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史書記載,按照每年慣例,在位君王都會舉行秋狝,以彰國勢強盛、萬世昌榮之景。
燕平山因位于城郊不遠,且難得山勢平緩地廣遼闊,奇珍猛獸居多,被歷代君王列為秋狝之地,此樁盛世也被稱為燕平秋勝。
子時一過,上千步騎兵前往燕平布圍,將燕平山多數(shù)走獸圍入獵場,鳥禽驚動鵲聲群起。
陛下欽點皇室子弟、士卒官紳、大臣、后妃、侍衛(wèi)等隨行秋狝,聲威浩大。
軍隊數(shù)量眾多,陣容雄壯整齊,呈人聲鼎沸之勢,各色軍旗搖曳風中,仿佛遮住了日光,浩浩湯湯行至燕平圍場。
秋勝儀式開獵前,帝王都會先向萬杰樹,射出攜著紅綢的箭羽。
取其諧音,寓意一箭懾燕平,以鴻漸之儀,攫戾執(zhí)猛之獸。
萬杰樹根系龐大,已有幾百年歷史,密密麻麻的箭矢紅綢早已隨風飄起。
桓武帝手握金色龍紋長弓,箭羽搭在弦上弓箭拉滿,朝著萬杰樹射去。
‘咻…’隨著利箭離弦,圍場響起鼓聲雷動歡聲四震,整個燕平秋勝正式拉開帷幕。
桓武帝將至知非之年,面上依舊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仿若而立青蔥的少年,英姿颯爽。
皇室成員多位于觀英臺,帝王聲音高亢明亮:“燕平秋勝乃大元朝一年一度盛世之舉,眾位愛卿應盡顯大元朝本色,馳騁獵獸,讓朕好好看看咱們大元朝的英豪,朕特許!今年奪取首英者,不論階品大小,可獲連西四城調(diào)令競爭資格。”
此言一出,激起官紳士族爭奪之心,但凡拿到調(diào)令,從另一層面來說,就是與當朝左右丞相齊位,一朝得勢王權(quán)在手。
所謂首英,便是除了陛下之外,能夠在兩個時辰內(nèi),獵到最多獵物的人。
至于獵物的多少,不以品類珍惜、數(shù)量論英雄,而是用重量定勝負。
一道諭旨,本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裴文熙回首,看向本是應為愁家的左右相府公子,一個漫不經(jīng)心,一個談笑風生,哪有愁眉不展之意,再看列位武將,各個摩拳擦掌,仿佛調(diào)令已是囊中之物。
觀英臺上,霍靖一身騎馬戎裝,身子早已傾出大半朝裴文熙揮手。
武將們注意到,也不知是在同誰打招呼,裴文熙回以淺笑,隨即慢慢低下頭。
燃香已點,隨著號角聲起,桓武帝拍馬入林,一隊人馬疾馳隨行。
皇室、武將、文職也依著官品策馬狩獵。
裴文熙不擅弓箭,雖也能獵得些鳥獸,但同這些武將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更何況還有程凌這個狩獵高手,她算是棄了大半,獨自騎著馬匹不緊不慢悠悠入林,霍靖急得大喊:“文熙哥哥,快上啊…”
這么遠的距離,裴文熙什么都聽不到,騎著馬四處閑逛,除了陛下和左右丞相,真正入林的都是些年輕人。
鳥獸聞聲往林子深處奔走,人流一下分得很開,幾里之內(nèi)不見一人。
裴文熙一路走走停停,時而射個鳥,時而獵個豬,反正也不用她拿這些獵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圖文箭矢,不會有人無恥到去撿他人獵物。
她在林中約莫轉(zhuǎn)了半柱香,騎馬顛簸,傷口隱隱作痛。
裴文熙困乏不已,想著時辰還早,騎馬驅(qū)至偏僻之處下馬閑步逛著。
前方十分空曠,將馬匹栓在樹干,躺上了樹枝,剛閉上眼睛。
幾處馬蹄聲想起:“吁……”她睜開眼,樹下早已聚集了十多個人。
柳承言騎著馬,居高臨下的看著刺客:“誰派你們來的?”
