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的撐著墻坐起來,只覺得眼前模糊的很,靜坐片刻后才恢復(fù)清明,她看到一個人趴在離她腳部不遠(yuǎn)的地方,半個腰身都被甄鍋里傾瀉的滾燙的酒糟埋住了。
林春嘯吃痛的抬起頭,瞧見那個女子呆坐在墻根處盯著他,他沖著她咧開嘴笑了笑,然后復(fù)趴下去。
“來人!快救人!快!拿涼水過來!”浮云驚恐地尖叫道,快速爬行至林春嘯的身邊,伸手去拖拽他的胳膊。
可是,紋絲不動。
旁邊的人隨即也上來幫忙,眾人把林春嘯從酒糟酒水中拉出來。
一盆涼水潑上去,林春嘯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立刻又疼的直齜牙咧嘴。
浮云吩咐人接著往他身上潑冷水,屋里很快成了一灘汪洋。
喊停后,又讓人趕緊把他抬回院子去。
趙恒醒了之后,坐在棚下正在納涼,突然見一群人從屋墻旁的小路上烏拉一下過去了。
他眼尖的看到人群里有個女的正是徐浮云,于是他哧溜一下坐起來,沖著路上的人喊了一聲,結(jié)果浮云沒聽見。
他只好站起身跑到小路上,抓住一人問發(fā)生了何事。
這才知道,原來是甄鍋裂開了,有位主子被燙傷了。
趙恒搖了搖扇子,誰這么倒霉?。?p> 于是,他也跟著人流往上走,到了最上面的院子,他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原來受傷的人是林家二郎!
心里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趕緊問有沒有人去請大夫。
旁邊有人回道說是已經(jīng)去請了。
這邊,浮云趕緊吩咐侍從把林春嘯的衣服脫掉,換上干凈的褻衣,并讓他們查看一下傷勢如何。
聽聞給林二郎換好衣服了,傷勢看起來挺嚴(yán)重的,她立刻忍不住跑進臥房去。
她看到林春嘯趴著身子一動不動,臉朝著床里面,上半身上蓋著一件白色的綢衣。
她緩緩地走到床邊,輕輕揭開綢衣,只見他的背上整個都是赤紅的一片,沒有一處好肉,腰部往上起了一大塊亮晶晶的大水泡,有的泡已經(jīng)被磨破了,仍然在淌著液體,腰部的肉看起來像是被燙的腐爛,血肉模糊,讓人目不忍睹!
她捏住衣角的手指陣陣發(fā)抖。
心,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個人!真傻!
眼淚在剎那間失去了控制,簌簌的從眼角流淌下來,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死死的咬著唇,終還是忍不住哽咽出聲。
聽到抽泣聲,林春嘯吃力的轉(zhuǎn)過頭,看著淚眼婆娑的她,嘆息一聲。
“好了,別哭了!”他溫和的說著,抬了抬手臂,想替她擦掉眼淚,因刺痛又落了下去,“是不是把你嚇著了?沒關(guān)系,我皮糙肉厚的,很快就能好了!你有沒有哪里燙著或是撞傷?”
浮云搖了搖頭,泣不成聲,“我一點兒事都沒有!倒是你!傷成這樣!都是我的罪過!”
“不妨事,你不必自責(zé),這點傷對我來說不算什么!養(yǎng)一養(yǎng)就好了!”他安慰道。
浮云掩面淌了一會兒淚,止住抽噎后,向他問道,“你,是不是把我當(dāng)成了徐四娘,所以才會救我——”
“不是!你不要誤會!當(dāng)時的情況,不管是誰,我都會救的!”他一口否定道。
浮云點了點頭,“是我的不是,我不該那樣想!你好好躺著,我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
林春嘯輕輕的嗯了一聲??粗x去的背影,沉入深思。
是因為她長的像四娘的緣故吧?
其實,四娘年少時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逐漸變模糊了,過去的終究是以往,不變的,是他對她的一片深情。
他又深深的嘆息一聲。
這一夜,浮云睡的極不安穩(wěn)。
她一時夢到有個長得和自己很像的白衣女子站在林二郎身邊,一下把自己從懸崖上推落下去的場景;一時又夢到有個白衣女子在前面走,林二郎在后面追,她使勁兒的想看清那個女子的面容,卻怎么也看不清,追著追著,前面的白衣女子突然回過頭來,一張恐怖的鬼臉沖著她魅惑的一笑!
頓時把她嚇得魂飛魄散!一聲尖叫!
隨之,她從夢魘中驚醒了過來。
浮云的驚叫聲吵醒了守夜的丫鬟。
過了幾息,紅玉掌著燈急忙進屋來,挑起帳簾,卻瞧見娘子滿頭大汗,雙眼圓睜緊盯著虛空,胸口正急速的一起一伏,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娘子可是做噩夢了?”紅玉輕輕的問道。
徐浮云轉(zhuǎn)動眼珠,過了半晌眼神才聚焦。
看清面前是紅玉,她伸出一只胳膊來,“扶我起來靠會兒吧!什么時辰了?”
紅玉連忙把燭臺放好,轉(zhuǎn)身把她扶了起來,背后墊了一個厚靠枕,讓她歪靠在枕上,這才回復(fù)道。
“估摸著四更天了!娘子可是睡不著了?要不奴婢喊姐姐們進來伺候您起來吧?”
