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養(yǎng)神了好一會,陳文終于想起來了弘治的皇帝是誰。
明孝宗,歷史上還算賢明的君主。反正不是濫殺無辜酒池肉林那一掛的??上胫胫?,自己也不無辜啊。陳文又開始垂頭喪氣。
或許是嘆氣的聲音太大,隔壁牢房傳來了一陣敲墻的聲音。陳文立馬閉了嘴。
“小兄弟,你是犯了什么罪進來的?”
陳文聽聲音感覺隔壁應該是一個與自己年紀歲數(shù)差不多的男子。便清了清嗓子,回道:“我是被人誣陷的。好像是說我殺了欽天監(jiān)的一個宦官。”
既然楊清風答應了救她出去,那她也不能掉鏈子,干脆就咬定自己是被誣陷的。這里畢竟是牢房,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被人誆騙了,那就麻煩了。
隔壁的人笑了笑:“都進了這里了還要喊冤嗎?”
陳文愣了一下,這不是貴族牢房嗎?
“這里,有何特別之處?”陳文回憶了一下進來的場景,就是一個宮外的一個普通地牢,門上也沒有什么牌匾。
“哈哈哈!怕你到死還糊涂著我就告訴你吧,這里是死牢。進來的人基本都是死囚。你連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看來東廠的人還沒對你刑訊逼供?!?p> 隔壁敲墻的聲音越來越緩,像是在打著什么節(jié)拍。陳文的心也越來越?jīng)觥?p> 這里真的是地牢?這里……
當然不是。
陳文現(xiàn)在,非常倒霉的,被商續(xù)給盯上了。
隔壁的人就是商續(xù)。騙她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她蠢。
商續(xù)原本是想一步一步套出這個小宦的話,聽說對方會武功,還故意在隔壁牢房待了許久才出聲。沒想到還遇上這么個傻白甜,上來就把自己犯的罪名告訴他了。在開堂審理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隨便給自己定罪,更不能隨便與獄中的人交談。
一是要嚴防有人做假證詞,在牢房里聊天,談話內(nèi)容只有兩個人知曉,對方若是誠心害你,十只嘴巴都說不清。二是在開堂之前不管是被冤枉還是真兇都有翻案的可能,只要不是想一心尋死的,對自己的罪行一般都會裝傻。
剛開始商續(xù)也沒指望這小宦能告訴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已經(jīng)做好了在牢房里度過兩天兩夜美好時光的準備了。短時間內(nèi)卸下一個人的防備不是件容易的事。商續(xù)還編了許多催人淚下感人肺腑的故事,不過現(xiàn)在都派不上什么用場了。
坐在干草堆里的商續(xù)很郁悶,內(nèi)廷御馬監(jiān)的人還有腦子這么不靈光的。
陳文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給隔壁的人留下了一個究極愚蠢的印象。腦子快斷弦了。
“你又是,被誰誣陷的呢?”商續(xù)斟酌了一下開口。
“不知道。”
“那你是被誰押來這里的?”
“不知道”
“敢問閣下大名?”
“……不知道”
商續(xù)有點生氣了,剛剛明明是一個敞開心扉要聊到天亮的開頭,怎么一轉(zhuǎn)眼變得這么快?這閹人的心思還真跟女人一樣,不好猜啊不好猜。
商續(xù)還準備開口,準備走“落魄少年賣身葬父卻被當街欺侮陷害入獄”的路線。陳文就先一步開口了。
“抱歉啊,我之前墜馬了,有些事記不清了?!贝_實記不太清,她到現(xiàn)在只聽見過那個陰陽怪氣的王公公叫自己一聲“陳奉御”,卻是不知道自己全名叫什么。
商續(xù)坐直了身子,一臉玩味的看著把他與陳文隔開的那堵墻。
喲?有點意思。這個編的比我編的有意思多了??磥硎俏倚∏颇懔?。墜馬失憶,是個新鮮橋段。不過,很可惜,你遇上了我這個下九流第一話本代筆,金瓶梅我都添過幾章,編故事古今中外還沒誰能比我強。
商續(xù)還在腦海里吹噓自己的時候,陳文已經(jīng)開始想遺書了。
想來想去又沒什么人可以交代,連自己的墓碑上該寫什么名都不知道。
“哇”的一聲陳文就在牢房里哭了起來。
這么大的聲響把商續(xù)嚇得嘴巴里的干草都被咬斷了,還吞了半截,嗆得他一個勁的咳嗽。
兩人很快就把獄卒給引了過來。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獄卒有些不耐煩,手上的刀敲了敲陳文的牢房。
“干嘛要!”
陳文不爭氣的吸了吸鼻子:“我什么時候,被問斬???你告訴我個具體的日子,我心里好受點?!?p> 這邊的獄卒看失心瘋一樣看著陳文:“誰告訴你要被問斬了?這里連牢房都算不上。一天天好吃好喝供著你們這群大爺還要沒事找事?我已經(jīng)連值了三天的夜了。別鬧了,讓我安生睡個覺吧。您是我祖宗,成不成?”
