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贏了歐陽浩后，他提出讓我們主動退出比武，我直接拒絕了他，可這件事，我有顧慮。
王達的肘傷和劉小軍的腰傷都是明擺著的，繼續(xù)備戰(zhàn)風險極高。
另一方面，我剛剛進入作訓(xùn)科，無名無分，得罪歐陽浩恐怕不會有好果子吃。
此時，距離最后一次淘汰賽還有一個月，最后一個階段的集訓(xùn)將在三天后開始，4組選2組，勝利已然在望，我們誰又能甘心呢！
不知為何，我走到連部拿起電話撥向通信站。
“您好！”
“麻煩幫我叫一下余夢?！?p> “請問您怎么稱呼？”對方聲音溫柔甜美、吐字清晰，是受過話務(wù)專業(yè)訓(xùn)練的。
“我是坦克二連的排長，陳牧園?！?p> “哦，請您稍等！”
伴隨著電話那邊一陣嘰嘰喳喳地討論聲，余夢小跑著過來了。
“喂，陳老師，咋突然要找我呀？”
“那個，余排長，請不要叫我老師，怪不好意思的?！?p> “你是文壇作家，浪漫詩人，喊你老師我樂意，你也不吃虧，聽我的，不改了。”
“行，那，隨你吧?！?p> “聽口氣，你還不樂意?。俊?p> “很樂意，很樂意?！?p> “那不就行了，還裝矜持?！蔽衣牭脚赃呌衅渌男β暋?p> “對了，我想問問你，我們王達的肘部情況到底適不適合參加坦克比武??？”
“肯定不適合啊?！?p> “??？”
“但你們這幫人都把榮譽看的高于生死，這我知道，你要是不想他留下后遺癥的話，可以考慮讓他打封閉?！?p> “這樣不好吧?！?p> “你也知道不好啊，自己的兵自己心疼去吧。我知道你是個同理心很強的人，不然也不會寫那么多感人的文章，所以我的建議就是，放棄，反正下次還有機會?！?p> “沒有了?！?p> “什么？”
“我說，沒有了，沒有機會了?！?p> “你在說什么？你要是非要參加的話，就沒必要問我的意見了?！蔽腋杏X到余夢的口氣有點不高興。
“是，是，我應(yīng)該好好考慮你的意見，謝謝你?！?p> “謝啥呀，別這么客客氣氣的?！?p> 放下電話，我陷入了真正的糾結(jié)。我不知道放棄比賽對王達的精神傷害大，還是身體留下后遺癥的肉體傷害大，而肉體也會轉(zhuǎn)成精神傷害，那將是雙倍的。還有劉小軍，他面臨著相同的問題。
走進寢室，王達正拿著橡皮筋一頭綁在右腳上，一頭用兩個手抓著，鍛煉右腳的控制力；劉小軍則在床上做腰部鍛煉，在他完成之前我不能去打擾他。
看我進來，王達光著腳拉我到一邊，輕聲在我耳邊說：“排長，要不咱們放棄吧，昨天能拿第一已經(jīng)足以證明我們的強大，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p> “哦，你甘心？”
“我不甘心！”王達果斷地說。
“那為什么？”我側(cè)著耳朵，聽他講原因。
“因為，連長私下和我說，讓我勸勸你，劉班長的腰傷加重了，醫(yī)生建議去京城解放軍總醫(yī)院做手術(shù)，他是瞞著所有人，犟著軍醫(yī)，跑回來和我們參加比武的?！?p> “什么？”
“是真的，你看他現(xiàn)在做‘小燕飛’、‘立位體前屈’那幾個動作渾身都在顫抖，比之前難受多了?！?p> “你先別說話，繼續(xù)忙你的，我想想怎么說?！?p> 我走到歐陽浩床前，果然看到他的背心已經(jīng)濕透了。
“昨天真是感謝你了，老劉。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過生日。”我想先找個話題慢慢和劉小軍交流。
