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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院

第五章 放榜

清明院 墨清閑o白羊 4947 2020-02-26 13:00:44

  終于捱到了放榜的那一日,晏憶之卻睡過了頭,等她醒來時,韓玉祁等人皆已出門看榜,她一面埋怨杏兒沒有早早叫醒她,一面緊迫地穿衣梳髻,披了琥珀色的鶴氅便往屋外闖。

  待趕到禮部,淡墨榜前已經(jīng)熙熙攘攘圍了數(shù)十層人墻,道衢兩側(cè)停歇了無數(shù)擇婿的車馬,又有待嫁的富家仕女打扮地花團錦簇,由奶媽丫鬟環(huán)繞著,相看新科舉子。晏憶之匆忙從車上跳了下來,又拉了李平為她開道。

  李平用結(jié)實的雙臂一面撥開人群,一面往榜前挪動。

  奈何看榜之人何其多,晏憶之一步?jīng)]能跟上便被推搡出了人群,她望著眼前烏泱泱的男人背影,又不能再往里擠,于是踮著腳,叫喚李平。李平被擠在人堆里,腳踩著腳,肉擦著肉,處境十分艱難,只能扯著嗓子叫嚷:“姑娘,你還是別進來了,等我擠進去瞧瞧情況?!?p>  憶之心里焦急,哪里等得了,說道:“你又不識字……”

  杏兒勸道:“姑娘,你瞧李平這樣壯實都奈何不得,你還是從旁歇會吧。”

  憶之雖然焦急,也只能垂了頭,回到馬車里靜候。只坐了片刻,便聽有人敲響車輿,掀開車簾去看,見是蘇子美與文延博這對白玉一般的公子哥,不由喜道:“你們看過榜了嗎?”

  二人笑著點了點頭,憶之連忙從馬車上下來,慌慌忙忙站定,道了萬福,緊著問道:“你二人考得如何?”蘇子美答道:“同列二甲,延博兄為第十四名。”又微微驕傲地說道:“我為第二?!?p>  憶之綻開了笑容,連聲道:“好,好,那就好?!闭f著又傻樂了起來。

  蘇子美與文延博見她憨態(tài),一同笑了,蘇子美接著說道:“說來清明院的幾位考得也不錯?!睉浿Φ溃骸拔覜]找見他們呢,也不知消息?!?p>  蘇子美問道:“你們不是一道來的?”

  憶之微微赧然,輕聲道:“我……我起晚了,就沒一起。”

  文延博笑著說道:“我方才瞧了瞧,模糊記得,石杰的名次最前,韓玉祁是二甲第九,歐陽緒……”

  憶之心里一跳,忙道:“中沒中?三哥中沒中?”

  蘇子美道:“中了,中了,我確認看見,只是名次靠后,還沒看清,就叫人給擠了開?!睉浿局夹α艘魂?,穩(wěn)了穩(wěn)情緒,說道:“怪道找不到他們呢,他們那等人才,興許被哪家富賈強豪抓了去,正逼著做女婿呢?!闭f著,又笑了起來,這樣的結(jié)果,她是極滿足的,不由沉浸在喜悅中,無法自拔。驀然又想起了什么,抬眼對文延博道:“咦,文二哥哥怎么沒被人搶走?”

  蘇子美笑道:“他這樣的人物,家里自然是配足了護院,才饒他出門。再說,文大官人和文夫人都在,誰又敢呢?!?p>  憶之連連點頭,又笑著長長松了口氣。

  蘇子美與文延博對望了一眼,說道:“我同憶之說兩句私話?!闭f完,便虛摟了憶之,往旁走了兩步,低聲說道:“前幾日,延博曾邀咱們?nèi)ニ也鑸@采茶可還記得。”憶之不明就里,點了點頭,蘇子美接著說道:“采茶要在寅時出發(fā),你可起得來?”憶之果斷搖了搖頭,說道:“起不來,還是不要算上我了。”

  蘇子美有些著急:“這可不成,映秋這兩日不爽利,你再不來如何是好?!?p>  憶之明白了過來,說道:“那你們不會等映秋姐姐身子爽利了再去采?!?p>  “春社前的茶最好,哪里能等。”

