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思清
上官鶴夫婦到了城中之后，所安排的人便裝做不經(jīng)意流露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這反倒令上官鶴起了疑心，她懷著將信將疑的心情踏進(jìn)了秦子明的寢宮，一見皇上病入膏肓的樣子，不由心痛難忍，暫時(shí)忘記了兒子的事。她依然處了半昏迷的狀態(tài)，在聽到上官鶴的聲音后倒是醒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樾那榧拥脑颍木裆陨詾橹徽?。上官鶴和他說了幾句體已的話以后，忽然想起了兒子的事情，于是便開口問道，“儀隴王現(xiàn)在在何處？”話音剛落，秦子明的臉色就微微一僵，卻沒有回答。
他連問三遍，秦子明都沒有回答，后來干脆扭過了頭去。上官鶴心里一沉，立刻明白了之前所聽到的都是千真萬確。
自己已經(jīng)千叮囑，萬囑咐，讓秦子明千萬要留儀隴王一命，沒想到他還是這么狠心……一想道皇位被奪不說，最后還死于非命，上官鶴心里的火騰的一把就冒了起來，驀的站起身來，指著皇上罵道，“你還是殺了他！好好好，我也不說什么了，你還是死了吧，你們當(dāng)初說好暫時(shí)坐皇位，等我孫子成年。如今?。?！真是賊心不死和你老爹一點(diǎn)都不像！”
看著上官鶴怒沖沖的拂袖而去，皇上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全身卻不停地顫抖起來……上官鶴當(dāng)天一怒之下就去了自己的王宮。這之后，皇上的病情迅速惡化，很快就到了彌留之際。一直到了第五天的傍晚，皇上忽然下旨傳召了眾人立即進(jìn)宮。
不知是不是巧合，當(dāng)天晚上玥城忽然起了一陣怪風(fēng)，蕭瑟的風(fēng)吹得人心里竟然有種莫名落寞感。
落姝趕到宮里的時(shí)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堆人中猶如鶴立雞群的蘇亦宸。蘇亦宸看到她時(shí)只是微微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望向了寢宮內(nèi)。
落姝敏銳的察覺到，雖然蘇亦宸臉上的神色和往常一樣，但眼中似乎極快的掠過了一抹淡淡的異樣。
“皇上不會是……”
“唉，多半是……等著吧?！?p> 四周響起了七嘴八舌的聲音，落姝忽然也覺得有些心煩意亂，皇上把他們都叫到這里是為了什么？難道真的是快不行了嗎？想到這里，她又忍不住望了一眼秦將軍自己的師父，只見他神色黯然，眼眶微紅，一臉的擔(dān)憂之色。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shí)候，只見皇上的內(nèi)侍從寢宮里匆匆出來，一直走到了蘇亦宸的面前，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哀戚，低聲道，“寧康伯，皇上讓您進(jìn)去?！?p> 他的話音剛落，眾人嘩然。看了那個內(nèi)侍的臉色，大家心里更是明白，皇上只怕是時(shí)候不多了，這現(xiàn)在進(jìn)去的人說不定就是最后見到皇上的人，可是，這個人居然是蘇亦宸！
蘇亦宸面無表情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跟著內(nèi)侍進(jìn)了寢宮。
皇上一見他進(jìn)來，立刻支起了身體，并摒退了周圍所有的宮女和內(nèi)侍。蘇亦宸上前行了禮，低低叫了一聲，“皇上?！?p> 皇上苦笑了一下，“你我還用得著這樣拘禮嗎？”
蘇亦宸看他臉泛紅光，精神奕奕，心里猜測這可能是他的回光返照，于是又上前了一步，道，“不知皇上讓臣進(jìn)來有什么事？”
“以你的聰明，難道還猜不出來嗎？”皇上望著他，“自然是和你商量由誰來繼承這個皇位。”
蘇亦宸低下了頭，“皇上你福壽綿長，現(xiàn)在說這些似乎有些早……”
“這個時(shí)候你就別說這些虛話了，”皇上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似乎有些惱意，“朕再問你一次，該由誰來繼承這個皇位？”
“自然是儀隴王兒子?！?p> “你過來！”皇上似乎真的惱了。
蘇亦宸緩緩地走到了皇上的身邊，坐了下來。寢宮內(nèi)的燭火輕輕搖曳著，半明半暗的光線將他的臉籠罩得一片朦朧。
“朕已經(jīng)寫了遺詔，”皇上指了指案幾上的一個檀木盒子，“下任皇帝的名字就寫在那里，你就不想去看看朕寫了誰的名字嗎？”
蘇亦宸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漸漸地，唇邊勾起了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皇上，我不用看也知道?！?p> “哦，是誰？”
