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誰送的畫

　　寢室里應(yīng)該有4個人，歐陽浩和大師兄龍超分別是6班和7班的副班長，我歸歐陽浩管，文書聶海航歸大師兄管，所以我們這個寢室叫做“混寢”。

　　別看人少，混起來，是非多。

　　此時，屋里只有我和大師兄光著背在烘衣服。

　　咦，歐陽浩和文書還沒有回來！文書不回寢室是常態(tài)，可歐陽浩呢？

　　“難不成隊長還在對歐陽浩發(fā)脾氣？堂堂學(xué)員隊大干部，怎么為了這么點小事，大費周折?！蔽业囊痪湓?，把大師兄重新拉回了跑步前的話題。

　　“隊長就是拿我們泄私憤呢！”大師兄一向看不慣隊長的作風(fēng)，尤其是隊長怡然自得地談起書法繪畫，他總感覺是在故作風(fēng)雅、惺惺作態(tài)。

　　傳聞大師兄看過隊長上大學(xué)時寫的都市爛俗小說，用他的話說，那是：“通篇上下不離床，字里行間都是愛！”

　　文學(xué)本來就是雅俗共賞的，有人消費就有人兜售，很正常，再說誰人年少不貪歡呢，我倒是挺能理解的。

　　“咚”一聲，寢室門被推開了，歐陽浩和聶海航兩人一起回來了，歐陽浩手里拿著自己的素描畫。

　　“隊長還沒放過你呀？”我焦急地問道。

　　“放過了，放過了，我和他說清楚這個畫從哪里來的，他就明白了?！睔W陽浩一臉輕松，還說了一句，“今晚大家在寢室休息，隊長已經(jīng)開會走了?！?p>　　聽他的語氣，我也放心了，可轉(zhuǎn)念一想，不對，歐陽浩有沒有提我，隊長不會懷疑是我吧！

　　我狐疑地盯著歐陽浩，期待他說的明白一些。

　　“大師兄，這畫是你給隊長送的吧！”突然，聶海航這一句，驚住了所有的人。

　　聶海航擔(dān)任文書，是離隊長最近的人，他的猜測起碼有八九分是隊長的想法，我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大師兄。

　　“什么，什么畫？我沒送過畫?！贝髱熜譂M口否認(rèn)，突然間卻也有些結(jié)巴，令人感到事有蹊蹺。

　　“那你咋入的黨？”聶海航步步逼近。

　　“那，那誰知道，黨支部和大隊黨委評議出來的，你不服找隊長去。”

　　這時，我和歐陽浩才明白過來，本來之前臨時增加了一個入黨名額，聶海航和大師兄都被推薦在案，并且同時通過了民主評議，當(dāng)時所有人都認(rèn)為這個名額必然在聶海航頭上，因為往年文書全都入黨了，今年肯定不會例外，連大師兄自己都不抱希望，可后來結(jié)局卻出人意料，大師兄順利入黨，個中情況讓人匪夷所思。

　　“別裝無辜，畫就是你送的?！?p>　　“歐陽浩這個畫肯定不是我送的?！?p>　　“誰說歐陽浩的畫了，傻子也不敢把他的畫拿給隊長啊?！?p>　　“你他媽引我上鉤，翹我的話啊?！贝髱熜种毙宰?，也是個火爆脾氣，一下子拳頭就捏得嘎吱響。

　　“哼，但歐陽浩的畫也和你脫不了干系?！?p>　　“你要再冤枉人，我對你不客氣了啊?！闭f著，大師兄一拳錘到聶海航胸口。

　　聶海航反手一巴掌，掌沒碰到，指甲卻劃了大師兄臉上一道口子。

　　“你個娘們兒，還敢撓人。”

　　“你再碰我一下我就去舉報你搞腐敗，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甭櫤：揭皇种钢髱熜值谋亲樱皇植嬷?，擺出了同歸于盡的架勢。

　　“小人?！贝髱熜忠Ьo牙關(guān)說出兩個字，頭上青筋暴起，一動不動。

　　二人打架，中間的空檔便是拉架的好機會，我一把拉住聶海航指著大師兄的手，拽到一邊。

　　“操，流血了?！贝髱熜忠幻樕系难谧?，瞬間紅了眼，大步跟上來，我拉著聶海航趕快后退。

　　拉架也有技術(shù)，我拽著聶海航的手，他就沒法進(jìn)攻，頂多大師兄上來揍他兩拳，讓他吃點虧，這叫“拉偏架”，我偏向的自然是大師兄，畢竟我和大師兄是相互扶持過的好兄弟。

