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很大。一輛被精致的獸皮包裹的車從北向南,出了南山后,便緩緩行駛在一片雪原之中,車后面留下了兩道不深不淺的車轍。車是去結(jié)匈國,因為在這個地方,南山腳下,也只有這么一個地方可以容納風塵里倦客。又何況是冰天雪地冰天里的遠路人?
拉車的不是普通的馬,普通馬匹是過不了南山的,即使僥幸過了南山,在這樣的天氣里也會寸步難行,這樣的路蛟馬卻能走,但拉車的卻又不是蛟馬,拉車的是兩個人,長著長臉的人。
他們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草,但從皮草未能遮蓋的地方卻可以看到他們的手背,脖頸居然長滿了厚厚的像鳥一樣棕褐色的羽毛,而他們的臉上細細看去也有淡淡的黑色紋路,尋常人看去覺得詭異,雖然詭異卻又會覺得像是渾然天成。
馬車里鋪了兩層精致的熊皮,上面躺著一個中年男人,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手里一根晶瑩剔透的脊骨,仿佛除了這根骨頭世界上便再無其他東西。然而就在此時,馬車停了下來,車外面?zhèn)鱽硪粋€彪形大漢的聲音。
大漢道:“車里可是壽華朱鹮公子牧懷野?”然而牧懷野并沒有回答他,車里當然是牧懷野。見車里人沒有說話,拉車的二人便又緩緩將車拉動。那大漢當然也知道牧懷野不會回答他,所以當車又開始緩緩移動時,他將早已準備好的法訣捏出,隨著指間變化,大漢粗壯的手掌上泛起了銀色的光輝,輕輕一推銀色光輝便裹挾著漫天風雪向著獸皮車飛去。與此同時,車身連同那拉車的二人身上卻流轉(zhuǎn)起淡藍色的漣漪,慢慢變得透明,銀光至時,車與人卻只下了殘影,銀光攪散殘影又向前激射而去炸起了大量的土屑巖石。
那彪形大漢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接著便在滾滾黃煙與漫天風雪中向著結(jié)匈國的方向走去,赫然是牧懷野之前走的方向。
此時南山腳下的紫樹林里,也就是那輛裹著精致獸皮的車出南山的地方,空間里穆然出現(xiàn)了幾道殘影,緊接著又出現(xiàn)了和之前在藍色漣漪中現(xiàn)實的車一輛一模一樣的車,拉車的還是兩個長臉長著棕褐色羽毛,車上的也任然是靜靜的盯著手里脊骨的牧懷野。只不過此時的牧懷野面色比之前蒼白了些,看著脊骨的目光也更加深沉,大概是行為捏動了不屬于他的藍色法訣,他明顯比之前更加虛弱了。
還是一樣的車轍,不深不淺的車轍印,甚至現(xiàn)在走的車轍印也是和之前走的車轍完完全全的重合在一起了,而這一切只是因為牧懷野許多年前和冰蠶說的一句話,:“我是怎么帶走她的就會怎么帶回她!”但這次卻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他恨自己,恨自己一意孤行,偏偏要帶她離開這里。
終于在茫茫雪原中不知前進了多久,在遠處終于依稀能看到一個城市的輪廓。那便是結(jié)匈國,也是在南山和南海之間的八個國家中最靠近南山的一個國家。
在南山以北的腹地,都說南山以南之人長相怪異,結(jié)匈國人多雞胸駝背,而羽民國人長臉且渾身生羽,人鳥國人則人頭鳥身,厭火國人則為草木妖靈,異常怕火,所以傍海而生,岐舌國人只有一足,貫胸國人則胸口有一窟窿,焦僥國人為侏儒,而長臂國人猿妖多與人相婚。
