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王

　　易小寒找到被稱為“草廬”的民宿時，已經(jīng)快深夜了。

　　店主姓王，名字不詳，大家都稱他“大王”。據(jù)介紹的朋友說他也是個退伍軍人，中等身材，剃著平頭，在門前昏黃的燈光下，也可見緊繃繃的黑色T恤下是剛硬的肌肉線條。

　　對一個成天跟文字打交道的人來說，就名字而言，草廬的文藝和大王的江湖感，有著奇異的戲劇效果。

　　大王跑過來接行李，一邊問：易小寒？

　　大王？

　　對。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邊點頭邊說。

　　小寒打量了一下這幢看上去特別原始的石頭房子，上面一個招牌也沒有?？磥硎莻€佛系的店家，不過倒是客滿的樣子，每間房都亮著燈光。

　　大王拎著行李健步如飛上二樓，小寒提著裙子小跑著跟隨。

　　“林沖這小子跟我說得有點晚，當(dāng)時房間都訂出去了，你這幾天就先暫時住在我的房間。等中秋國慶假期結(jié)束，這也沒什么人了，你可以隨便住。”

　　“林沖？”

　　“哦，就是林軍，在部隊時我們都管他叫林沖。”

　　“哦。。。。所以，你是宋江？”

　　哈哈，大王仰頭大笑，頗有點江湖大哥的味道。

　　到一個門口寫著“土”的房間，推門而入。大王將行李放到窗戶下面的木頭沙發(fā)上，筆直的站在那里，姿勢特別象立正。

　　小寒打量了下房間，一床一被、一桌一椅、一沙發(fā)一書柜。整齊得象很久沒人住過。

　　“那我就----不客氣的鵲巢鳩占了？”心想反正是做生意要付錢的，倒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別客氣?！贝笸跻琅f立正的姿勢：“你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p>　　“好，麻煩你了?！?p>　　吃了碗面條，喝過酥油茶。準(zhǔn)備先按1個月的房租一起結(jié)賬時，大王眉頭緊皺，大手一揮：不用！

　　“那哪成啊，怎么也不能讓你做虧本的生意。我轉(zhuǎn)你支付寶吧?！?p>　　“我不用支付寶?！?p>　　“??！”小寒驚訝的抬起頭，遇到大王淡淡的目光：“那。。。轉(zhuǎn)你微信？我加下你？“

　　”我不用微信?！?p>　　小寒定定的看著他，仿佛要研究他是不是在說謊?；蛘呤遣皇遣辉敢庾尶腿思游⑿盘柎a。

　　大王嘴角牽動，算是笑：“用你們的話說，我只是想活得比時代慢一點。”

　　這樣的思維對于一個文藝青年來說，不算新鮮事，可放在大王身上，易小寒卻覺得沒有一點違和感。這種感覺本身驚訝到了她，仿佛一下子和大王拉近了距離，不禁抿嘴笑道:那看來我只好打工抵房錢了。

　　大王哈哈大笑，聲音洪亮：成！

　　令大王想不到的是，小寒說到做到，這假期的六天里，她是收錢記賬，迎來送往，頗有點八面玲瓏九流三教的味道，甭管什么人，她都能禮數(shù)溫雅超然周全，而且每天清晨穿著運(yùn)動服沿著公路晨跑，回來時抱著一大堆采來的野花野草，將丟在廊下廢棄的土陶罐，或咸菜罐洗洗干凈當(dāng)花瓶，一番擺弄后，小野花驀然格外淡雅，被分送到每個房間，每張飯桌。硬是將滿溢著銅臭味的生意做出溫暖清新的居家文學(xué)味道來。

　　大王第一次看到她晨跑回來，白色短褲，T恤衫，小白鞋，額頭汗津津的短發(fā)，束起的馬尾、掩映在一堆雜亂新鮮的花草背后微微泛紅的臉頰。莫名的心跳了一下。

　　國慶假期的最后一天夜里，晚上全羊宴，篝火、星空、青稞酒、姑娘們顏色鮮艷的長裙裾。。。小寒酒酐微薰之際，也投入其中。。在酒精的作用下人的動物性毫無障礙的釋放出來，樓下的小伙拉起了樓上姑娘的手，水字房帥哥和木字房的姑娘擁抱在一起，田字房的大漢和山字房的兩位哥們此刻正推杯換盞，拍胸脯稱兄弟。

　　大王默默的烤著羊肉，不時看一眼跳舞的人群，小寒踩著莫名其妙的步子瘋顛在人群中，即使如此，也毫無遺漏的接受到了瘋顛人群之外的熱辣目光。

　　女人這種生物，有著天然的裝傻的本領(lǐng)。只要你不挑破這一切，她就可以一直裝下去。象穿著具有魔法的舞鞋，在人群中一直旋轉(zhuǎn)下去。如果你以為她的目的只在于跳舞本身，那就大錯特錯了，她們最擅長的是以自己為餌，觀察舞池之外的雄性生物，然后用似乎無可奈何被捕的方式達(dá)到占有的目的，在愛情中處于被動的位置上，對很多姑娘來說，才能滿足自我價值和道德觀的實現(xiàn)。

