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變得不像是病房,像家中的小書房,那架子上擺滿了各種醫(yī)學(xué)書籍,護理知識,喚醒植物人的知識,總而言之,均是對江濤有益的書籍,盡管只有菡萏看。
菡萏情不自禁地念書:“尋找某一刺激點,日以繼夜地刺激,可能會喚醒,譬如不斷呼喚他的名字或者按壓某個部位等?!?p> 那時正逢黃菡萏事業(yè)蒸蒸日上的時候,她很放心把公司交給夏先生打理,而自己就住在這間病房中。
她想著每天彈鋼琴給他聽,以刺激他的聽覺神經(jīng),于是一下子就買了當時最昂貴的牌子。它那音質(zhì)如同晨起的雀鸞鳴叫,又如同流進心中的小河般沁人心脾。
這幾年菡萏的琴技有著很明顯的長進,她從那琴彈出的聲音深深地吸引了經(jīng)過的護士姑娘,一開始她們十分好奇,紛紛推開門探頭看看,后來是來的人多了,黃菡萏干脆不關(guān)門了,隨她們欣賞。
黃菡萏只會在下午傍晚六點左右彈鋼琴,伴隨著落日余暉而緩緩?fù)O虑俾暋?p> 每天掐點而來的人兒并不少,她們會提前來到這里,看著菡萏服侍江濤,整理一番后才能聽到她的琴聲。
不出一個月,菡萏竟然吸引來了記者。當記者詢問她的原因時,菡萏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竟然讓記者當場潸然淚下,后經(jīng)過散播,黃菡萏的故事被整理成小說,一時間轟動了整個國家。
而她的故事仍在醫(yī)院病房里傳頌著,聞?wù)弑?,聽者流淚。而原本歡快的琴聲,也徒添上幾分哀傷。
時間又過了七年,二零二四年,菡萏這時是三十六歲。
愛笑的女人最美麗,卻又容易老去,如同花朵,越燦爛,凋謝越快。當年身邊那些整天嬉戲的只有二十來歲的護士小姑娘,經(jīng)過時間的洗禮后,看上去仿佛與黃菡萏年齡相仿。
此時的菡萏懷抱著一個男嬰,正坐在黃昏的陽臺前輕輕晃動,口中哼著細微的歌聲,若隱若斷。男嬰的名字,叫江晚玉。
這些年來她想盡了一切辦法刺激江濤,希望他能醒來。但是如現(xiàn)在所說,并沒有成功。
“聽說超超生病了呢,快四十歲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顧自己,明明已經(jīng)富得流石油了?!彼匝宰哉Z。
如果有陌生人路過,可能會懷疑她是不是瘋子。事實上她也有可能是瘋了,誰知道呢。
不過也是一個高級的瘋子,不是嗎?她的琴聲早已響遍了整個法國,每天都有人在黃昏時刻慕名而來。他們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管來的是什么人,是旅者,還是悲傷者,又或者背負了許多事,來到這里都會安安靜靜。這種安靜仿佛是來到圖書館那般自覺性的安靜,就像現(xiàn)在在陽臺吹風(fēng)的菡萏,身后已經(jīng)坐了幾排人,在安靜地等著她。
不知從何時開始,有教徒加入這個活動,仿佛在她的琴聲中有著某種與神明相似的力量,能洗滌心靈,尤其是悲傷者,更能治愈他們受傷的心。
據(jù)說法國有一則報告,曾以普通人和聽過黃菡萏演奏的人為對比,自殺率降低了百分之四十以上……
菡萏依舊對身后的光景熟視無睹,輕輕把懷抱中的嬰兒放進搖籃,仔細整理一番,然后坐在鋼琴面前。琴聲由緩慢,到快速,又由輕音,到重錘,琴聲婉轉(zhuǎn)柔長,余音不絕。
她有時只演奏兩三曲,有時也演奏十多曲,但每次,她都會彈奏那一首琴曲。
“我希望他能夠醒來,卻又不希望他醒來。”一個粉絲突然輕聲道。
演奏完畢后,有些人會插上一些花兒在江濤病床前的花瓶里,因為菡萏曾對他們說過,江濤以前是最喜歡花兒。
不同季節(jié),送來的花都有所不同,但印象深刻的是半年前插上的一小束風(fēng)信子,白色的。
她頃刻間就知道是誰曾經(jīng)來過,而她卻渾然不知?!奥犝f那人現(xiàn)在是有名氣的明星了呢,看樣子,現(xiàn)在你過得還好啊,劉海星?!?p> 在遙遠的東方大陸,此時此刻,隨著黃昏的謝幕,舞臺的燈光徐徐升起,粉絲的熱情也在逐漸升溫。
這是他的三十六歲生日紀念會,“在這一刻,我感謝著我的父母,我的伙伴,我的粉絲你們?!?p> 粉絲呼聲更加高漲。
“但在這一刻,我更想感謝另外一個人,在這一刻遙遠的法國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他手指向西邊,“我曾經(jīng)愛慕過的女人,她獨自流浪在外,陪伴著沉睡的愛人,白駒過隙,七年又七年,她每天為愛人演奏,已經(jīng)感動成千上萬的人,我想在舞臺的這一刻,我們祝福她的愛人,從沉睡中醒來!”
