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陳威的生活波瀾不驚,這期間,他慢慢熟悉了陳家,他是家里的獨子,上有一個姐姐,此時已嫁入南方的一個望族。陳家家業(yè)龐大,有一座三進三出的府邸,在城郊還有千頃良田,這些都是祖上憑熱血和軍功從沙場換回來的。
陳家在京城頗有名望,陳英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自己的爵位和家業(yè)早晚要傳給自己的兒子,然兒子如此不爭氣,做父親的怎能不心急。陳威了解到這一切之后,對老父親的教子之道在心里表示理解和同情,卻絕不茍同。
經(jīng)過一番有意無意的打探之后,他終于確認(rèn),自己來到了明朝,此時正值景泰三年。
陳威在心里盤算著,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熟讀過明史的他清醒地認(rèn)識到,這并不是一個盛世王朝,亦非諸侯四起的亂世,經(jīng)歷土木堡之變的大明,政局大變,雖然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守護了山河,但是大明不可避免地走向下坡路。
正統(tǒng)帝朱祁鈺是一位有為之君,胸懷社稷與天下,然而由于他與哥哥朱祁鎮(zhèn)之間的恩怨情仇以及對皇位的執(zhí)念,這一時期的不少舉措令天下人所不齒,尤其是在對待太上皇和擇儲一事上。
確切地說來,景泰朝的天下,既有中興的曙光,同時也充滿了荒唐與權(quán)謀。景泰三年,為什么來到了景泰朝?陳威無可奈何。此時景泰帝已穩(wěn)坐龍椅,新朝鞏固,哪有陳威施展拳腳的空間?難道要等到下一個復(fù)辟之時?
倘若時針往前走三年,或許自己還能有機會參與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同于謙并肩戰(zhàn)斗,亦或及時趕赴土木堡,解救明英宗朱祁鎮(zhèn)于囹圄,誅殺奸宦王振于御前。這些決定大明國運的事件,陳威是無法參與了。他知道,在這樣的朝代,如果無法躋身于朝堂之上,以一介布衣行走天下,則與草芥無異。
主宰不了別人,則將為人所主宰。
這是他下意識的想法,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如今身在富貴人家,何必再為這些凡夫俗子的煩惱傷神,對于死過一次的人而言,活著已是造化,而且還活在鐘鳴鼎食之家,眼下,建功立業(yè)云云對于他而言都不過是浮云,只要不再當(dāng)臥底,干啥都行。
前世被安插到國際販毒組織中當(dāng)眼線,整日過著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不能有絲毫的懈怠,終日神經(jīng)高度緊繃,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直到最后被出賣獻身成仁。陳威希望那樣的日子可千萬不要再找上門來才是。
不過眼下他還不能過多地思考這些國運與個人前途的事情,他首先要做的,是鞏固自己在陳家的地位。
從陳七的口中,他得知陳威在之前也并非一直是個慫貨,在與紅玉相識之前,曾做過一件瘋狂的事,那是他在別人的撮掇之下告發(fā)了一位來自江南的鹽商,此人涉嫌賄賂官府,此事在當(dāng)時引起不小波瀾,他因此得罪了很多鹽商,陳英費了不小功夫才擺平。
進陳家大門之后,陳英始終避免與兒子相見,或許是覺得虧欠了兒子太多,心中愧疚,又或許是覺得陳家的臉面早已被這個不孝之子丟完,朽木不可琢也,徹底放棄治療。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愿再見這個廢物兒子一面,要不是拗于夫人的臉面,那日他真恨不得把陳威扔回湖里去,讓他死個透。
母親對他則更加疼愛有加,不想再讓兒子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她給兒子單獨安排了一個院落,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甚至自己下廚為兒子做蓮子羹,盡管每一次陳威都吃得十分痛苦,卻還要裝作美味佳肴入口一般。
除了陳七和小云外,陳夫人還給陳威額外配了七八個男仆和丫鬟。他寧愿看著兒子成為一個廢物,寧愿讓兒子醉生夢死,也不愿看到兒子再死一次。因此,她決定從此以后不再遷就老爺,老爺休得再把陳威從她身邊奪走虐待。
除了每天必須要見母親并喝一碗味道一言難盡的蓮子羹外,陳威便整日與幾個家丁仆人為伴。園里的水池邊時常有人走動巡邏,大概是擔(dān)心陳威再次落水的緣故。
陳七自小伴陳威長大,長了一副欠揍的模樣。
每天清晨,小云都會伺候陳威更衣,小云與陳威想象中的那種刻板女仆不同,她剛滿十六歲,雙眼水靈有光,臉上有個小酒窩,無論是生氣,還是微笑,看上去都十分可愛。
只不過,在陳威溺水之前,小云的這張臉幾乎沒有笑過,更不敢生氣,在小云的潛意識中,連生氣和歡笑也是主人們的特權(quán),她這樣的奴仆無權(quán)享有。
