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照片風波（二）

　　下午，烈日沒有絲毫要饒過這群高一新生的意愿，連學校圍欄外駐足等候的家長也被牽連進來，熱得拿起各種小風扇扇風吹涼。

　　500米的林蔭路上，這支教官隊伍過來了，最后一次這樣正式的亮相。

　　這次歐陽浩站在排尾，大隊批準他參加最后的匯報演出，看看自己帶出的訓練成果。

　　軍樂響起，校長檢閱，分列式出場，接下來是一陣延綿而高昂的喊殺聲，軍體拳方陣出場了——

　　男女生方陣沿著操場中線對半分開，沖向自己的站位。背景音是《男兒當自強》，一名老師通過廣播來念招式名稱，先分解動作，再連貫進行。

　　需要解釋一下，歌曲選的如此雄性激素過剩，只是因為校方負責人意外發(fā)現(xiàn)放音樂的手機沒電了，臨時借了除草大叔的手機，點了他歌單里的經(jīng)典曲目！

　　好吧，這個解釋太扯了，其實是我精心選的伴奏，只是伴奏，沒有歌詞！

　　當然，剛才的解釋也不全是扯，我爸下崗后就負責給金城一個中學除草，對外美其名曰“環(huán)保工作者”，他的歌單里就有這首經(jīng)典曲目。

　　“殺——”

　　這群不輸男生的女孩子，滿眼都是殺氣，喊聲叱咤寰宇，招招干脆利落。

　　莫明間淚腺決堤了，我立刻低下頭護住雙眼，她們每喊一次“殺”，我的淚水就猛沖一次，怎么擦都擦不完。忍住難受勁兒，我看向了歐陽浩，他的眼圈也泛紅了。

　　對我們而言，掉皮掉肉不過鬼叫兩聲，可看到所有爆燃、震撼的畫面，心臟就像丟進了攪拌機，一定會猛烈翻騰，上一次的淚目是看閱兵。

　　若不是這樣容易熱血激動的性格，我們的軍旅生涯就缺了大半的色彩。

　　軍體拳表演一結束，歐陽浩就一個人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最后，由校領導宣讀軍訓期間表彰的名字，我聽到9班的優(yōu)秀學生是小曾，這在情理之中，可又隱約感到不對勁：

　　第一次為什么要把這個獎勵給江之琪，有過缺勤，動作不協(xié)調(diào)，左看右看她都不具備這個條件啊。

　　矛盾的念頭一閃而過。我回到重新集合起來的9連隊伍面前，這是我最后一次稱這個集體為“9連”。

　　“9連的弟弟、妹妹們，首先祝賀你們軍訓結束，陳教官看到你們的成長無比激動。本次軍訓，看起來是我在教你們，同樣也是你們在教我，你們用實際行動讓我懂得了堅持、忍耐和無畏，希望在接下來的高中生涯中，你們依然能像今天一樣保持自信，保持勇敢，不甘平凡地沖下去，未來是你們的，謝謝大家！”

　　不出我所料，我的演講煽動了所有同學，連最調(diào)皮的男生臉上都掛著淚水。

　　小曾滿臉淚花地代表全班送給我了一個杯子，杯子上寫滿了每個人的名字，那是我無比幸福的時刻。

　　最后，我用一個標準的軍禮，為我們的相遇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轉過身，小胡老師也哭成了淚人，我心一軟上前安慰她。

　　“你帶的學生很棒，值得驕傲?！?p>　　“教官你過獎了，我剛看到歐陽浩了，他怎么提前走了。”

　　“他是隊里的大忙人，肯定還有其他任務，你別太在意?！?p>　　“沒事，我知道。他不會再見我了……”