　　一旁的歐陽浩見勢頭不對，上前抱住了大師兄的腰，顧不得一身的汗水，死抱著往后退。歐陽浩是不能讓聶海航吃虧的，這兩人從小在一個部隊大院長大，父輩就是至交，這一代也大有守望相助一輩子的趨勢。

　　“行了，都給老子少說兩句。這畫當(dāng)時是猴子放的！”歐陽浩一句話，空氣窒息了，火氣凍結(jié)了，目光打在了我頭上。

　　“畫是我扔的，不是我放的，鬼記得我當(dāng)時扔哪里去了，又鬼曉得咋跑到隊長手里去了?！蔽页姓J(rèn)了，但特別加重了“扔”的讀音。

　　“那也是讓大師兄給撿走了?！甭櫤：竭€是一口咬死大師兄。

　　“好了，老子都糊涂了，大家都別爭吵，咱們一個一個說，相互補充。”歐陽浩穩(wěn)住了局面，“海航，你先說說你知道的。”

　　聶海航的話從來不會空穴來風(fēng)，往往體現(xiàn)上級意志，我們都豎起了耳朵。

　　“你們記得，前天隊長拉著你倆到隊部打牌吧。”聶海航目光射向歐陽浩和大師兄，接著說道：“到了12點半，你們打牌打餓了，是不是歐陽提議拿電磁爐煮泡面吃的？”

　　“是啊，我記得當(dāng)時讓大師兄去榮譽室柜子下面拿的?！睔W陽浩補充道。

　　“我去拿的，怎么了？”大師兄依然不解。

　　“你還裝呢！”聶海航朝著大師兄翻了個白眼，說道：“問題就是，你們吃完拍屁股走了，我凌晨1點被隊長叫起來收拾隊部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師兄的椅子下面就是這幅畫。”

　　對，那次聶海航還拉著我一起去收拾的屋子，我咋沒看見那個畫。

　　沒等大師兄開口，聶海航趕忙說道：“大師兄可把我害慘了，我以為又是你留給隊長的斗方呢，就拿起來鎖進(jìn)他柜子里了，之后我還叫猴子幫我一起收拾的屋子。就在今天上午，隊長讓我把柜子里最上面的畫送給宣傳處長，我就把這幅畫給拿過去了。”

　　“啊，這畫也敢送？”大家異口同聲，異臉震驚。

　　“這不，隊長任職年限長，想今年去機關(guān)發(fā)展，平常和宣傳處走得近。出了這事，這次肯定沒門了，還把機關(guān)領(lǐng)導(dǎo)給得罪了?！甭櫤：揭槐鲞@個料，隊長為何如此生氣的疑惑就算解開了。

　　“我也不知道這幅畫咋出現(xiàn)的，估計是當(dāng)時輸牌被罵暈了?！贝髱熜诌€是一臉無辜。

　　“我想起來了，這畫是我放在榮譽室的，當(dāng)時旁邊確實有個電磁爐，還有幾個手機呢?！蔽沂サ摹坝洃洝币舱一貋砹?。

　　“對對對，那幾個手機就是我和歐陽藏在那里的?！甭櫤：揭裁忘c頭。

　　看來我真是給這幅畫找對歸宿了，一直都在歐陽浩的私密窩點，可他竟一直沒發(fā)現(xiàn)。

　　“平常拿手機一伸手就夠到了，也沒細(xì)看過里面的情況?！睔W陽浩嘆了口氣，沒想到畫一直在自己這兒。

　　“你們把自己的手機和隊長的電磁爐放在一起，也不怕隊長發(fā)現(xiàn)呀？”大師兄提出了新的疑問。

　　“哈哈，不怕，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睔W陽浩看了聶海航一眼，笑著說道。

　　事情都理順了，大家開始各自整理衣服，收拾東西，也各想各的心事——

　　大師兄開始?xì)鈶?，隊長一開始拿到他那副畫有牡丹的斗方愛不釋手，那副滿心歡喜的嘴臉都讓大師兄懷疑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隊長還說自己會裝裱起來掛在家里好好欣賞，沒想到轉(zhuǎn)手就當(dāng)做自己成長進(jìn)步的墊腳石，也不知當(dāng)初畫這幅畫的書畫院院長看到這一幕會怎么想，真是一團(tuán)濁氣煞了藝術(shù)作品的純潔靈魂了。

