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逍遙游（一）

　　夜燈在屋檐下站立在，守著它的主人，守著每一醒著的或者未睡著的時(shí)分。天星散布在整個天穹下，連接著一段過去的或者將來的心事，與不眠人共枕。

　　凝櫻子在嬰寧的別院盤桓至久，深夜而回，師兄妹之間說了一下午的話務(wù)，卻都是例行公事，哪有半分私人的空間，囑托與承諾過于厚重，它就像一道道堅(jiān)硬的鐵幕，將二人隔離起來?！?p>　　——而情感風(fēng)餐露宿，似乎只能在插科打諢中見縫插針，偏以玩笑的方式就將感情默契地講了出來，為的是觸碰到柔軟的話，眼淚就會掉落下來。似乎這晶瑩太過美麗，怕人惦記。但誰又能否認(rèn)，總歸是會有些時(shí)刻從來專屬于某些人的呢？

　　雨青禾回到清風(fēng)小院，看著老樹虬髯茂密，安穩(wěn)得就好像有人在等待，一個人住她怎會孤單。而小院內(nèi)記憶參差，一如物什隨處就能落活，它們各有自身的歸屬。諸事不甚勞煩，她只需要簡單地收拾打掃一番，明日的風(fēng)流到前，便是聆風(fēng)出發(fā)的時(shí)候。

　　光線是最先醒來的，若問昨夜的夢最后到了何處，雨青禾卻不知道，她不知道，誰又會真的知道或還為此計(jì)較呢？只說嬰寧從來覺輕，一兩個時(shí)辰可以了結(jié)一段睡眠；至于凝櫻子，她有什么好懊惱的呢，弁典過后她就沒什么事可操勞的了，且把天睡亮了再說。

　　開窗是垂絲海棠，是香蘭，是桌上的松子，是窗前靜靜爬過又瞅了自己一眼的小松鼠，昨夜是紫釵與奩間的細(xì)致安臥和收藏，雨青禾載著歡樂恬美躺進(jìn)她的夢，如今她又歡恬地醒來了——她今日有約，她要去赴約。

　　不知想及什么，雨青禾露出嬌俏歡樂的形容，撿起桌上的袋子，闊氣地灑出一大把沉甸甸的肥碩松子，便又有幾只白凈的松鼠來食，不用多想，也許它是雌松鼠。這些小家伙久來有情，整個春冬，都來與雨青禾為伴，它們也很懂禮貌，吃完了還會作揖呢。說起來，雨青禾搭設(shè)天梯上樹不無它們的緣由，不僅常常來往串門，她還曾為它們送過零食呢。

　　在一枚銅鏡中見得，雨青禾換上一套紅色的勁裝，一番整飭畢，才挽起發(fā)髻，妝釵束冠，乃順手整理衣延——宛然一副女公子形象。雨青禾正在鏡中端看形容，卻聽見屋外音聲傳來：“可以出發(fā)了么？”

　　雨青禾驀然受它之驚不免嚇了一抖，險(xiǎn)些抖落下二兩肥肉。而更堪憐愛的，是那幾只在吃食的松鼠，一旦受驚后抱著口齒和松子都跑走了，只遺留下幾枚松子在窗臺和地面還在翻著跟斗，惟只是有一只膽大的，肥碩的身軀圓滾滾也似，偏舍不得吃食，一爪捧著一顆又偷偷拖順走一顆，還不忘不時(shí)機(jī)靈地四下張望——拖著抱著直忙個不迭。

　　雨青禾聆得有人呼她，卻尋聲不見，出了門，才發(fā)見嬰寧又換了一身簡白，依舊白袂若舉，而手里懷揣著一只毛色光順的花松鼠挼玩，正端坐房頂臨風(fēng)“受涼”哩。見此情景，雨青禾緊忙上前施禮：“師尊！”

　　嬰寧似乎沒聽聞一般，直攤開手，將松鼠放下道：“那還不上來？！”

　　離了懷抱和手掌，花松鼠一任從瓦片上越過，旋即躍上松枝，卻不時(shí)不住地回頭，似留念似不舍。

　　聆師尊叫喚，雨青禾乃從腰間至小腿借力，往地上一點(diǎn)，勉力順著墻壁上得房頂。好在學(xué)了些攀巖走壁，卻也不很困難。

　　雨青禾上房后，即被嬰寧運(yùn)氣拉了近去，稍時(shí)，但見嬰寧腳底虛凝出一道灼灼氣流，如長劍一般，載著雨青禾借熹微而去，長空中衣袖翻飛，飄飖若翼。

　　雨青禾從未有過凌空的體驗(yàn)，寄身天地如浮游，俯瞰城池如粒粟，不覺滿眼新奇，真?zhèn)€與常俗極為不同。原本她并不恐高，但腳下踏著的卻如煙云騰空，不免歡喜又之中又生怕跌落，心緊如塞糾作一團(tuán)，直叫她上房后便僅僅抓著嬰寧的衣袖，凌空后更是時(shí)時(shí)摟住他不放。而飛行的速度很快，風(fēng)灑落在臉上，卻十分輕柔，任是沒上過天雨青禾也知道那是師尊的關(guān)心所至，每想及此，又稍稍暖熱些，怯懼之心因之稍稍放下，逐漸欣賞起煙云來。

　　雨青禾輕聲問嬰寧：“師尊，你從哪尋得只花松鼠——我在此久住一個冬春也未見過——恁好看？”

　　“這得問你啊，這種問題不該來問我的?！眿雽幒鋈焕淅涞氐?。

　　什么叫不該來問我？此話何意？雨青禾來不及思量，卻不知不覺之中，撞入了一團(tuán)云氣里，一時(shí)失卻了視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