　　男人恰恰相反，他們往往看似冷靜的在世界之外，追隨某個雌性生物，發(fā)射強(qiáng)有力的電波，破壞對方的防疫機(jī)制，及時出手以達(dá)到占有的目的。

　　這樣的方式千百年來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被演繹成所謂的愛情。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特別口渴，小寒微醉，踩著凌波微步般的步伐東倒西歪的奔向大王身邊的水壺。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撲倒在地，大王不可思議的身形一晃，有力的胳膊將她一把攬在懷里。

　　她的酒突然醒了，頭腦一片空白，只微張著嘴呆呆的看著他發(fā)光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里跳動著某種逼人的光芒。

　　他突然聲音變得異常溫柔：“喝醉了嗎？”

　　“啊，沒有?！?p>　　“喝點水?！?p>　　“謝謝。”小寒接過他手中的水杯，異常乖巧的坐在火堆旁?！澳愫孟笠稽c酒都沒喝？”

　　“戒了?！?p>　　“你也戒了跳舞？”小寒回頭看了一眼正沉浸在音樂節(jié)拍中的人們。

　　“我不會?！?p>　　兩人不再說話，在火堆旁各自坐著，卻感到一種沒有緣由的親密無間感?；鹧嬖谒麄兡樕咸?，熱辣辣的。

　　人群散去，收拾杯盞殘羹，大王接過小寒手里的筷子：先別收，我?guī)闳ヒ粋€地方。

　　小寒瞄了一眼墻上的鐘，午夜12：32分。她預(yù)感到有什么密秘正在向她敞開，好奇心促使她異常興奮。

　　大王騎著摩托車載著小寒往北一路騎行，夜晚的風(fēng)微涼，小寒很自然的從后面摟著他的腰，靠在他堅實的后背，突然想起年少時易小冷載她上學(xué)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時候家里只有一輛自行車，就是他們姐弟倆上下學(xué)唯一的交通工具。

　　“到了?！?p>　　小寒下車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山谷的腹地，大概有將近2公里是在沒有路的情況下騎過來的，在月色下，依稀可辯山谷正中間有個諾大的湖泊，周邊綠草茵茵，古木參天，圍攏的三面高山似乎象在保護(hù)著這個湖泊，而他們來時的路，就是進(jìn)入山谷唯一的通道。

　　“你帶來我看什么？”

　　大王若有所思的看著山谷中間：“你相信嗎？一周前我曾來過這里，那時候下面一片花海。本來想來碰碰運(yùn)氣，看能不能采束花給你?！闭f完自己冷笑了一下。

　　易小寒看了一眼在月色下泛著白光的湖水，完全不能相信這是一個可以用一周時間挖掘而成的人工湖，并且周圍的草地也不可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長成渾然天成的樣子。“你是不是走錯了？一周前來的并不是這里?！?p>　　“不，我有記錄。我半年前來過一次，那時候下面是一片草甸，我看中了這片山谷，準(zhǔn)備在那里種植玫瑰花，然后過了一周后發(fā)現(xiàn)它成了一片沼澤。我當(dāng)時很納悶，沼澤的形成是不可能短時間的，于是后來我又來了一次，可是它卻成了一片丘陵，于是我每周都來一次，有時候是大樹，有時候是花海，有時候是湖泊，有時候是草地。。。而有時候，我根本就找不到這里?！?p>　　易小寒噗哧一聲笑出聲來：“你是說它會自己變幻？孫悟空72變，哈哈。”

　　大王依舊看著下面的山谷：“你右邊的樹干，你看看?！闭f著遞過去手電。

　　易小寒看見百年樹干上刻著大王2017.3.6，大王2017.3.14，大王2017.3.20.。。。。

　　“我每次來，都會在上面刻下名字和日期?！?p>　　易小寒突然渾身雞皮疙瘩，她緩慢的象是害怕驚動什么似的朝大王靠近，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澳銘?yīng)該白天帶我來?！?p>　　“嗯。。。”大王若有所思的說道：“說起來也很奇怪，白天我一次也沒有找到過這里。無論我用什么方法沿途留下標(biāo)記。”

　　“你是說我們來的路，也是變化的？”易小寒更緊的抱著他的手臂，扭頭朝身后的路看去。

　　“我不知道，我也沒想明白。”大王保持不變的姿勢，依舊面朝湖泊的方向。

　　小寒抬起頭，她看見大王身后的樹上，有兩只綠色的眼睛，朝她眨了一下。她驚叫一聲，暈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