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隔閡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傍晚時分是一天中做生意最好的時候，下班逛街的BJ人陸續(xù)出動。

　　楊軍稱這個時刻是自己跟顧客的約會。伊丹有時會在這個時間到西單他的柜臺當(dāng)一陣子“托”，也就是，為了吸引顧客，伊丹拿點鈔票裝作買鞋，成交后，再把錢悉數(shù)退還給柜臺，柜臺前總有伊丹這樣的“顧客”，自然容易把其他顧客也引過來。

　　如此表演反反復(fù)復(fù)，確實引來不少人光顧楊軍的柜臺。這一招是楊軍跟前門外拐角商店學(xué)來的，還挺見效。

　　也有時候伊丹會領(lǐng)著同學(xué)挑選皮鞋，每雙便宜個三塊五塊，同學(xué)覺得得了便宜，她做了好人，楊軍或多或少賺點，一舉多得。

　　楊軍、小刃、伊丹，三個年輕人熱情奔放地吆喝、兜售。

　　黃昏之前呢？

　　上午，楊軍要從自己住的倉庫用三輪車把鞋拉到斯瑞特。

　　還要到幾個代銷點看看賣的情況，楊軍漸漸注意到，湖南鞋確實拼不過上海、廣東、福建貨。

　　湖南鞋有限的幾種款式風(fēng)格接近，跟隨時尚流行能力相當(dāng)差，使得他在品種上根本沒有競爭優(yōu)勢，代銷攤位便不愿意賣他的貨，或者把他的貨放在旮旯里。

　　于是他在幾個代銷點又多了項新工作，就是嬉皮笑臉、點頭哈腰，好話說盡，把自己的貨放在柜臺貨架明顯位置。

　　通常是第二天再去，鞋子又?jǐn)[回到后面不起眼地方，于是，他故伎重演親自動手，重新碼放。如此天天，楊軍琢磨出一套碼放鞋的藝功。

　　鞋好賣了，戀愛也如火如荼。

　　楊軍和伊丹的約會通常在下午，時而逛公園、時而遛馬路，后來干脆跑到伊丹家中。

　　從西單到報子胡同騎自行車不過10來分鐘。

　　下午，伊丹的父母親都在上班，這里是他們約會的絕好時機。

　　也有幾次去楊軍的宿舍兼?zhèn)}庫，倉庫里堆滿了各種包裝箱，陰暗雜亂中泛著酸餿了奶味，楊軍察覺到伊丹每次去他的倉庫宿舍都面露難色，也就不勉強了。

　　也難怪，住慣了干凈舒適的樓房，這種鬼地方伊丹哪里見過。

　　伊丹的畢業(yè)分配方案已經(jīng)敲定，被分配在藍(lán)天文工團(tuán)，她想當(dāng)舞蹈教師的愿望沒有實現(xiàn)?？沙两趷矍榈呐鷧s并沒有為此傷心太多，因為楊軍充滿了伊丹的內(nèi)心。

