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風聲雪重,碗里的飯食還是沒有動過,地上躺著的人唇色發(fā)白,面容虛弱無力,看樣子十分難受。
“真麻煩,現在的將軍都這幅鳥樣,還指望陽城打狗屁的勝仗”絡腮胡子踢了一腳,又去回稟了大當家,連夜將嶺上的怪醫(yī)請了過來。
年邁的老者拄著棍子衣衫襤褸,一副嬉皮笑臉邋里邋遢的樣子,之所以稱他為怪醫(yī)是因為他雖醫(yī)術高明精通各種疑難雜癥,但診病向來只醫(yī)未滿而立的男子。
若是怪醫(yī)愿意,病癥不論大小他皆或可一試醫(yī)治,不滿足要求的就算是生命垂危又干他何事。同情心這種東西更是少得可憐,他瞧著眼前這幅不生不死模樣已經習以為常,黑漆漆粗糙手指直接搭在脈搏上。
眉頭略微挑了挑,沾著菜葉的牙齒咧出一個惡心的笑意,竟然是個女兒身:“這位是個什么來著…哦…將軍,準備后事吧。”
這話一出嚇得絡腮胡子臉刷的一下白了:“怪醫(yī)你可別開玩笑,這身子骨可是將軍啊,怎么就準備后事了,挑斷一個手筋就不行了?當家的還要用他換被抓了的弟兄們呢。”
怪醫(yī)嘿嘿笑了幾聲,打開破舊的藥箱取出細小的長針:“你們這些人啊,就是下手不知輕重,單單挑個手筋有什么大不了,就是這將軍吧本就深受重傷,身子毛病太多,至于什么毛病嘛我還在診斷…”
銀針輕攆著扎入脖頸,些微時間緩緩拔出,針尖很長一截變成了紫色,怪醫(yī)撩開發(fā)絲掩蓋的肌膚,紫色的藤曼妖異非常攀援而上,握著銀針的手一頓。
絡腮胡子瞇起眼睛湊近一看,驚恐的往后退了幾步,大叫道:“這是什么東西這么惡心,他不會是個怪物吧,怪醫(yī)你看看這人還有得治嗎?沒治了我就利索的去回稟當家。”
銀針也不清洗就直接收入箱子中,怪醫(yī)又恢復方才的吊兒郎當,挎在肩頭往屋外走去。
絡腮胡子回頭看了一眼躺在草墩上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踉蹌著跟著他跑了出去。
第二日傍晚裴文熙發(fā)起了高燒,屋里的惡臭夾雜著煙味有些嗆鼻,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染紅的白布之上,她才意識到大胡子做了什么,曾經萬軍從中執(zhí)劍御敵的右手形同廢物,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勁兒。
無休止的痛苦快要將她撕裂、淹沒乃至讓人窒息,左手微微托起包裹著的白布,傷口隱隱作痛蔓延至心里的每一個角落。
原來不愿相信…是因為傷得還不夠深,那些情深義重不過是一場笑話,從一開始她本就不該任由妄念滋長。
只有試過才知道,愛而不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之后親眼見證著它的死亡,愛錯一個人就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嗎?如果是這樣…她不要了…
裴文熙臉上沒有過多的神色,堅強得讓人都覺得不正常,只有眼淚像無止境般悄然滑落打濕了布巾。
冰涼的草垛上沾染了零散的血跡,透過窄小的鐵窗可以看見大雪已經停了,空出露出一輪殘缺的皎月,裴文熙望著淡淡月光,明明是在哭,喑啞疼痛的喉嚨卻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那股笑意比痛哭更讓人覺得凄涼和害怕。
往后幾日風雪周而復始,她漸漸沉淀了下來,比之當初暗閣出來更讓人覺得冰冷難以靠近,時常會望著窗戶發(fā)呆。
黑暗中怪醫(yī)敲了敲煙桿子里的煙灰,繼續(xù)大口抽煙:“你再多折騰折騰,可能就不是手廢了那樣簡單,傷心可不急在這一時,你可不能死在我怪醫(yī)的醫(yī)術上,免得砸了我的招牌。”
身旁的湯碗盛滿漆黑的藥汁,裴文熙安靜的看著他,怪醫(yī)笑了笑:“小丫頭,你還有幾年可活?干嘛非要這么折騰自己?”
這幾日山匪派怪醫(yī)過來給她問診,是怕她死了沒有交換的籌碼,這還是怪醫(yī)第一次跟她說話。
暗淡的眸光移開窗口,看向椅子上的人,她依舊沒有說話。
怪醫(yī)搖了搖頭,叼起煙槍還是那副討厭的樣子,嬉皮笑臉道:“小丫頭,碰上我也算你我有緣,我給你指條路,或許還有一個法子可救你,你想不想知道?”
呆滯的眼神目無焦距,怪醫(yī)翹起二郎腿,佝僂著身子略微前傾,像是在說什么珍貴的秘密:“半生…聽過嗎?”
暗沉的眸子溢出微弱的光亮,若是沒有濟陽或許她早已不再這世間,他是支撐著裴文熙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怪醫(yī)見裴文熙有反應,得意著倚回原來的位置上:“沒聽過吧,半生!上代陽城帝王集方士尋找,可使重傷之人延壽十年,百毒削解,據我看來你這破身體也撐不了多久,但是有了它就不一樣了,待到你病癥發(fā)作‘半生’可再保你十年。”他微微瞇起眼睛,神色興奮的吐出一口白煙繼續(xù)道:“世人都說這世間只余一株‘半生’,卻不知道我怪醫(yī)有幸見過另外一株半生。”
裴文熙猛地看向他,突然勉強撐起手臂,果不其然...砰!徑直摔了下去,原本已經什么都做不了的右手一陣劇痛,纏好的傷口溢出鮮血。
怪醫(yī)瞧著她倔強的動作,實在看不下去,往前幾步彎腰將她扶起來靠著墻壁,自己也跟著蹲在了一旁:“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非得折騰死自己,你再不安分到時候半生也救不了你…”
兩株‘半生’?。?!雙眸布滿鮮紅的血絲讓裴文熙整個人看上去陰森恐怖,那是不是濟陽能夠提前醒來?
喉嚨顯然不能正常的說話,不仔細壓根就聽不出來說的什么:“...在...在哪兒...”
怪醫(yī)沒有想到她啞成這副樣子,竟然還能開口說話,煙槍在手中拍了拍,灰燼隨意的抖落一角,將藥碗支到她的身前。
他深抽一口濃煙笑道:“把這個藥先喝了,我要是高興明日就可以跟你說,你要是惹到我,說不定等到你去世那天都還不知道它的下落,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怪醫(yī)站起身來,手掌撐著老腰,叫了一聲朝門外走去:“哎喲,這人老了腰也不好使,這才蹲一會兒就腰酸背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