門檻,也就喑聲了,又對憶之道:“你終于肯起來啦?!?p> 憶之嘻嘻笑著上去撒嬌,蘇氏嘴里揶揄,心里卻疼憶之,任她摟著,說道:“我家是沒那晨昏定省的規(guī)矩,可我家女兒也不至于與那街坊里的懶婦一樣,成日在床上挺尸,餓了嗟咄食店小廝送飯來,再把那衣物丟給漿洗婆子?!碧K氏笑著,又說道:“我晌午去你屋里瞧了瞧,你可是徹夜未眠,練了一宿的字啊?!?p> 見憶之紅了臉,笑道:“又是什么大事,就睡不著了,往后可怎么辦?!?p> 憶之撒著嬌,又問起富良弼的消息,蘇氏嗟嘆了一聲,說道:“晌午我去的時(shí)候,瞧著弼哥兒的小臉都懨黃的,渾渾噩噩地沒精神,就這,還在處理案牘,說是‘鬼樊樓’那群偷擄女兒孩兒的匪賊又出來做案,遂片刻也不敢耽擱,我見他這樣勞碌,案前卻只有一碗涼了的麥粥,坐了半日,連杯茶水也沒有,我瞧著不像話,一問才知道,家里的廚娘被趕走了?!?p> 憶之心疼不過,輕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同我說,那大丫頭是他大姨母的閨女,小丫頭是二姨母家的,上回一同來,來了就沒走,說是一家都要搬來,讓這倆先留下采辦,屆時(shí),全家搬來再接走。弼哥兒也沒多想,就讓留下了,他只是照舊早出晚歸,因你們小時(shí)候也玩的,故沒多在意,兩位表姐妹過分親昵了,也當(dāng)她們寄人籬下,心中不安罷了,只是避開些。后來出了一回,叫他才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卻不知如何是好,又是表親,也不能找誰商量,偏這幾日又忙碌,不當(dāng)差時(shí),都在集賢院里無暇處理。又當(dāng)昨日之事是自己不勝酒力,今個(gè)見了我,臉都訕紅了,只道慚愧,說一點(diǎn)事也處理不好。”說著,蘇氏笑著搖了搖頭,又接著道:“這弼哥兒,哪兒都好,就是這心眼子,忒實(shí)誠了些?!庇诌有Φ溃骸白騻€(gè)若不是倆丫頭爭風(fēng)吃醋,先吵了起來,姜媽媽又緊在后頭趕了去,恐怕要被得逞的?!?p> 憶之已經(jīng)聽呆,疑惑地啊了一聲,一時(shí)想明白了過來,兜頭徹臉紅漲了起來,瞠目道:“還有,還有,這樣的呀!”蘇氏斜睞了憶之一眼,沒好氣道:“你以為呢?!?p> 憶之又呆了半日,說道:“怎么能這樣呢?!?p> 蘇氏笑了一聲,反問道:“你先別管人家,你不妨想想這可如何是好呢?”她見憶之怔怔的,又整了整衣襟,將背脊挺直了些,說道:“你啊,過得順?biāo)炝?,難免耳聾目遮,可父親母親又豈能護(hù)地了你一生一世。你也大了,也該是時(shí)候歷練歷練了,如今又有現(xiàn)成的,你索性將往日我教你的那些,拿出來應(yīng)對應(yīng)對。我是不圖你大富大貴,往后有多大前程的,我呀,只希望你能繼續(xù)順?biāo)煜氯?,咱們不害人,卻也不能叫人家害,你可明白?!?p> 憶之心里為難,說道:“母親,你懂我的,我最厭煩內(nèi)帷里這些勾心斗角的事。”
蘇氏道:“那可是你良弼哥哥,你也不管?”
憶之道:“倘若是其他哥哥,我自然是會(huì)幫忙的,可偏偏是良弼哥哥,我不能管?!?p> 蘇氏笑著問道:“哦,為何呢?”
憶之微微想了想,輕聲說道:“母親,這是良弼哥哥內(nèi)院的事,我一個(gè)未出閣的姑娘,怎么好插手去管。父親有意將我許配給他,這是眾人皆知的秘密。我若管了,不就坐實(shí)了婚事。那兩位,又是他的親戚,處理的好或不好,牽扯甚廣,總之是要得罪人的,沒得落個(gè)刻薄,不容人的名聲。還有一說,便是若他覺得是親戚,就要無所不應(yīng),卻不去分辨哪些值得幫襯,哪些不值得,那往后的日子,得在這些腌臜事上費(fèi)多少神思呢。到時(shí)候,再恩愛的感情,也要消磨光的?!闭f著,又狡黠一笑,說道:“您覺得,這是磨煉我的機(jī)會(huì),我卻覺得,這是磨煉他的機(jī)會(huì)?!?p> 蘇氏與姜媽媽相視一笑,又滿眼慈愛望向憶之,嘴里卻啐道:“你這猴精,倒是把自己撇地干干凈凈?!?p> 憶之笑道:“他可是提刑官,就是要同各型各色的刁民打交道的,這樣的伎倆都看不穿,應(yīng)對不了,還當(dāng)什么提刑官?!闭f著,又笑嘻嘻去摟蘇氏。蘇氏并未聽清,只是一味覺得女兒聰慧乖覺猶如她的丈夫,又是欣慰,又是慶幸,對她的疼惜也就更深了幾分。
母女二人又閑話了一番,憶之見父親遲遲未歸,蘇氏又有了倦意,便告退,回至自己的小院中,因睡至午后方醒,此刻毫無倦意,遂在院中打了一會(huì)秋千,又見杏兒哈欠連天,便回了屋里,讓杏兒先睡下,自己找了書來讀。
憶之坐在案前,紗燈將她眼前的一隅之地照亮,她聽著碧紗櫥內(nèi),杏兒鼻息出入之聲,更覺萬籟俱靜,于是備加凝神,只讀到丑時(shí)雞鳴,才感到微微眩暈,遂爬上床朦朧睡去。待醒來,已是巳時(shí),憶之略微梳洗了一番,便往前院去。
到時(shí),院里無人,憶之看了一圈,瞧見富良弼從前的屋子,門戶大開,隔著窗牗,見他雙手撐在案上,對著一冊冊案牘,紙張,雙眉緊蹙,看地入神。憶之不知道該不該打擾,遂悄悄往他走了去。富良弼聽見動(dòng)靜,驀然抬起頭,見是憶之,便笑了起來,說道:“做什么這樣悄悄地走來,難不成是打算嚇唬我呢?”