　　所以，通常是伊丹家的門剛一關(guān)好，兩個年輕人就抱在一起，親昵著，愛撫著。

　　楊軍他覺得自己很愛伊丹，愛她的一顰一笑，愛聽她的BJ腔中繪聲繪色描述各種故事，他愛摟著伊丹感受她的心動和年輕的氣息。

　　他擁抱高個子伊丹的過程中，最常見的是不時緊勒一下懷里的伊丹，直到伊丹討?zhàn)?，抱怨他勁大，他才表現(xiàn)出得意，開心，幸福。

　　他深切感到伊丹也愛自己，他們在一起，伊丹有無窮多的話要述說，伊丹喜歡在被他摟抱中蠕動撒嬌，不時挺挺脖梗子，摸他的眼睛、鼻子，摸他的唇。

　　他為自己的愛情生活能夠和諧順利發(fā)展，感到心滿意足，他想當(dāng)然地認(rèn)定她就是自己的老婆。

　　伊丹從學(xué)校到學(xué)校，學(xué)生的單純生活一直伴隨她。

　　那些言情電視劇為她感官提供的是甜美的擁抱、親吻和海誓山盟；那種男女之間的親密接觸吸引她，誘惑她。

　　所以當(dāng)楊軍愛憐地?fù)硭?，撫摩她時，初戀的伊丹處于亢奮激動狀態(tài)，臉總是紅紅的，帶點羞色。

　　她確實很愛楊軍，雖然經(jīng)常見面，楊軍不在的時候，她還是幻想聯(lián)翩，變著法為下一次約會安排內(nèi)容。

　　她把楊軍作為自己的感情的依托，確切地說，更像是家庭成員。

　　去幫助楊軍做生意，就是她的份內(nèi)事兒，雖然她更多地只是覺得好玩，有趣。

　　熱戀讓他們忘乎所以，無法自持，楊軍腦海中因為伊丹而忘記了史春玲，他覺得眼前這個情竇初綻的城市少女可愛之極。

　　這個天使般的少女為他的乏味枯燥忙碌的工作注入無限歡樂，燃起心中渴望。

　　起初楊軍還只是隔三岔五找伊丹，后來干脆天天下午去。

　　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誤約會，他不惜肉麻地對伊丹說：“看你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就會離不開你?！睗M臉壞笑。

　　伊丹聽了這話，抱以微笑。有時回敬一句：“假?！憋@現(xiàn)BJ女孩的靈氣。

　　那天，在伊丹的小房間中。伊丹走到門背后取下自己的雙肩背的小書包，拉開拉鏈，從里面拿出一盒磁帶，對著楊軍晃了晃：“菲菲的男朋友不是搞搖滾的嗎，剛出了一盒磁帶，菲菲送給我。你聽聽?！?p>　　“好，你放吧?！?p>　　他坐在伊丹床上，看著伊丹擺弄床頭柜上的卡式錄音機。

　　他挪到伊丹身邊，從旁邊摟過伊丹，越摟越緊，直勒得伊丹喊“哎呦”。

　　一股暖流迅速傳遍了全身，他把頭埋在她的懷中。

　　成事之后，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心情縈繞著她，惶惑不已。她靜靜地躺著，兩眼發(fā)呆看著天花板，沒說任何話。

　　“真是可愛的傻姑娘。還疼嗎？”

　　楊軍滿意但又心疼地問，伊丹感到委曲油然而生，撒嬌地把整個頭整個臉貼在楊軍的胸前，眼淚掉下來了。

　　綠格子床單灑落了少女伊丹的紅花，兩個年輕人手忙腳亂換下床單，泡進(jìn)伊丹的臉盆。

　　少女的紅花被盆水浸得越來越淡，而盆水變成淡紅色。

　　一個星期后的晚上十點，忙完工作，伊丹、楊軍和小刃來到新街口的迪廳，算是學(xué)舞蹈的伊丹邀請他們出來玩。

　　此前，伊丹提前了一個小時化妝，她化的是濃妝，打底、眼影、粉餅、腮紅一層層涂上，用了一只鮮紅的口紅，黑色緊身皮坎肩、超短裙，大氣妖野。

　　昏暗的舞廳，七彩鐳射燈忽明忽暗閃爍，激越的節(jié)奏讓他們處于哆嗦蹦跳的亢奮狀態(tài)。

　　剛進(jìn)去，冷風(fēng)襲來，頓感涼意。這么早就開了空調(diào)，楊軍下意識想了下，伊丹伏在楊軍耳邊說：“跳起來就熱了?！?p>　　群魔亂舞之際，伊丹看見自己的同學(xué)辛紅帶著絡(luò)腮胡子男朋友，也晃悠其中，像是在洗澡擦后背。