　　看到小胡老師梨花帶雨的樣子，我必須趕快轉移話題。

　　“對了，你們之前評選優(yōu)秀學生，聽說是江之琪，后來怎么把她拿掉了？”情急之下，我只想起了這件事，對了，她的畫還在我的挎包里。

　　“哎，你要走了，我就和你實話說吧。”小胡老師擦擦淚水，平和語氣告訴我，

　　“那天晚自習的時候，江之琪悄悄到辦公室，告訴我有人知道歐陽浩抱我的事，提醒我在學校一定要注意影響，這也是好心，我能理解她的用意。

　　之后她支支吾吾半天，問我是不是愛上了歐陽浩，我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她說她會想辦法阻止知道這件事的人不許告訴別人，我為了感謝她，一激動就說出了要給她評優(yōu)秀學生的許諾。

　　后來出了照片風波，我感覺這事和她有關系，就把她的優(yōu)秀學生拿掉了。”

　　這么說不是因為取消了優(yōu)秀學生而發(fā)布了照片，而是因為發(fā)布了照片才取消了優(yōu)秀學生，看來小曾也沒完全了解清楚情況。

　　不過這小胡老師這么干練果斷的女人，怎么在處理學生問題上犯糊涂！唯一的解釋是，愛情使人糊涂！看來誰也逃不過這一關，唉，我也想過關！

　　但江之琪發(fā)布信息還是要受到懲罰，她的畫我必須當著她的面退回去。

　　“小孩子沒準是因為愛情，導致頭腦發(fā)昏才這樣做的，咱們成年人要多理解，慢慢開導啊！”我還是幫江之琪說了話，一方面幫助學生成長是老師應該做的事情，另一方面分離之際我希望一切都是和諧美好的。

　　“陳教官說的對，我知道該怎么做?！?p>　　“那就好，我還有最后一件事，辦完我就離開了。”說完我便離開小胡老師去找江之琪了。

　　教學樓找了一遍都沒發(fā)現(xiàn)，有人說她和小曾背著書包已經(jīng)回家去了。

　　無奈之下，我把畫交給了9班一個看起來聽話乖巧的女生，讓她轉交回江之琪。

　　回到操場，我突然來了攝影的興致，想把這所學校的景致記錄下來。

　　南城中學最美的地方是樓后的二月蘭，我抓緊向樓后跑去，一轉過教學樓，卻看到了令我大為吃驚的一幕：小曾和江之琪正在吵架。

　　“曾班長，你已經(jīng)是班長了，你好得意了吧?！苯鬟@句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琪琪，本來就是你不好，干啥要把照片存進手機里，還要傳給我?！?p>　　“我那是讓你給胡老師提個醒，那我后來讓你刪掉，你為什么不刪？”

　　“我刪了啊，最后貼吧上的照片不就是我刪掉的?！?p>　　“你無恥……”

　　小曾看到我，立刻停止了爭吵，轉言道：“教官，我和琪琪在這邊爭吵二月蘭到底是幾月份最好看呢，你也來賞花嗎？”

　　“是嗎，我說呢，同學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可不要把緣分吵沒了?！?p>　　“我們知道，我們關系可好了！”小曾笑瞇瞇地拉著江之琪的手，親似姐妹。倒是江之琪，見到我后一言不發(fā)。

　　“對了，咱們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你們平常有啥委屈可以和我說說，比你們多吃幾年飯也能出出主意?！本瓦@樣，我違背了領導的要求，私下加了這兩個女生的微信，可我知道我必須這樣做。

　　其實，他們剛在激烈的爭吵，這我是完全確定的。

　　可畢竟已經(jīng)不是他們的教官了，我不能直接插手管，如果管不好會有遺留問題。

　　在軍校這幾年我總結出，急事一定要緩做，緩做則圓，同時處理人際關系的問題，難聽的話一定要私下說。

　　走到校門口，我給小曾、江之琪分別發(fā)了微信。

　　“小曾，得饒人處且饒人，年級輕輕多為他人考慮問題，別把事情做的太過火?！?p>　　“江之琪，你的委屈我都知道，那幅畫怪我沒有拿給歐陽教官，有機會我一定給你送到，同學之間別太放在心上，有困惑多和小胡老師傾訴，她值得信賴?！?p>　　小曾沒有再回過我消息，半年后我把她刪掉了。