“都是連長告訴我的，正好大隊伍剛駐訓(xùn)回來，也想找個借口慶祝慶祝?！?p> “連長？”我不解地看著劉小軍。連長我是知道的，平時有事通知我，全是通過劉小軍或其他戰(zhàn)士來安排，怎么還會想起我來？
“其實，連長不喜歡你一開始有啥事都推給連里，排里的問題自己不解決、不擔當，所有總是和你隔著個人說話?！眲⑿≤娫缇桶l(fā)現(xiàn)了我和連長的關(guān)系，“不過，排長你放心，我和連長說過了，你現(xiàn)在才是這個排的老大，我全聽你的，以后讓他有事找你說?！?p> “老劉，三年了，我算是媳婦熬成婆了！”我高興地站在床前，雙手揮舞，比劃著喜悅。
“那你是不是都聽我的？”我繼續(xù)問。
“只要你說的對，我肯定聽，說的不對，我也絕對當面維護你，私下再和你商量。畢竟維護你，就是維護這個排?！眲⑿≤妶远ǖ鼗貜?fù)我。
“好，那我要求，嗯，要求這次坦克比武，咱們，放棄——”我試探著緩慢說出我的決定。
劉小軍愣在那里，沒有說話，還是冷冷地看著我。似乎在分辨，究竟是我又想作回“縮頭烏龜”，還是因為客觀原因。
“你不同意？”我們對視良久，我繼續(xù)問。
“之前的努力白費了，我的腰白疼了，王達的肘白傷了，你陳牧園在李參謀長那里樹立的形象也要垮了?！眲⑿≤娫秸f聲音越高。
“劉班長，你快去京城做手術(shù)吧，別把身體耽誤了?！蓖踹_也急忙跑過來，一雙光腳丫踩在地上搓來搓去。
“你快把腳踩在我的拖鞋上，傷了腳就真參加不了比武了?！眲⑿≤婈P(guān)心地對王達說，王達也很聽話。
“我的腰不值得你們操心，已經(jīng)好不了了，可這場比武對我、對小達，對你陳牧園，意味著什么，排長你不知道嗎？”
“它就是一場比武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冷冷地說。
“錯！”劉小軍大吼一聲，“這是一個人的‘氣’，是一個兵的‘命’?！?p> 我沒想到劉小軍反應(yīng)這么強烈。難道爭個第一真的比命還重要嗎？即使拿到了第一，以后一輩子被傷病折磨也能接受嗎？為什么一個30歲的男人這么不愛惜自己？我心里打出了一連串的問號。
“小達，你之前答應(yīng)班長什么？”劉小軍的嘴唇發(fā)白，強壓著火問王達。
“班長，我答應(yīng)你，我要站在國際賽場證明自己?！?p> “對，你會因為自己那點傷就退縮嗎？”
“我不，我不怕受傷，我不能在部隊一直過得窩窩囊囊的?！蓖踹_越說越激動，“昨天，他們那種敬佩的眼神，祝賀的擁抱，讓我興奮了好久，狼狗給我唱歌助興，小土豆說以后再也不讓我?guī)退匆m子了，連長還給我豎了大拇指……”
“對，男人活著就是為了這種感覺，找不到感覺活著有什么意思。”劉小軍說。
“行，我知道了！”我向王達和劉小軍點點頭。
當晚，我想起了牙牙哥，像個黑臉閻王怒視著我。平時那么勢利的軍校隊長，也曾為了完成任務(wù)不顧性命，是啊，任務(wù)，完成任務(wù)是一個兵的命！
第二天，到了作訓(xùn)科，歐陽浩從軍醫(yī)哪里找來了劉小軍的病歷，問我到底放不放棄，我搖頭。
他把病歷直接拿給了李參謀長。
過了足足一刻鐘，歐陽浩說李參謀長找我。
“小陳，你的人，你來決定，參加還是不參加?！?p> “首長，我們不想放棄?！?p> “嗯，照著軍醫(yī)的意思，劉小軍已經(jīng)不適合在部隊長待了。不過你們已經(jīng)拼了這么久，讓他放棄恐怕誰都難以接受，如果你們一定要繼續(xù)，那么等一下去找歐陽浩，他讓你們簽個東西?！?p> “是！”