粉絲的熱情在這一刻被點燃得毫無保留……
再回到菡萏這邊。
待人群散去,留下兩個身影。那大一點的身影,穿著褐色大衣,畢竟是秋天氣氛,還是有點涼風(fēng)。深褐色一些的格雷帽,穿著屹然像是一副貴婦太太的模樣。小一點的是個小女孩,雖說高高瘦瘦,那雙如同高貴貓的眼睛似乎里面容納了這整個世界。小小年齡卻滲透出成熟高貴女人的氣質(zhì),仿佛她一笑,天上的月亮都能為她而屈膝……
黃菡萏看著這兩人時,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一時間竟然沒有能清醒過來。
兩個成年人沒有打破這一刻的沉默,這一眼歷經(jīng)山河。小女孩倒是爽朗直接:“菡萏阿姨,你好,我是陳晚玉。”
“已經(jīng)高過阿姨了,你今年幾歲了?”菡萏握住她的纖細小手,親切地問候。
若是說世上除了有血脈相連的是家人以外,她的一家也一定是黃菡萏的家人,曾在同一屋檐下度過的日子,菡萏總是懷念,他們?nèi)缤胰艘粯拥纳?,她就像是菡萏的長輩,悉心教導(dǎo)她,以致于黃菡萏日后對工作生活,都透露出她的作風(fēng)。
“十五歲,我已經(jīng)快要是成年人了。”小姑娘挺直腰板,傲嬌地說。
黃菡萏笑了笑,仿佛找到了自己當年的模樣,“好好,小大人,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丈夫,江濤?!?p> 她沒有望向病床,但陳晚玉看著他,歪斜腦袋看著許久。萍姨知道,這個看上去還是如同二十多歲的男人,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快十五年了。
黃菡萏把才放在床上不久的嬰兒又抱了起來:“這是我和他前不久生的男孩,他叫黃晚玉……”
她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微微顫抖一下。她望著這個看似年輕的姑娘,也仿佛找到了自己當年的模樣。
天道輪回,當年自己的詛咒也在別人身上應(yīng)驗,還是說每個人漫漫人生路途中都要有相似的經(jīng)歷才行嗎?
“菡萏阿姨,您是姓黃,而他是姓江吧?為什么男孩是隨您的姓呢?”陳晚玉歪著小腦袋不解地問道。
萍姨突然也察覺這個問題,錯愕地看向黃菡萏。
黃菡萏搖搖頭,許久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能讓他的出生已經(jīng)遭受了百般阻撓,最后才勉強同意,現(xiàn)在只要知道他是我和他的結(jié)晶就好,姓氏什么的不會強求太多。”
萍姨心里想想,又想起了江保人,再看看現(xiàn)狀,一切看上去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可陳晚玉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銀牙緊咬說道:“那怎么行,子隨父姓,是傳承至今的傳統(tǒng),江叔叔他們怎么能阻攔你!”
萍姨回憶起過去,想起她口中慈祥的“江叔叔”做過的種種,最終還是難以啟齒,這話讓黃菡萏說了出來。
“他能同意讓我懷上寶貝,已經(jīng)是我莫大的恩賜了呢,我又怎么能再得寸進尺呢?”
事實上,黃菡萏曾經(jīng)有爭取過他的姓氏問題,可那家人至今仍然認為黃菡萏是想在攀龍附鳳,想分他家財產(chǎn)的一杯羹,哪怕菡萏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對財產(chǎn)十分的不屑。
而菡萏也有自己的方法表達自己的不滿,在家庭面對面中表現(xiàn)得十分和睦,但是在國內(nèi)市場競爭上,卻暗中對著江氏企業(yè)打壓施壓,在技術(shù)創(chuàng)新方面,不斷尋求新的技術(shù)取代江氏的技術(shù),以至于好幾次江家被折騰得有幾分危機。
譬如江氏集團最為自豪的微核能發(fā)動機,一旦讓菡萏旗下公司的光風(fēng)能輪技術(shù)有所突破,將會有大量的廠家轉(zhuǎn)向菡萏,江氏集團將受到直接的損失。
“存心作對!”當江保人知道黃菡萏也研發(fā)發(fā)動機時,牙齒咬得咯嘣響。
事實上,黃菡萏龐大的事業(yè)龍騰集團早已遍布全國,暗暗發(fā)展成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量。而江氏同意黃晚玉的出生,也是因為看到了背后的實力不容小覷。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陳晚玉沾沾自喜地擺弄著花瓶上的花朵。
黃菡萏只當聽聽笑話,便過去了。
可當大約二十天后,陽光突然穿破了連續(xù)昏暗的云層,鋪灑大地,沐浴在光線下的人們都變得愈加開朗。
而那一天,那個女孩,陳晚玉站在了病房的門口,手里拿著一紙說明。
“從今天起,他就叫江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