　　當晚，江之琪發(fā)給我一大堆感謝的話，同時告訴了我照片的由來——

　　原來照片是和她一起學鋼琴的學長無意拍到的。

　　拍到后就立刻發(fā)給了江之琪，江之琪當時就拿著照片去找小胡老師，一方面想確認事實真相，另一方面也想給胡老師提個醒，不過小胡老師當時不在，她便晚自習去了辦公室。

　　但我問她究竟在和小曾吵什么，她說這個事情她們已經(jīng)處理好了，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讓我心煩。我也不便多說了。

　　第二天上午，我找到小胡老師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向她勸說不要誤會了江之琪。

　　小胡老師說，這件事她也已經(jīng)搞清楚了，把照片傳到網(wǎng)上的人，竟是小曾。

　　“小曾看到江之琪被選為“優(yōu)秀學生”，就找人把照片發(fā)布到貼吧，自己咬死是江之琪做的，這樣就順利成章頂?shù)袅恕皟?yōu)秀學生”的名額，還因為及時制止輿論傳播，加上平時表現(xiàn)活躍，被我直接任命為9班班長?！毙『蠋熯呎f邊嘆氣，“怪我看錯了人！”

　　“把事情搞清楚就好了，還是那句話，學生還是小孩子，當老師的要循序善誘，別因一次錯誤就把她釘?shù)健異u辱柱’上。不過我還有個疑問，小曾如何拿到了照片?！蔽以捳f到這里，只想確認，江之琪到底是怎樣的人品。

　　“第一次琪琪拿著照片來找我，我臨時開會不在，恰好小曾在我辦公桌上整理同學的試卷，琪琪就把照片發(fā)給了她，想拜托她向我提個醒，畢竟這個事情她怕自己嘴笨讓我難堪?？上н@個小曾是鬼精鬼精的，到晚自習的時候，她告訴琪琪，她不想惹一身騷，就沒和我說這個事。琪琪無奈就自己來找我說了，后面的事你都清楚了。”

　　理清了整件事，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直到電話掛斷許久，我都沒反應過來，只記得小胡老師的最后一句是：讓我不用操心這件事了，她知道怎么做。

　　到這里，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但想到無辜的江之琪，我不免有些愧疚，她的畫和心意我要不要告訴歐陽浩呢？

　　告訴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要有人說他和帶訓女學生還有來往，恐怕八張嘴都解釋不清了。

　　可是不告訴他，難道真的讓江之琪的心意沉入海底？直接了斷的拒絕也比空想要強啊。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崗哨打電話讓我去門崗取東西，是個女學生拿過來的。

　　嘿，看來這歐陽浩的債要背在我身上了。

　　果然是那個熟悉的盒子。還附了張條子：望陳教官務必送達。

　　回到寢室，我丟給歐陽浩，他看都不看直接扔回來。

　　“你自己留著吧，要不然就扔了，別讓老子看，亂我心神?！?p>　　“操，你個王八蛋、負心漢。”

　　“老子負誰的心了？”歐陽浩瞪大了眼睛。

　　“胡慧慧！”我也瞪大了眼睛，不過沒敢說江之琪。

　　“老子沒有辜負祖國就行，舍小家保大家，這叫愛國情懷?！?p>　　“你少在這里裝‘老子’！”

　　“那也比你強，連個‘老子’都不敢裝?！睔W陽浩抓住了我性格最大的弱點——不敢像他一樣那么囂張！

　　不敢囂張，在部隊確實缺點指揮軍官的味道！

　　我不愿再和他爭執(zhí)，轉過身撿起盒子。

　　強大的好奇心驅使，我看了看那幅畫。

　　一副精美的素描，畫中人帶著大檐帽，五角帽徽熠熠發(fā)光，軍裝上的學員姓名牌都細節(jié)清晰，上面寫著“歐陽浩”，畫的落款：16歲，My Love。

　　把這貨，畫的還挺帥！

　　可，我該把它放到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