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月影谷的路只有一條,三月間已是微風(fēng)過后,桃花如雨。
白碧桃白中蘊粉,一如新生的蓮藕般純凈素雅,引來游人眼光流轉(zhuǎn),一頓贊賞不已。紅袖閣的紅碧桃在四月芳菲盡后才開始綻放,顏色是偏亮紅,開得總像嫌不夠惹眼的女嬌娥。
紅袖閣地處高處,尋常百姓難登臨觀賞,但這條路卻不同。地處三江鎮(zhèn)郊外,附近亦多游人賞玩的好去處,在這芳菲盡妍的初春,自然引來了不少人踏足而至。
木婉身著一條及地月白絲裙,裙邊有金絲線穿繡而成的金蓮裝飾,紋飾在晴空白日里顯得格外分明。旁邊立著侍女頤兒,也作素雅裝扮,兩人緩行低語,不知道的該以為是尋常家的一對姐妹。
木婉忽覺裙子猛地被勾連了一下,“姐姐的裙子好漂亮。這底下繡的是什么呀?”聽聞有句稚嫩的童音自下而上傳來。
低頭一看,原來是個約莫3、4歲的娃娃,正拽著自己的裙裾端詳,圓圓的腦袋緩緩向下探去,看著甚是可愛。
“小姐”,頤兒正要轉(zhuǎn)頭攔阻,木婉一個無妨的眼神遞過來,轉(zhuǎn)過身摸了摸他圓圓的小腦袋,回道:“是蓮花。你可有見過?”
“我家院子里有一池子的花,看樣子有點像。但是是紅色的,每到夏天我爹都去賞,是一種花么?”娃娃的眼珠滴溜一轉(zhuǎn),仰頭問道。
“也許是紅蓮。”木婉應(yīng)到。
爹?這娃娃亂跑,不知道家里人著急了沒有。木婉正要做其他打算,忽見幾步處走來了一個身形頎長的年輕男人,好似在找尋什么人,想必就是這娃娃的爹了。
木婉與來者雙目相接,心內(nèi)一驚。這爹也太年輕了些。
臉龐似玉無暇,與這灼灼十里桃花相較亦不輸。臉上分明并未染笑意,眼神卻是似醉非醉。原來是一雙桃花眼。好在深黑長袍添了幾分穩(wěn)重。
“謝謝姑娘了。我家的娃娃,打擾了”,男子一展笑,眼彎成了月牙。
旁邊的頤兒聽了臉青一陣白一陣,什么“我家的”,這有意無意的停頓,分明是在輕薄少閣主,欺負少閣主看著手無縛雞之力呢。
木婉卻饒有興味地盯著他看,勾唇一笑似并不在意。
這路的盡頭通向月影谷,谷在月山、影山兩座山岳之間,自成一塊寂靜地。
入口處有月影谷的人把守,除了專程來學(xué)藝或拜會的人,尋常百姓自覺不去打擾,自然也就只賞前幾里地的花,不會往深處走。
現(xiàn)下偏偏變成三人同行,連帶一娃。頤兒不解,木婉只覺好笑。難道這一大一小竟也是來這里入門修行的么?
谷口就在眼前,男子回身一笑道,“姑娘們來此地所為何事?莫不是也看了那招賢榜,為了應(yīng)征當(dāng)月影谷主的內(nèi)侍?男人用武當(dāng)個侍衛(wèi)自然無妨,女子當(dāng)女侍,上官卿的名聲可是人盡皆知?!闭f完一挑唇,目光投向木婉。
“沒事。不就是好女色么?我亦好男色,正好會會上官谷主?!蹦就窈敛皇救醯鼗亓艘粋€頗有深意的眼神。
原來清澈無辜的杏眼若是有意勾引,滋味并不差于那風(fēng)流桃花。
看守弟子先是與木婉和頤兒交涉,待到指引她們前往住處后,方才回到谷口,一并向那位年輕男子行禮,恭敬一聲:少谷主。
藍白燈火幽幽,月影谷蘭因殿里,一個高大俊美的手男人正在用手挑弄著火焰,火舌似一頭驚惶的小鹿,來去跳躍躲避著來自手指的挑逗。
“好男色…呵。還真是有趣。”
這雙蔥白的手骨節(jié)分明,十分細長有力,起伏翻轉(zhuǎn)間,給人一種運籌帷幄之感?;饻亓覙O而毫發(fā)未傷,這種讓人艷羨驚嘆到極點的奇異體質(zhì)尋遍全谷只為一人所有,那就是少谷主上官卿。
坊間皆傳,老谷主上官百里就這么一個兒子,自是疼愛至極亦縱容百端。這么一縱,上官公子春日同煙雨樓的景行姑娘制鳶,夏日同侍女冰黛賞荷。
欣賞和依附月影谷的人便不禁惋惜不斷,“唉…本來月影谷之力堪與朝廷一爭,只可惜這世家公子不成器,江湖公子也不成器,空有的那一身本領(lǐng),只怕是多為女人采蓮露去了?!?p> 此刻殿內(nèi)的情形確是兩致。喚作冰黛的侍女低頭頷首,為上官卿熄燈,服侍他就寢。說是服侍,其實只是為他寬去外袍,另加晨晚梳理云鬢。未有一絲風(fēng)月之事,也未著一句旖旎之語,分明行的是君臣之禮。
冰黛自然明白個中緣由,自己不是外人口中柔弱堪憐的侍女,少谷主亦非浪蕩風(fēng)流之人。
10歲被父棄養(yǎng),丟棄于月影谷門,是上官卿予以收留并教她武功。起初她也以為做他的侍女該以色侍人,于是苦苦尋找他可能設(shè)下的蛛絲馬跡,等待著將自己放逐于引人淪陷的情網(wǎng),可是并沒有。
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年歲漸長,她的這份心思在蘭因殿中氤氳生長,卻始終沒有被收留。做上官卿的侍女是許多女人所艷羨的,至少谷外的女人該是。
她在這樣的年月里逐漸走失,在一個浮生迷幻的夏日,著一縷輕紗衣輕輕從身后抱住了上官卿。
此時的上官卿正在賞蓮。紅蓮如火,落眼盡是熾熱;佳人如玉,貼身清透微涼。
他不著痕跡地一運力,推開了她,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句:“你這侍女恐怕是當(dāng)膩了?!?p> “公子…”
“在其位謀其政。既然已經(jīng)生了非分之想,我這月影谷還留不留你?”
突然醒悟,他不是風(fēng)流種。勾魂攝魄,萬種風(fēng)情,只不過是給外人看的一副虛殼。假象是惑人,實際是寒冰似玉,看著再溫潤,內(nèi)里也是徹骨的涼意逼人。
但是她不是不知道感激的人,收留之恩如同再造,不加褻玩更是尊重,沒有折損她的顏面。當(dāng)然,他也沒有收留她的情意和貪念。
只是仍舊心有不甘,于是緩緩問出了口,“敢問公子為何刻意損毀自己的名聲?!?p> 上官卿轉(zhuǎn)過身來,莞爾一笑,只是笑意只在嘴角,不達眼底。“那名聲也沒錯。我亦好女色,不過只愿對一人。至于為何對流言不加攔阻,自有所用?!?p>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她的心漸漸沉下去,卻又因為毫無曖昧的言辭而得到解脫。心一旦沒了期望,也便不拿著勁了,一不拿著勁了,也就沒有了萬般妄念和失落。
冰黛想她是能夠接受的,便安慰自己安心服侍,不作他想。既然還想留在他身邊,也想象不出離了月影谷還有何去處,當(dāng)下只能自覺些,不去亂作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