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鄉(xiāng)樓祭堂之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靜靜聽著十方講述。
“面對小姐的推辭，弟弟心里也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哪能取代哥哥在小姐心中的地位，因而也只能含恨接受?！?p> “從此二人依舊兄妹相稱，弟弟只能將這份情感壓在心底，期盼著三年以后?！?p> “雖然這件事告一段落，但還擺在弟弟眼前的，就是傀儡店已經到了關門的困境?！?p> “因為之前哥哥獨攬經營，破壞了孝滄自古以來合作經營的規(guī)矩，因此傀儡店在孝滄早已是眾矢之的?！?p> “如今，頂大梁的雕刻師傅沒了，弟弟也很清楚，僅憑他一個打坯師傅，如何能保得住傀儡店，所以他冥思苦想之后，選擇了一條和哥哥完全不同的道路。”
“弟弟只身去往順安，希望面見知府大人，好能拿到順安傀儡的專賣權，但他連跪三日，直到昏倒在順安府衙前，也沒能見到知府大人，但卻被一個師爺救了。”
“弟弟本以為遇上了貴人，但卻不知道，這又是上天跟他開的一次玩笑?！?p> “當他得知，只有迎娶了這位師爺的女兒，才能借助這位師爺的通天之能，保住傀儡店的時候，他想起了孝滄家中的小姐。”
“想到三年后，小姐就有可能會下嫁自己，因此他猶豫了，但又想到，要沒有師爺的幫助，傀儡店別說三年，恐怕三個月都撐不下去，最終，他狠下心，選擇了屈服?！?p> “但弟弟卻不知道，當他做出這個決定之后，本已經站在懸崖邊的雙腳，已經有一只腳邁向了無底的深淵。”
賀立業(yè)靜靜聽著，臉上悲戚的淚水已然干涸，只剩下眼中狠毒的神情和握的已經發(fā)白的雙拳。
“之后，果然在那位師爺的通天之能的幫助下，傀儡店不僅保住了，甚至還一飛沖天，更遠超了當初哥哥經營時的規(guī)模。”
“但，弟弟漸漸也發(fā)現，事情也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圍，自從新夫人進門之后，借著娘家的權勢，以及自身的權術，早已將弟弟和整個傀儡店玩弄于股掌之上?！?p> “盡管傀儡店越來越興旺發(fā)達，但弟弟卻早已喪失了任何權力，只淪為了名義上的坊主，甚至眼睜睜看著傀儡店改成了木坊，連名號都變了，但他也已經無能為力?！?p> “直到有一天，當新夫人得知了小姐和弟弟本有婚約之后，大發(fā)雷霆之怒，立刻將小姐趕出內院，降為尋常工匠，只能住進匠房，并下令小姐永不準踏進內院一步?！?p> “弟弟終于忍不住，第一次向夫人進行了反抗，但結果不言而喻，弟弟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姐搬出內院，搬進匠房?！?p> “弟弟去看望小姐，哭訴自己的無能，但小姐反而安慰他，說這樣挺好，但小姐的安慰，卻更讓弟弟無法原諒自己?！?p> “弟弟開始心生憤恨，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但他卻不知道，這時，他的另一只腳，也已經從懸崖邊抬了起來。”
說到這里，十方轉過身，眼睛望向滿面憤恨之色的賀立業(yè)，似乎有感而發(fā)。
“仇恨能帶來任何結果，卻永遠不會帶來幸福和圓滿?！?p> “但這時的弟弟，卻已經無法自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深陷到仇恨的泥潭之中，而唯一阻止他掉下去的，只剩下哥哥臨走前的托付以及師父臨終時的遺命，那就是讓他照顧好木坊和小姐?！?p> “因此弟弟只能忍氣吞聲，自此醉心于經營，但不久之后，發(fā)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終于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棵稻草，將弟弟完全推進了萬丈深淵?！?p> “夠了，別再說了！”賀立業(yè)突然大吼一聲，整個人如同瘋了一般，張開雙臂，直撲十方而來。
黛靡在旁邊早就全神貫注，一看賀立業(yè)沖十方撲了過去，登時前縱，到了賀立業(yè)面前，單手壓在賀立業(yè)的肩頭之上。
賀立業(yè)健碩的身軀隨之就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倒在地，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般，大口喘息。
十方冷冷地望著賀立業(yè)，“賀員外，事到如今，難道你還要再隱瞞下去？你真以為還能瞞的?。繉τ谛〗?，難道你這些年來就真的毫無愧疚嗎？”
賀立業(yè)被黛靡壓在地上，本來還想用盡全身力氣起身，但聽十方這般一說，整個身子如被電擊一般，瞬間表情呆滯，身子更是軟了下來，緩緩匐匍在地，之后是放聲痛哭。
“玲瓏，玲瓏，我不是人，我不是個人啊?！?p> 所有人都一聲不吭，靜靜地望著痛哭失聲的賀立業(yè)，何叔的眼中也淌出淚水，就連好壞先生也好像跟聽懂了一般，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低低說了聲：“壞！”
賀立業(yè)哭聲漸止，慢慢抬起頭來，望向十方，又凄然一笑，“既然先生都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不必再隱瞞了。”
賀立業(yè)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又顫聲說道：
“不錯，玲瓏是我害死的，自從那個賤人進了門，我，就已經不再是我了，表面上我是風光無限的木坊坊主，在外拋頭露面時，那個賤人也給足了臉面，但實際上，我只不過是她和他爹手中結交權貴時擺布的一只吊線傀儡而已?！?p> “做的合乎她的心意還好，要是做的不和那個賤人的心意，非打即罵，但為了木坊，我忍了，先生說的不錯，那時，唯一支撐著我的，就是木坊和玲瓏。”
“那你為何還要害死葉小姐？”黛靡也忍不住冷聲質問道。
“因為，因為她不守婦道，背叛了我?guī)熜?，背叛了我，竟然在匠房之中，不知和哪個工匠茍合有染，竟懷了孽種?！?p> 說到這件事，賀立業(yè)又是面目猙獰，滿腔憤恨。
“所以你竟然殺了葉小姐，甚至是他肚子里的孩子？”黛靡氣得手也抖了起來。
“是的，是我干的，是我親手殺了玲瓏，我就是兇手，你們殺了我吧。”賀立業(yè)又如同瘋了一般，嘶聲裂吼起來。
等賀立業(yè)吼完了，十方卻淡然說道：“如果真是你親手殺了葉小姐，或許我還承認你是個男人，要真是如此，或許就沒有后來的慘案了?！?p> “賀員外，你和馮興家從小就是兄弟，又和葉小姐在一個屋檐下長起來的，應該很了解他們才對?！?p> 說著，十方竟從懷里拿出一張笑臉面具，舉在手中，正是孝滄大小木坊中到處可見的開刀像。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這出戲叫做寒窯血淚，難道這寒窯血淚十八年，紅鬃烈馬趕三關的事情，就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中嗎？”
賀立業(yè)本來如同瘋癲，突然聽十方這般一說，整個人又如木雕泥塑一般，好半天才絮絮念道：
“紅鬃烈馬趕三關，寒窯血淚十八年，不，不，這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