而對于真正到過南山的人而言,對腹地貴胄的種種所言不過笑耳,貴胄們能說對的,大概只有羽民國人的長相了。而且這大概還是因為某些人家中的宗親長輩在貴胄之地見到了為數(shù)不多的羽民國人,口耳相傳,互相吹噓罷了。
這時雪小了很多,牧懷野又看見了結(jié)匈城,結(jié)匈國是以城為國。二十年前,牧懷野是從東門進的結(jié)匈城,當時他的名號便是壽華朱鹮公子,但事實上他卻是南山以北的人。在北城門口,牧懷野下了車,拉車的人各自去安頓,他自己獨自走進了城。
二十年來這里顯然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不過結(jié)匈國的男人依舊是那么健壯,女人也任是那般水靈豐滿。街道上有來來往往的各國人,他們到結(jié)匈國來采購蠶絲或是購買本國需要的藥材。有羽民國的人站在街道的一旁等著其他人的雇傭,做些體力活或者進南山采藥,也有厭火國的人在街上出售他們樹上長出的珍珠,珍珠這樣的新奇的玩意兒結(jié)匈國是沒有的,所以賣珍珠的小販前面人總是很多。
當然也有來來往往幫人算命和占卜的人,他們穿著長袍坐在街道一旁,面前擺放著一個大石缸,而石缸里則放滿了水,水里是渾身通透赤紅色的帶著紋路的石頭,還有一條躺在石頭上的白蛇。然而真正會占卜和預測的也不是他們,而是白蛇。成年的白蛇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這樣的能力會消耗很大的靈氣,那紅色的石頭便是給白蛇恢復靈力的。
牧懷野沒有在街道上過多逗留,在街上找到一家客棧后便住了進去。他還是很虛弱,尤其是到了這兒之后?;蛟S是一個如此熟悉的地方又加深了他對蠶桑燕的愧疚,讓他原本便抹不去的愧疚又深刻了幾分。以至于他剛剛走進房間便昏了過去,而剛剛領(lǐng)他到房間的小二又把他扶到了床上休息。
雪停了的時候,天色漸晚,大街小巷都升起了燈,而顏色各異的熒光石也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但街道上依舊十分熱鬧??赡翍岩皡s依然沒有醒過來。掌柜的怕鬧出人命,也讓小二道醫(yī)館里找了仙醫(yī),仙醫(yī)說是透支了元氣,需要休息,留了幾枚補氣丹藥便離開了。
……
“小姑娘,你是誰嗎?”
“蠶桑燕是我,我就是蠶桑燕”
“我又不認識你!你又為什么攔著我”
“我不管,這是我的地盤,你從這里過就要陪我玩”
……
牧懷野從突然醒了過來,他又一次夢到了蠶桑燕,一想到蠶桑燕他的心就像刀子在割他的心頭肉一樣痛。他吸過床對面柜子上的釀酒,仰頭便灌了一壇,瞥眼間看到了桌上的丹藥,心中頗為感動。想當初自己在遇到蠶桑燕之前是絕對不會去幫助素不相識的人的。
想到這,心中又是一痛,便又灌了一壇酒。心中還是不暢快,便拿了柜子上剩下的八壇酒,捏了又一個法訣,瞬身到了客棧的屋頂上接著喝。
客棧的樓頂離地有十幾丈,面很寬敞,牧懷野便躺著喝酒。月亮很明朗,有幾只漂亮嫵媚的女花妖也在自家的屋頂上曬月光,對于花妖而言,日月精氣便是最好的駐顏品。而單單幾個女人曬月亮又沒意思,所以談八卦之于,還不時要鬧著拿那個在客棧樓頂上喝酒的人打賭,想看看他會對她們中的哪一個有興趣。
而她們卻不知道,男人其實很貪心。但她們更不知道的是,那個男人是牧懷野,他只有一個蠶桑燕。
一陣風吹來,一個黑影突然出現(xiàn)在了客棧的樓頂,赫然是在雪野中遇到的彪形大漢。
大漢道:“赫赫有名的牧公子居然落到了這般田地,為了一只女妖連自家功法都不用,反倒是不惜自損元氣也要用那女妖的功法,像個醉鬼,還被小妖調(diào)笑,不知以前的威名到哪里去了?”