說完還打開房門,把自己吃剩的半碟子花生放到陳文的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準備來個愛的擁抱安慰安慰她,被她給躲過去了。
獄卒也不在乎。聳了聳肩又開口道:“放心好了,哪有那么容易死。定了罪還有特赦呢,你長得這么俊俏,上頭還有人罩著,死不了的!”
言罷還給了陳文一個“我都懂”的眼神,打著哈欠出去了。
陳文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安慰給搞懵了。古代的牢房就這么具有人文關懷的嗎?還給來個心理疏導?
很快陳文回過神來,就抱著那半碟子花生走到墻角,敲了敲。
“喂!還在不在?”
商續(xù)好不容易把干草吐出來,喝了口水漱口。腦子里在想該怎么給這個哭包解釋剛才的事情。
“你剛剛不是話多的很嗎?耍人有意思不?”
“我……耍人挺有意思的?!鄙汤m(xù)覺得再多說反而有點假,索性承認。
陳文氣的想把碟子里的花生塞到對面的人的鼻子里去。但是剛才那個獄卒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累的樣子,才沒有鬧事。
“你真是腦子里閑出蛆了是吧?看來這個牢房真是給你住的條件太好了。在這待都能給你待無聊,陰曹地府一定很精彩,我真心勸你去走一趟?,F(xiàn)在是條件限制,要不然我一定把你打回原形讓你嘴都張不了。所以說穩(wěn)婆一定要找好,要不然生下來胎盤跟人都分不清。放你這種社會毒瘤出來危害世界。”
陳文聲音不大,吐字清晰。罵爽了,伸了伸胳膊。開始重新思考怎么在出獄后把隔壁的弄死。
商續(xù)什么亂七八糟的小說話本都看過,什么魚龍混雜的市井之地都去過。第一次聽見有人能把臟話說的這么清新脫俗的。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就這么幾分鐘這個小宦官真是刷新了他不少世界觀。
商續(xù)再次開口,不過這回是站起來對著墻虛無地作了一揖,以表示自己的尊敬。
“大人好口才,小人之前一時興起多有冒犯,還望海涵?!?p> 商續(xù)這人很久之前剛遇上張直的時候,就被評價說有能把人氣死的本事。陳文如果認識張直兩人一定能成為朋友,共同的話題就是討論到底怎么把商續(xù)搞死。
陳文簡直氣極,什么玩意?一時興起?這人哪來的毛?。糠瓷鐣烁??
不想理隔壁的人,陳文就深呼吸了一口。默念了一句莫生氣莫生氣,氣壞身體無人替。扎在干草堆里開始閉眼睡覺了。
商續(xù)耳貼著墻聽了一會,發(fā)現(xiàn)對面沒動靜了。又叫喚了兩聲,還是沒人理他。實在沒意思,枯坐了一會,就又躺下了。開始哼小曲,聲音控制得極小,剛剛好控制在隔壁的人能聽見的范圍內(nèi)。
陳文也沒睡,心里亂的很。聽著隔壁的騷擾,嘴巴翹了翹。這小曲還挺好聽。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命若浮萍,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掌控里。為今之計只有等著楊清風來救她。她很不喜歡這樣。剛才情緒失控還哭的那么大聲,太丟人了。
她要找到回去的辦法,就算真的回不去,也要擺脫現(xiàn)在的身份。這完全就是個定時炸彈,被查出來說不定當場去世。而且也會連累楊清風。按照楊清風的說法,他們倆基本上都是同吃同住了。而且還眾人皆知。
現(xiàn)在回想一下獄卒的眼神,跟她來地牢的路上那些看熱鬧的太監(jiān)的眼神一模一樣??磥矶际前阉鷹钋屣L當成一對了。
想到這陳文覺得好笑,楊清風哪哪都好,這當了太監(jiān)還有人惦記著他的桃花。
陳文一向藏不住笑,笑聲把小曲的聲給止住了。陳文瞥了眼墻,思緒也被打斷了。
陳文心里本來就堵得很,哭出來倒是輕松了許多。氣差不多也消了。這個騙子只是個導火索。
“你是干什么的?”陳文對著墻翹了翹腿,嘴里叼著根干草。
“唱曲兒的。”商續(xù)也對墻翹著腿,嘴里沒敢叼草。
“怎么進來的?”陳文覺得自己太慘了,要找一個比自己還慘的安慰安慰。
商續(xù)笑了笑,真假摻半地說:“為了你進來的。”
陳文白了一眼黑洞洞的墻,翻了個身睡著了。
商續(xù)還是沒睡,繼續(xù)哼起小曲,不過這次哼曲的聲音已經(jīng)小到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了。
“青霄白日風雷厲,昌時盛世殲諛蔽,忠臣孝子難存立……”如果有人能聽到這唱詞,大概會驚得落荒而逃。詞里大抵把朝廷上下都罵了個遍。
牢房外的天色烏云遮月,不知又有什么樣的齷齪被掩埋在黑夜之下。就如同這曲里唱的一般天醉地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