真正打架的人誰會跟他廢話,黑衣人飛身砍去。
柳承言側(cè)身滑下馬,幾人左右夾擊,裴文熙知他劍術(shù)好應付自如,也不做打算幫他。
他背對著黑衣人,銀針自黑衣人袖間飛出,裴文熙下意識跳下樹干接住銀針。
柳承言微怔,沒想到裴文熙也在這兒。
她松了松脖子:“這五個交給我,剩下的柳兄自己解決?!?p> 看兩人打架是一種享受,一舉一動頗有章法,不強攻不后退,不溫不火…卻壓得對手喘不上氣。
柳承言接住幾枚銀針,往袖間一藏。
裴文熙傷口有些痛,與柳承言相靠而立,忽然胳膊一麻,她低頭一看,是針…
不多時力氣有些消散腳步虛浮,眼前景象變得模糊不清,她只能憑著意識擋刀。
裴文熙昏迷前,正看見一把刀劈向自己。
柳承言一腳踢開刀鋒,擊中那人脊背,官靴踩在手上。
黑衣人抬首,這么多人只剩自己還活著,他咬破事先藏在口內(nèi)的毒丸,頃刻暴斃。
柳承言扯下其中一人面巾,是個生面孔…
常庭從遠處走來,他早早探得有人意圖劫殺公子,才將人引至這里,隨時解決幾人,沒料到半路殺出個裴文熙,又不敢輕舉妄動:“公子,裴將軍怎么辦?”
柳承言看著躺在地上的人,從黑衣人身上抽出一把匕首,蹲下身子點住裴文熙睡穴。
銀光一現(xiàn),匕首直直插入裴文熙手臂,鮮血頃刻打濕衣衫。
常庭低著頭,眼神里沒有一絲情緒:“公子打算如何做…”
柳承言扔了匕首,從袖間摸出兩個物件,左相府令牌被仍在地上,又舉起一個墜子:“把這個玉墜藏在他們誰的衣服里,藏得仔細點。”
常庭問道:“公子還是照著原計劃下山嗎?”
柳承言似笑非笑眸色晦暗:“我倒要看看,朝廷重臣被人暗算重傷失蹤,這事情當今陛下還能不能壓得???”
柳承言支持六皇子霍蕭是眾所周知,最有可能對付他的除了左相府,那就只有…太子!
常庭心驚道:“公子的意思是…這次暗殺是太子授意的?”
今日霍崇特意讓弦無虛發(fā)的孫冀狩獵,恐怕是早已知曉陛下決策,他想要連西四城的調(diào)令,那么柳承言就是最大的障礙。
柳承言彎腰背起裴文熙,比他想象中要輕很多:“再過半個時辰去觀英臺回稟,我先帶他下山,明日再回府?!?p> 柳承言沿著小徑下山,行至茅屋前,腳尖輕觸年久失修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床鋪窄小正好夠裴文熙平臥,桌上放了些果子和傷藥。
這原是柳承言為自己準備的,可突然出來個裴文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旦有人受傷,這事看起來更可信,既然裴文熙自己送上門,他又何樂而不為?只是如今看來,得在這兒住上一宿。
匕首扎得不深,柳承言身上也粘了些血跡,他解開裴文熙的衣服,隨手抽出脖間絲絹。
柳承言皺了下眉,脖頸光滑如絲…沒有喉結(jié)….女人?.
除去里衣,大大小小的傷痕突顯眼前,肩頭還有一道剛縫合的傷口,胸前裹著的白布太過搶眼。
柳承言微愣一下,繼而面無表情脫下她的外衣,鮮血沿著傷口滲透衣襟。
裴文熙唇色慘白,眉頭蹙成一塊。
柳承言撕下衣擺,將血擦拭干凈,倒了些藥末在傷口處止血,用干凈衣巾包好傷口,又重新系起絲絹。
做完這一切,他拿起藥瓶往門外走去。
常庭的消息,說她是成駿王府的遠房親戚,至于這個親戚究竟是誰,也沒查出個因果。
是成駿王的安排?可成駿王向來不涉朝政,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柳承言又換了個方向思考,被冒出的想法驚了一跳….或者…是陛下!
一個女人,能從委署驍騎尉一路升至安北將軍,還不被人察覺,實力不容小覷。
陛下偏偏挑在她回城之際,頒布四城調(diào)令,怎么這么巧?
是有意讓她接管連西四城?她現(xiàn)在官屬四品將軍,本無競爭資格,可這次燕平秋勝平白又多出一個機會。
如若拿到調(diào)令的是她,陛下定會重用,等到兩相權(quán)利割據(jù)慘烈,再以欺君之名革去她的職位,大權(quán)盡數(shù)回落。
誰也不會想到,陛下將這步棋,壓在了一個女人身上,雖劍走偏鋒,倒不失為一步好棋。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柳承言的猜測,至于幾分是真,便要看陛下往后,會不會替她再尋個其他理由參與調(diào)令競爭了。
如若不是那更好,柳承言可以此把柄,拉她入霍蕭麾下。
無論哪種情況,暫時都不能動她,這一切看上去合情合理,只一件柳承言有些捉摸不透…裴文熙為什么會救自己。
他拿了個棗子放在嘴里咀嚼起來,青棗甘甜入味可口,亦能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