  憶之沒好氣道:“難道文二哥家沒有茶農(nóng)了,要我們?nèi)凸?,我們?nèi)ゲ刹璨贿^圖個趣,非要好的做什么??傊也蝗?,你利用過我一次,別想有第二次?!?p>  蘇子美道:“噯,怎么是利用呢?!?p>  憶之道:“你摸著良心想一想,你的妹妹我還沒出閣呢,總讓我做紅娘,牽完這一對,又要牽下一對。你就不怕觸了我的霉頭,叫我嫁不出去?!?p>  蘇子美見憶之機靈,賠著笑說道:“好妹妹,你的資源還少,清明院這幾位,哪一位不好,貞妹妹可不像你,她是位可憐的,你全當幫幫她如何?!?p>  憶之本壓低了聲音同蘇子美說話,見他維護盛毓貞,不由有些吃醋,連嗓音也微微提高,說道:“你也太難為我,我與那盛毓貞本不相熟,怎么就要我?guī)退?。哪怕我有這能耐,可以促成這一對,你們親上加親,即是連襟也是兄弟,又將我撇在一旁,我圖什么呢?!?p>  蘇子美見她提高了嗓子,連忙一面回頭去看文延博,一面雙手輕按住她的雙肩,將她往更僻靜的地兒里押。待又往里走了幾步,晏憶之輕輕扭了肩膀,避開蘇子美,沒好氣道:“你這樣鬼鬼祟祟,難不成,替他牽線,還要瞞著他?!?p>  蘇子美一面留意文延博,一面低聲道:“上元節(jié)那次,他與貞妹妹也是頭回見面。我私下問了印象,倒還不錯。好妹妹,映秋求了我,我總不能不辦?!?p>  憶之賭著氣,故意不去看蘇子美,說道:“我算是看透你了,有了太太,就只一味地討好她,把我這妹妹就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蘇子美連忙道:“我的天爺,你這說的是什么話,你還缺我疼不成……只要你幫了我這次,你要什么都成。”

  憶之抬起眼瞼,斜睞著蘇子美,嗔道:“那我要一整套的點翠頭面呢?!?p>  蘇子美倒吸了口涼氣:“點翠?”

  憶之忍俊不禁,說道:“逗你呢,我哪里在乎那些?!庇忠娝麡O為難的模樣,有些于心不忍,便輕嘆了一聲,問道:“約的是哪一天呢?”

  “明日?!?p>  憶之又怒了,說道:“這樣緊趕著,我看你原本是沒計劃帶著我吧?!?p>  蘇子美無奈道:“你這樣的人物往那一站,連我眼里都難容得下別人,何況貞兒那沒嘴的葫蘆,我如何能帶上你啊?!?p>  憶之又是氣又是笑,說道:“那你從前怎么總帶著我?!?p>  “那自然是為了炫耀,你跟著姨父出入學府,那格局氣派就與別個不同,說起話來柔柔怯怯,卻綿里藏針。又極懂分寸,總能迂回,不叫人難堪。旁人的女眷哪里及你半分?你與我熟慣,我那些朋友眼饞,私心想再見你,都要央求我。”蘇子美沖憶之夾了夾眼睛,說道:“我這表兄做的極有款兒?!?p>  憶之猜測蘇子美在胡謅討好,卻覺得很中聽,于是氣也消了一半,只是不愿意讓他輕易得逞,故意擺著臉譜。

  蘇子美觀察著憶之的臉色,見緩和了許多,于是又緊著說道:“要不是姨父器重富良弼,他又爭氣,那光為了你而討好我的席面就吃不盡。”憶之見他說得情真意切,臉上都帶了憤憤之色,微微蹙眉笑著說道:“好了好了,也難為你編這樣一席話來哄我,我去就是了?!?p>  蘇子美見憶之松口,連忙作揖道:“妹妹大恩,哥哥感激不盡,若這二人能成,必有重謝?!?p>  憶之問道:“什么重謝?!?p>  蘇子美道:“我知道你愛吃鮮荔枝,待到了荔枝的節(jié)令,我一定買上兩大筐,用冰雪保存,賃專船為你送來?!?p>  憶之心里一亮,輕聲道:“真的啊。”

