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威與姐姐、姐夫同乘一輛馬車,三人一路上有說有笑,姐姐暢談著南方的人文和景致,說得陳威如癡如醉,他說道:“下次去南方可一定要帶著我,讓我也去開開眼界。”
姐姐打趣道:“你就別做夢了,就算我們愿意帶你,爹娘會樂意嗎?連你出個門娘都緊張得不行?!?p> 陳威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是,不知爹娘怎么想的,我這么大個人了還老是把我當個小孩,難不成生怕我會走丟?真是不可理喻,上次去往聚仙樓,還是我化成一個藥童才僥幸逃出。好在那天為爹爭了一口氣,否則要讓他知道我擅自逃出府外,非打斷我的腿不可?!?p> 姐姐說道:“要我說,這事怨不得爹娘,你說你也是,好端端的你投什么湖?。刻煜碌呐佣嗟氖?,你卻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殉情,你也不想想,你要是真有個三三長兩短二老可怎么辦?加上爹又是那么好面子的人,這事在他看來已是奇恥大辱,如今他們處處盯著你,就是怕你又想不開?!?p> 陳威回道:“我已經承諾不會再投湖了,可他們就是不信,他們是不知道,死過一次的人哪里還有勇氣死第二次!”
姐姐說道:“這么說來,你是想通了?決定忘記紅玉了?”
陳威回道:“怎么說呢?一碼歸一碼。”
姐姐不悅道:“我看你還是沒有開竅,活該被看得死死的。不過話說回來,倘若有人愿意為了我而投湖,我會很感動的。”說著看了自己的相公一眼。
謝璇會意,忙拍著胸脯道:“為了娘子,便是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
陳威笑而不語。
姐姐繼續(xù)問道:“聽娘說,你至今對那個叫紅玉的姑娘還戀戀不忘,不少人家紆尊降貴上門求親,你連個面都不愿意露,莫非你是打算終身不娶了?”
陳威說道:“當然不是,我只是還沒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若是哪天遇到了這樣的人,即便當日成婚我也愿意。”
姐姐無奈地笑道:“你還是沒有變,自己認準的理,便是三匹馬也拉不回來。”
馬車在聚仙樓前不遠的地方停住了,三人走下馬車,遙遙看著聚仙樓,姐姐疑惑道:“這樓看上去并無奇特之處,卻不知究竟有什么魔力,竟吸引著那么多人紛至沓來?”
陳威說道:“你進去一看便能窺見一二,這樓可說是特權階級的一個縮影,普通百姓是沒有資格進入的。金錢是進樓的最低標準,三個樓層,恰將里面的人分為三種人群,三個階級,非常有意思。那天若不是遇到了沈約,我壓根進不了,我們今日可以再去碰碰運氣,看看這樓的主人是否愿意接納我們。”
姐姐問道:“沈約如今何在?這小子還欠我一個人情沒還呢?”
陳威暗自猜測:莫非沈約曾追過姐姐?回道:“他最近不在京城,說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若伊道:“罷了,不提他了,我很好奇,誰是這座樓的主人?”
陳威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至少也是皇親國戚吧?那日的詩會便是長公主舉辦的?!?p> 姐姐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說道:“那我們就過去碰碰運氣吧,看能否進入?!?p> 三人走到門口,迎面依舊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大漢,不過今日看到陳威,他變得卑躬屈膝起來,點頭哈腰道:“喲,是陳公子呀,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快里面請!”陳威都懶得看他一眼。
里面走出一位明眸善睞的高挑女子,彬彬有禮地對陳威說道:“你們三位請隨我來。”
三人進入一層,今日人數(shù)相較那天要少許多,尚有那么幾個人緊張的看著陳威,更多的則是低頭飲酒,對陳威視而不見。陳威雖然不愿多看他們,然而這些人看到夏璇的時候,臉上紛紛掛上一副恭敬的神情。陳威初時還納悶,上次那一道道殺人的眼光今日怎么變得如此溫和?然而看了看姐夫從容的舉止和眼神中不經意間散發(fā)出的冷峻光芒,他便猜到了幾分。
上到二層,可看到一塊巨大的匾額,上面以遒勁的筆力書寫著《己亥雜詩》的四句詩。二層的人今日不少,坐得滿滿當當,只是西長廳今日空無一人,門扉緊掩。
那位女子將三人領到靠窗的一處案前,整個二層似乎只有這個位置還空著,女子對陳威說道:“陳公子,這里是你的專屬位置,無論何時都會為你留著?!?p> 陳威環(huán)視一周,那日不少出席父親壽辰的官員都聚集在這里。曹爽就在其中,他向陳威投來一道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威視若無睹。曹爽見一個后輩竟敢如此輕視自己,眼中閃出一抹怨毒的寒芒。
這里聚集的,多是一些四五品的官員,朝中的重臣很少光顧這里,或許是自重身份,或許是因為他們已經不需要這樣一個平臺了吧。
這些官員一改往日對陳威的蔑視,今日見他上樓,紛紛沖他點頭微笑,曹爽則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陳威。
陳威留意了一下四周,便可這個座位所處的位置明顯要好過絕大多數(shù)人,這里靠近窗邊,視野極佳,樓下的廣場和遠近的市貌盡收眼底,一覽無余。
待三人坐下,妙齡女子說道:“陳公子無論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叫小蘭,專門侍候陳公子,現(xiàn)在你想喝點什么?”