經(jīng)過幾天的相處之后,陳威漸漸明白,造成小云古板木訥的,正是從前的陳威,別看這位瘦弱不堪的少爺在老爺和外人面前膽小怯懦,在仆人面前卻是另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對小云和陳七沒少毆打辱罵。
她生在陳府,長在陳府,自知此生頭頂只有陳家的這一片天空,唯一的指望,便是不要有一天被陳家掃地出門,除此之外再無非分之想。
不過,陳威以新的姿態(tài)回來之后,小云終于學(xué)會了微笑。
那天,陳威閑來無事,逼著陳七陪自己下棋消遣,這時,一只花貓踩翻了棋盤,陳威心中煩躁,抄起棍子就去追。
不過這只貓顯然有意戲弄一番陳威,東躲西藏,就在陳威的眼皮子底下蹦來跳去,不一會兒陳威和陳七主仆二人便累得氣喘如牛,陳威直恨自己怎么頂了這么一副病弱的身軀。
貓兒跳上圍墻,沖著陳威齜牙咧嘴,陳威無奈,然心中氣不過,也沖著花貓齜牙咧嘴,擠眉弄眼,這一幕剛好被進門的小云看到,小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威循聲望去,似乎看到一縷陽光正投射在小云的臉上,這個形象與平日里古板的小云判若兩人。小云看到少爺正盯著自己看,意識到自己失了態(tài),忙把手里的銀壺放到石桌上,躡手躡腳地走到陳威面前,兩滴眼淚滴落下來,她害怕得哭起來:“對不起,少爺……對不起!”
一旁的陳七正瞇著小眼睛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她,準(zhǔn)備看她笑話。
陳威卻柔聲安慰道:“你沒做錯什么呀,快別哭了!”
陳七和小云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陳七不敢相信自己的少爺竟會對一個婢女說出這么溫柔的話,小云聽了陳威的話,哭得更兇了。
陳威無可奈何,他越是安慰,小云哭得越是傷心,怎么在這些人眼里笑一笑都成罪過了。他意識到無威不足以服人,便呵斥道:“不許哭了!”
小云當(dāng)即停止了哭聲。
陳威恢復(fù)了語氣,說道:“以后在本少爺這里,只許笑,不許哭,聽見沒有?”
小云又哭道:“少爺,您饒過小云吧,小云以后再也不敢笑了,小云做錯了什么,少爺盡管打罵就是了,可千萬別趕走小云啊?”
陳威莫名其妙道:“我何時說要趕你走了?”
陳七提醒道:“可是少爺,您一貫見不得人笑??!”說完這話,他又瞇了小云一眼,似乎對自己剛才說的話很滿意。
陳威一腳把陳七踹翻在地,嘴里呵斥道:“狗東西,這也要你管?本少爺現(xiàn)在就是見不得人哭,怎么了?”
陳七雖然啃了一嘴的土,心里卻樂開了花:“這才是我的少爺嘛,天下哪有不打人的少爺!”
小云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夫人會責(zé)罰小云的。”
陳威說道:“你是我的丫鬟,你直接對我負(fù)責(zé)就行,我母親以后管不到你了?!?p> 小云頷首道:“是,一切聽少爺?shù)?,不過什么叫做‘負(fù)責(zé)’呀?”
陳威不想過多解釋,他知道跟這個時代的人少不了各種代溝,便說道:“本少爺讓你笑你就笑,別問那么多沒用的問題。你以后哭一次我就揍陳七一頓,讓你們一起哭?!?p> 陳七欲哭無淚,默默地苦笑道:“我做錯了什么?”
“對了,今天的事誰也不許對母親說,如果有人亂說話,本少爺就把陳七掃地出門?!标愅G下了一句話。
陳七心里一萬匹羊駝奔過。
陳威轉(zhuǎn)向小云道:“現(xiàn)在,給本少爺笑一個!”
小云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
過了些時日,夫人把小云叫過來,詢問陳威的情況。
小云盡量為少爺說好話,不過有些事她不敢隱瞞,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少爺那日從湖邊回來之后,一直怪怪的,平時倒還正常,主要就是每天早上和晚上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跑完后還做一些奇怪的動作,直到全身是汗,然后就躺在草地上,小云擔(dān)心少爺在摧殘自己。不敢隱瞞,特來告知夫人?!?p> 夫人瞪大了雙眼:“他這是在干什么?”
小云支支吾吾道:“少爺說那叫‘鍛煉身體’。”
“什么叫鍛煉身體?”
“這……這……小云不知?!?p> 夫人憂心忡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云的說法更加證實了陳威腦子進水的猜測,夫人悲傷不已:“我可憐的兒子,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隨后到后堂跪到菩薩像前,手捻念珠,不斷地祈禱。
陳威確實每天都在跑步鍛煉,因為他對這個身軀實在不滿意,雖然陳威長相英俊,可是卻瘦弱不堪,一副病體嬌軀,如何立足于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