  蘇子美點了點頭,憶之惦記著荔枝,又不愿意漏笑,便輕咬著下嘴唇皮兒忍耐。

  二人一言為定后,又與文延博匯合,三人說了一陣子話,憶之緊趕了想回家報喜,便與蘇子美文延博告辭,坐著馬車歸家去了。

  回到家時,報喜的列隊已經(jīng)來過,大門外一片爆竹、炮仗的痕跡,憶之一面嘀咕著,今日怎么什么熱鬧都沒趕上,一面往府內(nèi)走。待走進清明院,便聽見屋里傳來眾人說笑的聲音,她加快了腳步進屋,只見晏紓在堂前高坐,富良弼站在他下首,韓玉祁、石杰、歐陽緒背對著憶之,正在叩謝師恩。

  憶之整了整衣冠,一邊往堂內(nèi)走,一面說道:“你們回來地倒比我早,難道沒叫人抓了去?”背對她的三位聽見聲音,回望了過來,憶之瞧著三人臉色皆是滿面紅光,二十分的喜悅,便笑著道萬福,又道:“小女見過三位大官人?!?p>  新科舉子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個接一個笑了起來,連忙作揖回禮,一口一個參知政事千金。眾人相互打趣了一陣,石杰說道:“憶之妹妹去了哪里,倒比我們還遲回來,難不成也有人要將你抓去做女婿?”

  憶之撇了撇嘴,說道:“有人央我做紅娘呢,所以耽誤了?!?p>  石杰的右手往前一擺,說道:“你自己都嫁不出去,是誰這樣膽大,要央你做紅娘?”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憶之嗔怪地看了石杰一眼,并不同他貧嘴,只快步走向高堂,取了梅花式洋漆幾子上的三卷金花帖子中的一卷,先看了過來,再將剩余兩卷也看過,得知石杰為一甲第十二名,韓玉祁為二甲第九名,歐陽緒為三甲第一百零八名,于是笑盈盈抬起頭,對晏紓道:“今日真是大喜,表哥同文二哥哥也高中,是二甲……多少名來著,記不得了,總之也是不錯。”

  眾人都知道她素來是個無心的,也就見怪不怪,又都笑了起來。

  正是滿堂歡樂的氣氛,蘇氏挺著胸脯走入屋內(nèi),她滿眼喜悅,向三位一一道喜,姜媽媽托著盛放了紅喜袋的漆盤跟在她的身后,也是一番巧舌妙言,讓原本歡愉的氣氛更添火熱,蘇氏與諸位寒暄了一陣,便命姜媽媽將漆盤高舉呈給富良弼,由富良弼托著,再請晏紓分發(fā)給韓玉祁、石杰、歐陽緒三人。

  三位謝過老師,師母,又賞過姜媽媽,眾人樂呵呵熱鬧了一番,外頭的天色也暗了下來,晏榮來報,已經(jīng)備好了席面。眾人以晏紓與蘇氏為首,三倆聯(lián)袂,蒙著銀白的月光,從游廊下經(jīng)過,往膳廳行去。

  眾人在膳廳熱熱鬧鬧地吃喝了一陣,蘇家遣了半大的小子蘇福來報喜,蘇氏更加開懷,厚賞了蘇福一陌錢,蘇福謝過蘇母后,又暗下給憶之遞了眼色,便退到廊下。

  憶之放下牙箸,悄悄跟了出去,問蘇福緣由,蘇福說道:“大哥兒再三叮囑小的,讓小的轉(zhuǎn)告姑娘今夜早些睡,省的明早起不來,誤了大事?!?p>  憶之微撅了嘴,說道:“難為他這樣上心,你只告訴他,我晏憶之為了那兩筐鮮荔枝,什么都能做到,叫他放一百個心,安生了吃他的席面吧?!?p>  蘇福生了一張方長臉削尖下頜,細眼睛小鼻頭,比實際的年紀瞧上去還要少幾歲,他弓著小身板作揖,說道:“哥兒哪里閑得住,家里的席他才不要吃,這會在甜水巷聽曲兒呢?!?p>  憶之蹙眉問道:“這樣的日子還去青樓?”