陳威驚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專人VIP服務嗎?便說道:“先來一壺茶吧?!?p> 小蘭剛走開,姐姐便羨慕道:“不錯嘛老弟,這待遇沒幾個人能享受到啊!”
陳威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難道就因為作了首詩?若真是如此,則我朝崇文的風尚隱隱有北宋的氣象。”
他將視野轉向窗外,這才發(fā)現(xiàn)樓前有一條流水,三座小橋架在河上——三座橋也是為三種人特意打造。河的另一邊是一座空闊的廣場,廣場上聚集了不少人,他們中又以年輕人居多。
姐姐打趣道:“廣場上這些人該不會是仰慕你的大名才聚集到這里吧?”
陳威回答道:“姐姐說笑了,他們哪是為了我而來,分明是為了瞻仰這座聚仙樓,憧憬樓內的權貴而來。只可惜,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跨入這座樓半步,更不用說像我們這樣坐在樓上談笑自如了。他們尚且能在茶余飯后來到樓前的廣場,幻想一番權貴的生活。可是天底下還有多少人衣食無著,連幻想的權利都沒有?!?p> 姐姐嘆道:“想不到我的弟弟還有這般憂國憂民的情懷,真叫我這個做姐姐的慚愧。可是世間有些事本不是我們所能改變,也不是我們該去考慮的,不是嗎?”
姐夫也說道:“內弟的見識果然非同一般,他日你若為官,定能造福一方百姓。不過你姐說的對,世間不平之事絕非我們所能一一擺平的,不必太過較真?!?p> 陳威卻說道:“確實,我們很難改變些什么,可是假若樓里的這些人能夠多往窗外看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看看國計民生,而不是只將目光局限于這座樓內,一味地盯著三層,那么情況也許會比現(xiàn)在好不少。只可惜他們都生活在這一個個已經固化的圈子之中,無法走出去,一個個耽于享樂,這種情況,恐怕不只是這里有,全國各地從上到下概莫如此。”
姐姐勸道:“好啦,好啦,這些話回去再說,我們今天出來可不是為了聽你談天下大事的,可別掃了興!回去讓你姐夫陪你說個夠?!?p> 在陳威發(fā)表這些意見的時候,鄰近幾桌不少人聽到了,他們的反應也不一而同,有的羞愧,有的面色平靜,更多的則面有怒色。
曹爽看上去一臉平靜,他淡淡地說道:“陳家公子見識果然不一般,若是他日你有造化,不妨上到三樓,或許見識能更深一層?!?p> 陳威并沒有理會曹爽,與二層這幫趨炎附勢者不同,他對三樓并沒有那么熱切的向往。
陳威邊談也邊思考,在思考階層固化的同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聚仙樓的好感瞬間蕩然無存,覺得聚仙樓就像一頭怪物,是世間無數(shù)頭這種怪物的首領。這類怪物的存在,猶如赤裸裸地在帝國的面頰上刻下“不平等”三個大字。他暗暗發(fā)誓,終有一日,他要消滅這頭怪物,然而正如姐姐所說的那樣,這可能嗎?這是一頭法力無比強大,生命力無比強勁的怪物,強過任何一個組織,任何一個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