浮云只覺得渾身脫力,頭部鈍鈍的疼,“不用吵醒旁人,你去倒一杯涼酒給我,陪我坐會兒,說說話!”
紅玉應(yīng)諾。
輕手輕腳去給她倒了一盅冷酒,一點一點的喂她喝下。
一股暖流從喉嚨滑過,緩緩向胃部流去,然后又流向四肢百骸,她才覺得微微好了些許。
“娘子容奴婢放肆,這冷酒吃著傷身,還是少吃為妙!不如喝蜜盞暖心養(yǎng)胃?!奔t玉跪坐在床榻的腳凳上,頜首低眉,潺潺勸道。
浮云垂目瞥了她一眼,稍稍慰藉。
“我知道!只是,今日之事,讓我無法心安,喝酒能讓我覺得舒服點兒。”她說道。
“奴婢明白了!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奴婢聽說了,當(dāng)時驚險萬分!萬幸娘子沒事兒!娘子是有大福氣的人!得老天保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祈禱老天一直保佑我家娘子,大富大貴!諸事平安順?biāo)?!”紅玉閉著眼睛,雙掌合十,嘴里不停的禱告。
浮云扯動嘴角,淺淺一笑。
老天保不保佑她,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在今日的危急時刻,如果不是林二郎及時把她撞開,那么大一甄鍋的酒糟,就會把她埋在里面!小則毀容,大則喪生!可以說,林二郎又一次,救了她的命!
第一次見他,他也是毫不猶豫的從虎口中救了她,這一次亦是!
她想到他說的話。
不管是誰,他都會去救的!
這樣英武的一個男子,既癡情!又帥氣!出身又好!完全是所有女子心目中最完美的伴侶!
浮云心中陡然有種妄想,如果她是那位徐四娘,該有多好?。?p> 那她會將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沒有如果。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用一句詩來形容她此時的心情,那便如陸游所寫的,平生涉世似虛舟,不著胸中一點愁!
“紅玉,你覺得娘子我這人怎么樣?如果我想找個人嫁了,你覺得哪種人最適合我?”她偏著頭,看著紅玉問道。
紅玉歪著腦袋瞧著娘子,不知娘子怎么會突然這樣問。
不過,對于娘子的這個問題,她們這些做丫頭的,正所謂是旁觀者清吧!
“娘子,奴婢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你說就是!”
“娘子雖聰慧又能干,但娘子的出身決定了一切,娘子不若看開一些,雖說娘子的身邊都是一些高官達貴之人,但適合娘子的,在奴婢看來,并無一人!”
“你看的倒是通透!可是娘子我,總有些不甘心呢!難道這世上,就沒有超越權(quán)勢、地位、金錢的婚姻嗎?”
“確實沒有!”
浮云正眼瞧了瞧紅玉。
后來升上來的這幾個丫鬟,都是通過精挑細(xì)選而來,為人忠誠且又機靈能干,她用的甚為稱心!
“你說的對。但是人的感情是無法控制的,愛一個人,并不一定非要得到結(jié)果!只需要放手去愛就行了!感情可以是一個人的事,也可以是兩個人的事!但是,婚姻卻必須是兩個人共同來完成!所以婚姻需要考慮很多,而感情則不需要!”
“娘子您說的這些,奴婢怎么也聽不明白!”
“沒關(guān)系,我只是說說而已。”
紅玉有些迷惑的看著她,心里反復(fù)的揣摩著娘子的話。她覺得,娘子的這種奇怪的心思,在世上,只能稱為離經(jīng)叛道!
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的天就亮了。
早膳,浮云用了一些清粥,就急匆匆的趕去探看林春嘯。
昨日大夫給他上了藥之后,減輕了些許疼痛,但是藥效過去之后,仍然會很疼。
浮云去的時候,林春嘯的隨侍正站在門口,說是郎君夜里疼的睡不著覺,早上剛?cè)胨瘺]多一會兒,浮云不忍心吵醒他,她示意隨侍退下,自己持了一柄蒲扇坐在床榻邊上,輕輕的替他扇著微風(fēng)。
林春嘯醒來一眼就瞧見了她。
“你醒了?喝水嗎?是不是又疼的厲害了?”等待他的便是浮云一連串的問候。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來多久了?昨夜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還好,就是有些擔(dān)心你,怕你躺著無聊,想著不如過來陪你聊聊天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或許能讓你減輕一些痛楚!”浮云道。
林春嘯看著她眼底的一片淤青,稍稍有些許感動。
如果,當(dāng)初的云兒,能像徐娘子對自己一半的好,他就十分滿足了。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跟來幫忙造紙,明明他才見徐娘子兩面,好似就跟熟人一般,那日在芙蓉樓里,在見到趙恒和徐娘子那般熟絡(luò)的時候,他也鬼使神差的提出了幫忙這樣意外的舉動。
就好像,和三年前一樣。
但那個時候,云兒的目光總是會追隨著另一個人,而他,總在一旁默默地陪伴。
那時候,他覺得云兒年紀(jì)還太小,頑心重,而自己又時常在軍營,所以她更親近阿衡一些,也許等她長大了,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