  蘇福點了點頭,說道:“大哥兒是什么性兒,姑娘您還不知道,他素來放誕,又管什么日子,什么熱鬧的呢,興致來了,想做什么緊著就要去做,偏他又爭氣,大官人也奈何不得?!?p>  憶之苦笑,又問道:“文二哥哥也去了?”

  “文家是什么家教,那文大官人是什么氣派,眉眼一瞪,威力足以涉及半條街呢。文二哥兒自然不能亂來,聽說是先吃了家里的席面,再去赴咱家哥兒的約。”

  憶之沒好氣道:“你前頭說那一串好話,到頭來也是要去的,哼,一丘之貉?!?p>  蘇福人小鬼大,說道:“姑娘別不愛聽,這本就是極平常的事,哪個男人不愛花紅柳綠?!?p>  憶之道:“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快去復命吧?!?p>  蘇福笑著又說道:“能同姑娘多說兩句,我心里就舒坦?!?p>  憶之雖然見他傻呵呵樂著,并沒有半分輕佻,卻也不能因此松了規(guī)矩,于是板著臉思忖如何教訓。

  正巧李平在廊下守著,聽見了這半大的小子說話不成體統(tǒng),跨步走了來,朝著他的后腦勺輕拍了一掌,蘇福冷不丁吃了一巴掌,縮著脖子回望,見是魁梧的李平,討好地笑道:“李平哥,你打我做什么?!?p>  李平圓瞪雙眼,說道:“你才多大,哪學來的油腔滑調(diào),仔細我告訴你家哥兒,叫他教訓你?!?p>  蘇福賠著笑臉,說道:“別,別,別,可千萬別,要是我家哥兒知道我這樣同表姑娘說話,我哪里還有命活。我滾,我馬上滾?!币幻婧俸傩χ?,一面一溜小跑跑地老遠。

  李平見憶之的臉色并沒有恢復,勸道:“他就是個蠢貨,姑娘值得同他計較什么?!?p>  憶之微微嗟嘆了一聲,說道:“我哪里是同他置氣,他這樣的年紀,本是該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可憐他少小而孤,大了些就離開慈幼院混跡街頭,學了一口世俗的市井爛調(diào)。

  父親極力辦義學,養(yǎng)門生。頗有成就,可天下之大,又怎么能都兼顧得到?!闭f著又嗟嘆了一聲。

  李平道:“要我說,姑娘是多心了,哪里什么人都是讀書做大官人的料,譬如我,我就是個莽夫,叫我讀書寫字,我是萬萬不能的。姑娘平日說的話念的詩,我有一大半都聽不懂,也不覺得非要懂。

  可說起來,若是每個人都去讀書做大官人,那米面誰來扛,牛羊誰來宰,總是要有這樣的人,和那樣的人,互相地糅合了,那個詞叫什么,各司其職,這日子才能運轉(zhuǎn)起來?!彼謸狭藫项^,說道:“我胡謅八道,也沒個條理,用的詞兒也糙,不知道姑娘聽得懂聽不懂?!?p>  憶之想不到李平有這樣開闊的見解,聽完他的話,竟然覺得自己的觀念很是狹隘,更有失偏頗,她笑了起來,柔聲道:“我覺得你說得極好。”

  李平對著憶之笑,余光瞧見了什么,便將頭一低,往旁站了站,憶之以為誰來了,回頭去看,是富良弼,他穿著一襲圓領(lǐng)霜色窄袖鷺紋錦袍,身披凝輝,顯地更加眉清目秀,憶之暗自感慨他如今氣派,又問道:“你怎么出來了?”

  富良弼道:“我見你出來,也不知道被什么耽擱了,這樣久不回來,一時好奇出來看看?!?p>  憶之抬了頭看夜空,青天隱隱,一輪皓月高懸,半藏在云彩里,月光晶瑩透亮。她便說道:“我看月色挺好的,就看癡了?!?p>  富良弼笑道:“若是從前在,凡有席面,你總是從頭吃到尾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賞月的興致。”

  憶之感慨道:“不知道呀,本是大喜的日子,心里頭怎么悶悶的,總感覺不痛快?!表汈ВL吁了一口氣,又振奮起心情,說道:“回去吧,免得叫他們擔心?!?p>  富良弼點了點頭,往旁站了站,等憶之走過后,便跟上腳步,同她并肩進入膳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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