憶之一面往屋內(nèi)走,一面笑說道:“聽母親說你最近忙地很,我是怕打攪你,你卻把我往壞處想,實(shí)在該打?!备涣煎鲂χ?,又低下了頭,說道:“多事之秋,實(shí)在是多事之秋?!?p> 憶之見他的氣色并未完全恢復(fù),雙眼目腫筋浮,很是倦怠,不忍之際,忽見壁上掛有兩張線描輿圖,一張?jiān)谏?,一張?jiān)谙?,上面那張畫的是汴梁城,鋪席酒肆勾欄瓦舍,橋面道衢皆有名有姓,又用紅砂在幾處打上紅叉,而下面那張則是汴梁城下龐大的地下溝渠,又被稱為鬼樊樓,鬼樊樓的地下城,卻又多處潤刪,更有幾處模糊不清。
憶之將兩張圖上下對應(yīng),一一看過,想起自己往日曾逛過游過的街巷下,竟還有另有一番天地,又想到那本在走在朗朗乾坤下的女子,稚童,疏忽之間,天地顛倒,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城池里又該是如何一番遭遇,不覺心若鼓震,便望向富良弼問道:“良弼哥哥,這些用紅砂打上記號(hào)的地方,可是那伙賊匪擄人的地方?”
富良弼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賊匪數(shù)量龐大,分頭作案,并不分白日黑晝,只要落單便十分危險(xiǎn)。這幾處,為他們時(shí)常犯案之所?!?p> 憶之有些不安,指著幾條街巷說道:“這幾處,我也時(shí)常去的,也曾落單過,卻并沒有遇上什么險(xiǎn)惡的事情。”
富良弼道:“他們只擄貧苦人家的女兒孩子,并不沾惹宦權(quán)富貴。又時(shí)常孝敬公中權(quán)貴,通體護(hù)身符。被擄去的女兒孩子,一旦下入鬼樊樓,就算是徹底沒了。上頭若要嚴(yán)查,他們便在地下窩藏著,待風(fēng)頭一過,便又可卷土重來?!?p> 憶之雙目微瞋,問道:“你可查到是那些權(quán)貴?”
富良弼面色陰沉似水,未置可否,憶之目光閃爍,忙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已經(jīng)查到了……”又是一番心驚肉跳,忙顫著音兒說道:“良弼哥哥,你原本根基就淺,又勢單力薄……”
富良弼蹙眉道:“憶之,那些女子,本都是良家子,原可以安度一生。卻一朝淪落,陷入泥沼?!彼D了頓,垂下眼,哽咽著說道:“暗河里,時(shí)常沖出一些女子的尸體,有的染了臟病,渾身爛肉。有的不從被打死,還有的,是被凌辱至死,幾乎沒有一塊好肉。我每回見了,都會(huì)聯(lián)想到你,只是這樣的念頭就已如萬箭攢心。又推己度人,想到那些女子的家人,見到自己的女兒,妹妹,妻子成了這幅模樣,又會(huì)如何?死去的人,死得不安,活著的人,活得不寧。”
憶之如鯁在喉,須臾,眼睛一熱,鼻腔一酸,道:“我不能,我不能看著你以身試險(xiǎn)啊。”
富良弼笑地灑脫,說道:“憶之,人活著,到底圖什么?碌碌無為是一世,功高蓋世是一世,富貴榮華是一世,閑散遨游是一世。光陰何其之快,我不想暮年回首往日時(shí)后悔,我本是絕戶,上無父母,下無妻兒,又舍我其誰?憑我一人,哪怕救下十人,若能僥幸救下更多,乃至用我一人性命,換來朝廷對此事的重視,救萬千女子于水火,也值了!”
憶之如同打了個(gè)焦雷似的,怔怔呆上了半日,細(xì)想了一番,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覺生出一股浩然正氣,可直面天地。又對富良弼更加敬重,也更覺親近了幾分。她道:“你的大義,我懂了。外頭的事,我?guī)筒涣四?。里頭的事,倒可以替你分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