　　絡(luò)腮胡子也看到了伊丹他們，他目中無人瞥一眼楊軍，而后死盯著伊丹，撇開辛紅，三搖兩晃晃到伊丹跟前，胳膊腿一痛瞎掄，喝醉酒般越耍越起勁。

　　見到熟人，伊丹也興奮起來，對著絡(luò)腮胡子伸臂踢腿旋轉(zhuǎn)，很優(yōu)美，也很野氣。

　　楊軍看著看著感覺很不對勁，伊丹和絡(luò)腮胡子越跳越貼越近，腹部和大腿竟然在碰撞中互相挑逗。

　　紅光滿臉的伊丹，綣著左腿膝蓋，右腿單跳，接著快速旋轉(zhuǎn)幾下，猛然用勁向前抬起左腿，又以身體為軸心，一轉(zhuǎn)，左腿從身旁轉(zhuǎn)向身后，似飛燕展翅姿勢，只有舞蹈演員才有這種平衡本領(lǐng)。

　　絡(luò)腮胡子一邊搖晃出胯一邊蹲下，伊丹抬直腿，足尖在他的頭上方畫弧，他的一只手放在身后，另一只手竟然托在伊丹的臀部。

　　事實上，從純感官上看，兩人姿態(tài)優(yōu)美，配合默契，引來眾多欣賞的目光。

　　“操，真他媽下流?！?p>　　楊軍終于摁耐不住怒火中燒，走上前去，使足全身力量，照著絡(luò)腮胡子腦門一拳。

　　這拳打得太狠了，原本蹲著，沉浸在舞蹈狀態(tài)的絡(luò)腮胡子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打蒙了，他噌噌噌倒退幾步，重重跌坐在地板上。

　　楊軍回身拽著伊丹驚呆了懸在半空中的手向舞池外退卻。

　　舞池里小小的騷亂隨著絡(luò)腮胡子爬起來平息了。

　　“我看那個家伙不懷好意，流氓一個。你跟這種人混，不怕自己降格?！睏钴姺薹薜卣f。

　　“你嫉妒啊?！币恋け鞠攵憾簵钴?，卻見他緊鎖眉頭，憤怒已極，把接下去的話咽回去了。

　　楊軍更是氣鼓鼓地吼：“別以為你是學(xué)跳舞的就能陪那種流氓跳那種下流舞?！?p>　　“什么叫下流舞?！?p>　　伊丹也怒了，強辯道，“你看大家跳的不都差不多嗎？跳舞就是來跳舞，心情舒暢、開心不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p>　　“你看他那份德行。”

　　楊軍咕噥說，看到伊丹瞪起眼睛生氣，又心疼又無奈：“算了，我不跟你吵。傷和氣?！?p>　　見楊軍軟下來，伊丹也溫和多了：“還大學(xué)生呢，就一土老帽兒，沒見識?！?p>　　這話本是BJ本地人常用的調(diào)侃，可楊軍聽了又上火了，陰陽怪氣地說：“我就是土老帽，兒。怎么了！”

　　伊丹覺得說走嘴了，撅起了嘴，伸伸舌頭，用手捂住嘴。

　　沉默片刻又說：“你不是也會跳交際舞嗎？那還不是摟摟抱抱？”

　　“那不一樣?！睏钴姎夂吆哒f，“你看那些人不是好好跳嗎？誰像你？”他指了指那些隨意舞動的身影。

　　“你別忘了我是學(xué)跳舞的，跳成那樣還不夠丟人的?！?p>　　兩個人雞一嘴鴨一嘴斗著。伊丹不耐煩了，說了一聲：“你要是看著別扭，你先走。反正我就這么著。”

　　伊丹甩手走進(jìn)舞池，她不敢再招惹絡(luò)腮胡子，獨自悶頭跳。臉上卻是故作出的滿不在乎、悠然自得的神色。

　　楊軍尷尬地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場爭執(zhí)最終以兩個人一前一后默默騎自行車往回走宣告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