牧懷野沒有說話,他又喝了一口酒,才緩緩說到說:“牧懷野死了,我不是他?!蹦翍岩坝趾攘艘豢诰疲蛄艘粋€很長的酒嗝后又緩緩說到:“你告訴他,他認識的牧懷野死了,以后……”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也不用變成你的樣子來見我了。”說完牧懷野便再沒有管這位大漢,又接著自顧自的喝酒。彪形大漢沒說什么,又是一陣清風吹過,彪形大漢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到了三更,牧懷野也徹底的醉倒在了樓頂上。終于,這次沒有夢到蠶桑燕了。
初升的太陽照射著茫茫的雪原,在結(jié)匈國無論前一天是刮風下雪還是下雨冰雹,只要到了傍晚這樣的天氣馬上就會過去,云開見月。而唯一所殘留下來的不過是空氣中濕漉漉的水汽,或者未融化的冰雹,或者被風吹倒的樹木,或者如現(xiàn)在這般的殘雪。
牧懷野醒了過來,不過不是在屋頂上,而是在自己的房間里。再敲過門后,店小二推門走了進來,端著熱水,笑著說:“哎呀,客官,您終于醒了。昨天晚上休息的可好!城里的仙醫(yī)說你并無大礙,果然是神醫(yī)??!”而牧懷野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坐著。小二很知趣,放下熱水,便退了出去。而牧懷野也已經(jīng)知曉,店小二似乎覺得自己從未離開過這里,顯然不是店小二把自己搬回來的。
窗戶吱呀的開了,吹進窗的云霧一散,赫然出現(xiàn)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如果小二在這里,便會知道這就是仙醫(yī)。店小二不在,牧懷野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眼前少女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那少女看起來似乎看見牧懷野很是生氣,剛看見牧懷野便問到:“你這個人怎么這樣不知趣?一個人喝酒喝成這樣,還在這么高的地方,你不怕被我姐姐知道?我姐姐呢?昨天晚上她不在這里,現(xiàn)在也沒回來,也沒回家,是不是你惹她生氣了?”
牧懷野此時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眼前這位少女。這位少女自然是蠶桑燕的妹妹蠶若云,而蠶桑燕卻已經(jīng)死了。
但自己現(xiàn)在卻到了必須得面對這樣的事實的時候,或許這對于蠶若云而言或許會很殘酷,但他再也不忍心欺騙下去了,他能欺騙自己但卻不能騙過自己,而現(xiàn)在最不能欺騙的人便是蠶桑燕最疼愛的妹妹。
終于牧懷野木楞的捏動了法訣,接著一根白色的脊骨便出現(xiàn)在少女面前,在出現(xiàn)的剎那間,白骨更加晶瑩剔透了些,而蠶若云卻被嚇的尖叫著后退,而當她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又興奮的睜開眼:“姐姐你還嚇……”,她看了過去,白骨還是白骨,卻是死人的白骨,白骨是姐姐蠶桑燕的氣息,而且白骨晶瑩剔透,分明就是姐姐的白骨。
蠶若云愣住了,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實,牧懷野卻說到:“她死了?!蹦翍岩翱粗Q若云,此時的蠶若云很想哭,卻看樣子要始終哭不出來,大概在經(jīng)歷了最大的悲痛時,便是是這樣的表情吧!牧懷野也經(jīng)歷過。所以此時此刻他明白,自己無論如何說什么也不會有用的,但是他卻又很害怕,怕蠶若云要自己的姐姐報仇,而那些仇人是他自己發(fā)誓要手刃的,但可笑的是他卻不知道仇人是誰,連他也不知道,這只能說明敵人很可怕,在腹地里能被讓牧懷野覺得可怕的人實在不多了。
但是對蠶若云而言,腹地卻過于可怕。所以有些話他還是不得不說。
牧懷野開口了:“她讓你不要為她報仇,好好待在這里什么地方也別去。如果你不聽,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這是她讓我跟你說的?!倍Q若云卻像始終沒有聽到這話一般,一直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呆呆立在那里,臉上還保持著剛剛由興奮向驚愕過渡時的表情。
蠶若云開口說話了,先是輕輕的呢喃,然后卻又突然轉(zhuǎn)變?yōu)榘l(fā)瘋似的怒號:“不,這不是真的。不,這不是真的?!毙Q若云抬起了頭,雙眼緊緊地盯著牧懷野,沖他吼道:“你走!……走!走!”
牧懷野確實應該離開這里了,他已經(jīng)讓她的家人得知死訊。如此一來便再也沒有待在這里的必要了。牧懷野推開房屋緩緩下樓,然后樓上卻始終傳出一個少女無比巨大的悲痛的哭聲,吼聲。牧懷野驅(qū)散了圍在樓口想上去的人,緩緩走出了客棧,然后消失在了人群中。
在牧懷野剛剛離開,那客棧連同方圓五米卻穆然出現(xiàn)了云霧,接著便是伴隨著少女悲痛的一聲巨響,客棧已消失不見,只留下了滾滾煙塵。巨大的響動驚動了城里的護衛(wèi),可護衛(wèi)聽到那少女的哭聲之后,卻緊緊地把那空間圍了起來,是包圍更像是保護,侍衛(wèi)長也匆匆忙忙的凌空飛向了王城中的一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