他薄唇輕啟，吐出了兩個字，“上官思清?！?p> 皇上愣了一會之后哈哈笑了起來，“既然這樣，你也該知道為什么我會寫他的名字……”
蘇亦宸的臉上還是一片沉靜，“因?yàn)槟阄叶贾滥阒詴@樣。就是落姝下的手。她狠你我殺死她哥哥……”
皇上的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蒼白，卻不知為何，又輕輕地笑了起來，“你真是了解，只不過，你沒有說，這里面也有你的功勞……”
不等蘇亦宸說話，他又繼續(xù)說道，“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蘇可安的那年秋天，只可惜……只可惜……都是我……”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緩了一口氣，聲音明顯微弱了幾分，“我明白你想些什么。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名正言順除去了儀隴王?，F(xiàn)在，時(shí)機(jī)成熟了，落姝想拿這個位子了。我就順了她的心意，我把這個位子還給上官家，我們曾經(jīng)也是巨好的朋友……可惜……可惜……。”
蘇亦宸沉靜的表情似乎出現(xiàn)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抬起頭來，神色復(fù)雜地望向了皇上，低聲道，“可惜我們沒有生于尋常百姓家……”
皇上忽然驀的抓住了他冰冷的手，低聲懇求道，“我的親人們沒有罪過，希望你能將我的家人安置一個好去處，千萬別讓他們……”
蘇亦宸握緊了他的手，冷澀的感覺從指尖一直傳到了他的心底。孤獨(dú)如清清的月光悄悄漫過了他的全身。
“我答應(yīng)你?！?p> 秦子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慢慢闔上了雙眼。
落姝一直陰郁地往寢宮里張望著，秦子明把蘇亦宸單獨(dú)叫了進(jìn)去到底是為什么？怎么連自己親人都不讓進(jìn)，偏偏就讓他進(jìn)去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驀的一驚，不會是皇上看出了什么端倪，趁著臨死前做出什么對思清上位不利的事吧？
一想到這里，她更是坐立不安。
就在這時(shí)，寢宮里忽然響起了一片哭聲，接著就是混亂的腳步聲，大家面面相覷，心知不好。果然，只見皇上的內(nèi)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哽咽著沖著眾人說道，“皇上，皇上駕崩了！”
眾人頓時(shí)一片悲泣，這其中，有真心，也有假意，不過秦子明生前為帝雖然只有一年不到，深得民心，也頗為照顧大家，無論怎樣，還有不少人的確是真心難過的，不過這種難過更多的來自于對未來的不安，而不是來自于一個親人的逝去。
落姝心里也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腦海中不停的出現(xiàn)她和秦子明的那些場景，但是她不后悔……她也不能難受……因?yàn)樗x擇了這條路……就必然……
“皇上的遺詔呢？是由誰即位？”立刻有人提出了這個最為關(guān)心的問題。
內(nèi)侍抹了一把眼淚，“皇上下了遺詔，由上官思清繼統(tǒng)為帝?！?p> 眾人頓時(shí)愣在了那里，不知該做什么反應(yīng)。半晌，總算有人不滿的開了口，“怎么是個小孩！憑什么”
那人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符合。倒是秦將軍靜靜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猶如置身事外。
“憑什么？”落姝緩緩步出了宮殿，手持遺詔，冷冷環(huán)視了一遍眾人，“莫非有人質(zhì)疑皇上的遺詔？”她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隱若現(xiàn)的騰騰的殺氣，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以及那高貴淡漠的冷凝氣質(zhì)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
眾人立刻噤聲，再不敢多說半句。
上官思清抬頭望著自己的姑姑，腦海中卻只有一句話在不停回響著，他是皇帝了，自己是皇帝了……此刻仿佛只剩天地穹廬之間這一抹若有若無的蒼涼，和自己心底里一縷如春蠶抽絲般的惆悵。
月光冷冷的，卻白得如同新紡的雪緞，窗外的梧桐被大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