回到作訓(xùn)科上，歐陽浩告訴我：“你回去再做做劉小軍的思想工作，如果他非要繼續(xù)，就必須簽個保證書，保證在比賽中出現(xiàn)任何嚴重情況是個人行為，更加不許因病長期滯留部隊，我們對他該有的福利保障一定會提供，只希望他不要出了問題把責任都推給旅里，為難領(lǐng)導(dǎo)。對了，還有一份讓王達也寫。”
我瞪著歐陽浩，很不情愿地點點頭。
“猴子，其實我挺佩服你們車組這幾個人的，真的，當兵就要當?shù)挠屑で?，夠熱血?！睔W陽浩的語氣是真誠的，他的目光還散發(fā)著大學(xué)時那種純粹的光芒。
“謝謝?！?p> ……
很快我們重新回到教導(dǎo)隊，準備最后沖刺。
期間，劉宇來教導(dǎo)隊收集新聞素材，順便單獨找到我，問我是否決定去宣傳科。我不知該怎么回答他。我既希望留在作訓(xùn)科提高籌劃打仗的能力，做一個懂信息、會計算的新型作戰(zhàn)參謀，可我面對歐陽浩卻總是感到很不舒服，我和他在不知不覺間產(chǎn)生了距離。
劉宇讓我盡快告訴他最終決定，不然等作訓(xùn)科下了正式的借調(diào)命令，他這邊就不好辦了。
離開前，劉宇問我，之前參謀長在軍報發(fā)的文章，是不是我寫的。我很好奇他為什么會想到我。仔細詢問才知道，原來余夢從內(nèi)網(wǎng)上搜我作品時，發(fā)現(xiàn)了那篇很像的文章。
余夢！我眼前浮現(xiàn)起了那個瞇瞇眼、娃娃臉，身材修長，苗條婀娜的女排長，她在對我笑，還在向我招手。
“陳老師？”一聲甜美的呼喚，加上這個特別的稱呼，我知道身后是——余夢！
“你怎么來了訓(xùn)練場？”我驚喜地問她。
“來看你呀?！彼τ卣f。
“什么啊，你是來拍照發(fā)新聞的吧?！蔽铱吹剿厍皰熘恼障鄼C就明白了。
“哎呀，知道你還問?！庇鄩艄垂词?，說：“來，你站到坦克上擺一個沖鋒陷陣的樣子，我給你拍帥點?！?p> “你當記者哪能擺拍，等會我上車了你自己抓拍吧?！?p> “你們一上車，煙塵滾滾的，照片里除了煙，哪能看得清楚人?！?p> “記者，記者，是用腳、用眼、用筆、用心記錄的人，可不是造假的哦?！?p> “行，你行，不愧是陳老師，還教育我，等會看我不把你拍成丑八怪?！?p> “丑八怪也行，起碼是真實的，哈哈。”
訓(xùn)練場上，我遠遠看到余夢追著坦克，扭來扭去嘗試不同角度在抓拍，整個臉都被沙土熏黃了，不免心疼她，想過去按照實際情況讓她擺拍兩張。
當我們的坦克繞完一圈駛回原點時，卻發(fā)現(xiàn)歐陽浩正在車上擺著夸張的造型，余夢在車下拍來拍去，嘴里還不停地說：“帥，真帥！”
這，我一扭頭：“王達，咱們再練一圈?！?p> 晚飯后，劉宇給我打來電話。
“小陳，我這邊策劃了一個關(guān)于備戰(zhàn)坦克比武的新聞，我看余夢下午的照片擺拍太嚴重，明天上午訓(xùn)練時，要不你用Gopro在車上抓拍幾張人物特寫，再幫著余夢拍幾張大景給我?！?p> “是！”
“那個事，你考慮的怎么樣啊？”
“余夢真的也要去科里嗎？”
“是呀，你要來就給你們一起打借調(diào)命令了，到時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p> “哦！我再想想?！?p> 我聽見電話那頭發(fā)出幾聲不懷好意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