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肅靜,風(fēng)中彌漫著夜的氣息,依稀可聞湖中水聲,一顆懸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薄如蟬翼的衣衫浸染大半。
“不是…”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些煩躁。
這話剛剛說完,花燭轉(zhuǎn)身離開,倉促的腳步繞過山石,與沐鳶撞了個滿懷,他定睛一看面有怒容。
虧得沐鳶竟然還能裝作毫無波瀾,搶先問了句:“你可有事?”
聽到這里,裴文熙著實有些佩服沐鳶,對自己都能下這樣的狠手,尋常女子碰著這樣的事情,哪個不是云嬌雨怯,又或者晝吟宵哭,再不濟(jì)也是艴然不悅,有誰會像她一樣巋然不動處變不驚,只怕但凡是個男子,都很難察覺出她的情意。
裴文熙大概分析出,沐鳶的癥結(jié)所在,就因她遇到任何事情都能沉著應(yīng)對,所以才會給人頑固端莊之感,試問,誰會想要良人是個完美得沒有情感的木頭,更何況是花燭那樣跳脫不羈的人。
就連說到花燭喜歡之人的時候,沐鳶也不負(fù)所望,沒有兜兜繞繞,直接切入正題:“我從未見花燭對誰如此上心,除了姑娘你…”
這簡直是個天大的誤會,至于這個誤會怎樣產(chǎn)生的,裴文熙更是一頭霧水,只能干癟癟說了句:“沐鳶姑娘怕是誤會了…”
沐鳶安靜坐著,疊在膝上的雙手底下布料有些褶皺,說話語氣比之往常逐漸有所不同:“花燭曾喂姑娘服藥,甚至連煎藥都是親歷親為,除了谷主我從未見他,如此對過旁人…”
僵硬的嘴角抽了抽,但凡長了個眼睛的,也能看出來花燭是有多不情愿,裴文熙本意只是一個玩笑,卻不想有人當(dāng)了真,好在裴文熙此時知道了,不然可就誤了旁人的姻緣,還對她產(chǎn)生了怨懟:“沐鳶姑娘思慮過多,花燭與我最多只算是…”
“這么晚了,你們在聊些什么?”透過籠罩的淡青色薄紗,高挑身影立在簾外,溫和語氣讓人倍感親切。
這廂沐鳶已經(jīng)站了起來,到底是積習(xí)難改,已經(jīng)恢復(fù)往日的恭敬模樣,朝著蘇東旭行了禮節(jié),若無其事道:“谷主既然來了,沐鳶就先行退下,姑娘若有吩咐搖鈴便是。”
說話間輕巧細(xì)致的銀鈴已擺在桌上,佳人身影漸遠(yuǎn),裴文熙收攏掌心,衣袂還是從手中滑過,簾子掀起,裴文熙只能依照習(xí)俗回過身去,背對著蘇東旭,她本意不在乎這些禮節(jié),可蘇東旭想她在乎,那便守著吧。
眼下惱恨的是沐鳶對花燭的誤會還未及解開,可惜了這樣標(biāo)志的美人,太過冰冷憑空生出了疏離之感。
裴文熙又仔細(xì)想了想,紫云間根系龐大遍布五湖四海,許多繁瑣之事都由沐鳶代為處理,若不是這樣的性子,怎能代表紫云間,又怎能讓底下的人信服。
“你在想什么?”蘇東旭本來已經(jīng)上床歇息,她會不會也有一絲緊張,便是這樣一想,又慢騰騰收拾衣衫走了過來,院子里燈火通明,她果真沒睡。
裴文熙仍舊保持著背對的姿勢,面前的珠串被她有意無意捏在手中:“簾子放下了嗎?按照習(xí)俗你我成親前三日都是不能見面的,我今日才聽沐鳶說了,便從今日算起,等明日成婚之時你我再見?!?p> 話雖說得隨意,蘇東旭望著筆直的身影,卻覺得暖心,她將自己的話放在了心上,他很欣悅:“阿裴,過來…”
這是他讓自己過去的,可怪不著裴文熙不重視成婚禮節(jié)了,這么一想,她果斷站起身來,回過頭,簾子還是擋在兩人中間,只能看見朦朧的影子,光看身形與那人何其相似…
腳下很輕,她悠悠走近,看清楚那如春水的明眸似有星辰,隱隱耀動,青蔥十指穿過今日剛洗過的簾紗,還帶有淡淡清香,不是風(fēng)流物不拈,像是一雙女人的手掌:“過來…”
腳不聽使喚的動了動,明明已是春日,他的手卻還是那樣冰涼,剛剛挨上裴文熙的臉頰就引得寒毛肅立,簾紗貼緊他的面容逐漸靠近,最終隔在了兩人的額間、鼻間。
“我已經(jīng)吩咐好花燭和沐鳶留在谷內(nèi)處理事務(wù),待成親之后我便陪你回陽城,見見你的冬錦妹妹?!碧K東旭緩緩開口,說話的聲音很小,足以兩人可聞:“明日你我就要成親了,我很歡喜…”
近在咫尺的距離,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睫毛被緊貼著的絲巾壓彎,裴文熙睜眼,這便是即將成為她夫君的人,是那個在知曉她不堪過往,卻仍視她若奇珍,待之以良辰的紫云間天之驕子。
究竟是何種運氣,才能讓她在有生之年,碰上這樣一位郎君,她終究還是感激上蒼的,即便它讓濟(jì)月這一生不幸,還是為她留下了東旭這樣一束光亮,便足以照亮那些暗淡無光的黑夜。
她曾喜歡過兩個男子,一個年少貴氣懵懂無知,固執(zhí)得不肯解釋,終歸同途相錯;一個素衣溫柔高深莫測,心思暗沉無從摸索,究竟也只是利用。
唯有眼前人,皚皚兮如山中蒼雪,皎皎兮若云間清月,對她不曾有過半分傷害,從不將她置于險境,有時就算明知是錯,也會于吃人的流言中護(hù)她周全。
裴文熙安然淺笑,閉上雙眼,抵著簾紗蹭了蹭鼻子:“嫁給你,我不后悔,亦是歡喜…”
臉頰上的手被挪到后頸,面前的腦袋微微一側(cè),隔著簾紗,四片唇瓣輕輕貼在一起,又分開,沒有急切,讓人心生美好,兩人相視一笑。
三月的夜風(fēng),夾雜著寒意也未讓兩人覺得冰冷,或許是因為心扉正存在一塊名為希望的火石得以相互慰藉,可是世事往往如同陵谷滄桑,難以預(yù)測,倘若裴文熙知道,倘若...她知道…這場婚禮帶來的是什么…她或許寧愿不要這束光亮,也不要承受這場婚禮帶給她的痛楚。
但這世上唯有兩事不可改,一為逝去之事,二為…異日之事…
蘇東旭讓人搬了椅子在外間,就著平和語氣念了半宿《詩壇閑話》,直至簾紗后的人倚著軟榻沉沉睡去,方才回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