　　我感到有些不安，思來想去這畫的事情是由我引起的，害歐陽浩刷廁所、大家跑五公里，心中不好受，暗自決定幫歐陽浩一起刷廁所。

　　另一方面，一想到大師兄也會為了入黨去送禮，真是讓我感到惋惜，難道理想真的抵不過現(xiàn)實，難道生活唯有茍且才能繼續(xù)，難道白的真的比不上灰的！想到這里，大師兄在我心中的形象塌了半截！

　　歐陽浩也在想心事，不過他的心事從不透漏給我，我猜應(yīng)該是想畫這幅畫的人吧，沒準(zhǔn)正在醞釀給她回信呢。

　　聶海航必然在想著如何向隊長解釋自己拿錯畫，如何把責(zé)任推出去了。可這責(zé)任，他該推給誰呢？

　　倘若推給我，他們最多換個秘密窩點藏電磁爐和手機，隊長也不至于批評我；倘若推給大師兄，倒是夠整他一次的了，因為畫是他帶到辦公室的，責(zé)任最大；歐陽浩肯定不可能，這二人天天穿著一條褲子。

　　隊長回來了！

　　這件事卻突然沒了后文，一周后，隊長去了干部處，也算完成了自己進(jìn)機關(guān)的心愿。

　　歐陽浩打掃一個月的廁所也就縮減成了一周，正如古代新皇帝登基要大赦天下，新隊長來了以后，打掃廁所的處罰自然也赦免了！

　　那一周，每天午睡和晚就寢后，我看到歐陽浩打掃廁所，都會去主動幫助他，我們的感情增進(jìn)不少，這是一起扛過槍，一起通過下水道的患難之情，甚至對他的情誼慢慢有超過大師兄的勢頭。人都有偏愛，有時候偏左，有時候偏右，看起來人和人的感情挺不靠譜的。

　　隊長走后，一天晚上，大師兄把我叫到一邊，一臉神秘。

　　“你知道隊長臨走前，給你寫的評語是什么嗎？”

　　“什么？”

　　“該同志品行不端，要多加磨煉！”

　　“啥玩意？！我品行不端？”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真的，今天我去機關(guān)幫忙整檔案，偷看到的?！贝髱熜值目跉庾屛也蝗葜靡伞?p>　　“原因就是上次的事情。”

　　“那個畫的事兒？”

　　“對，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匆涣P跑重裝五公里嗎，那是歐陽浩和隊長的策劃?！贝髱熜侄⒅业难劬Γ€原真相，“隊長一發(fā)現(xiàn)畫有問題，就找到歐陽浩，當(dāng)時歐陽浩也說不清楚情況，就提議全隊來找這個人，方法就是整一頓?！?p>　　“這個我也能理解，他一直這么性格剛烈，管理簡單粗暴?！?p>　　“然后有人聽見跑步的時候他和聶海航討論，二人都懷疑是你把畫拿過去的，你忘了當(dāng)時他們打完牌是你幫聶海航一起收拾的桌子，而且畫一開始是你扔出去的。但他們都知道問你肯定不會說，就直接來詐我，沒想到這只是場誤會?！?p>　　“對呀，這就是誤會，懷疑我也沒用啊，真相不是大白了嗎？”

　　“你想簡單了，他們跑完步兩個人在隊長屋里說啥你知道嗎？”大師兄這么一問問住我了，“隊長這次去機關(guān)，就是歐陽浩給找人打的電話，說隊長去開會，其實是去找干部處長了，隊長的事解決完了，這幅畫究竟是誰就沒人管了，反正‘屎盆子’已經(jīng)扣到你頭上了?！?p>　　“操，歐陽浩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愿意相信歐陽浩是個背后捅刀子的人，這和他所信奉的英雄主義是背道而馳的，這是為人所不齒的小人行徑。

　　“歐陽浩當(dāng)然不會，但聶海航可不一定，他只要能快點把責(zé)任推掉，可啥話都敢說，只要讓他知道畫是你拿去扔的，就算抓住了甩鍋的對象。歐陽浩平時看不上隊長，也不稀罕多搭理他，自然不會多說了?！?p>　　“什么？”我突然之間誰都不愿意相信了。

　　“不過一般也沒人看檔案里那幾句評語，群眾和領(lǐng)導(dǎo)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告訴你，就是給你提個醒，平常多注意。”

　　我長嘆一聲，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