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水落終石出
活人早晚要死,死人早晚要埋。
當我得知楊守才極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時候,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楊守才今時今日的勢力雖然不似當年那般只手遮天,但畢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學(xué)乖了的楊守才現(xiàn)在并不肯輕易拋頭露面,只肯在暗處使陰招,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我不敢怠慢,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雷公館跟雷凡匯報此事。去本以為雷凡得知真相時會跟自己一樣驚訝,卻沒想到雷凡在聽完我的陳述之后竟只是微微點頭,淡然道:“沒錯,是楊守才的人,當晚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我這才愣住了:“先生當晚就知道了?”暗想:“知道怎么卻沒告訴我……”
雷凡道:“管家還去抓了人,但他們逃的很快……”
我道:“先生你想想,那楊守才就算狗膽包天,如果背后沒有他人指使,怕也不敢冒然對先生您動手吧?還有那個鐵血救國會,應(yīng)該也是他們的人?!?p> 雷凡點點頭:“你說的我懂,但這不是小事體,你要應(yīng)付的是一個國家勢力,要有足夠的證據(jù)才好辦事?!?p> “有些證據(jù)已經(jīng)在我們手上了,恐怕到時希望先生你配合我們一下?!?p> “哦?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說來聽聽?!?p> 我點頭道:“好,我是這樣想的……”當場講述了自己的計劃,隨后將期盼的目光投向陸昱晟。
雷凡沉思片刻,說道:“這個計劃看來也不失為一條妙計,金少,真有你的……”終于點了點頭:“好,到時候我會親自出面。但是……你們的戲碼一定要做足,日本人可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
……
林巖拖著病體,在王瑩的護送下來到巡捕房,請求探視韓江南。值班巡捕卻以“探視時間已過”為由,生硬地拒絕林巖的請求。
王瑩連說好話,偷偷給那值班巡捕塞了兩塊大洋,巡捕這才松口,說:“好吧,就給你們十分鐘時間,就十分鐘哦?!闭f著命其他巡捕去牢房中帶出韓江南,安排林巖和韓江南在探視間會面。
不多時,戴著手銬韓江南被巡捕請到探視間,坐在林巖面前。兩人中間隔著冷冰冰的鐵柵欄。
林巖臉色蠟黃,面色憔悴,甚至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然而一見韓江南坐下,竟氣不打一處來,劈頭問道:“你知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憑什么去替我父親頂罪?你有什么權(quán)利和資格?”韓江南靜靜地看著林巖,嘴角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
林巖嚷道:“你說話呀!”
韓江南不答,反而微笑道:“今天,我發(fā)現(xiàn)一件事?!?p> 林巖一愣:“什么?”他忽然覺得今天的韓江南有些不可理喻……當然是比他以前的不可理喻更不可理喻。
韓江南緊緊盯著林巖,一臉誠懇地說道:“你發(fā)起脾氣來,也很漂亮?!?p> 林巖幾乎暴跳如雷了,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大聲嚷道:“你……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
韓江南癡癡地看著林巖發(fā)火的樣子,突然將戴著手銬的雙手伸出柵欄,緊緊握住林巖的手。林巖一愣,蠟黃消瘦的臉上陡然泛起一絲紅潤,隨后低下頭去,輕輕掙脫了韓江南的手。
韓江南輕聲道:“會長身體不好,為了能讓他盡快出去,這么做是最快最直接的。會長對我有知遇之恩,他又是你爹。只要能保全他的名聲,于公于私,我這么做都值得。”他寧可死了,也不會在林巖面前承認自己同熊立有勾結(jié),更不會承認鴉片是經(jīng)自己之手流入碼頭。因為他知道,一旦讓林巖知道他與鴉片有染,這輩子就再也別想同林巖有任何瓜葛。
林巖不知道韓江南身上發(fā)生過什么事情,自然無法解韓江南內(nèi)心中的種種僥幸心理。她只是不解地望著韓江南,說道:“可你這樣會把自己給毀了?!?p> 韓江南淡然一笑,微微搖頭,說道:“我不怕,我還有你們,毀不了……我聽說會長應(yīng)該就要出獄了。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陪他,而不是陪我?!彼室獍炎约簜窝b得像是一個英雄,就像我以前一直在林巖面前做的那樣,冠冕堂皇地說道:“你能來看我,心里有我,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巖兒,這次我是心甘情愿的。”
林巖聞言愣在當場,全然不知該說什么、該做什么了。她再次握住了韓江南戴著手銬的雙手,輕聲道:“謝謝你……”話音未落,忽然聽到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扭頭看時,竟是值班巡捕領(lǐng)著我走了進來。
林巖一見到我,慌忙把手縮了回去,神色間頗為尷尬。韓江南一陣失神,掌心剛剛攢出來的溫暖霎時消失。他仍舊癡癡的看著林巖,只是臉上隱隱帶有失望的神色。
我當然看到兩人的舉動,只能尷尬點頭,低聲道:“真巧……”
林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匆忙起身道:“……你們聊吧,我先走了。”扭頭對韓江南說:“照顧好自己,我再來看你。”韓江南只能尷尬點頭,說道:“給會長問好?!?p> 林巖離去后,探視間里便只剩下我和韓江南二人。盯著韓江南的雙眼看了半晌,竟說不出話來。在此時的我眼里,韓江南依然還是清白的,但在韓江南自己眼里,這一切卻有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韓江南笑了笑,問道:“干嘛這樣看我?”語氣頗為無奈。
我搖了搖頭,問道:“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p> “大哥,你也是來審問我的?”
“小個兒,你別說笑,我只是想問你,你是真的認罪還是為了給林哲瀚頂罪?”
韓江南長長嘆了口氣:“結(jié)果都是一樣,有什么區(qū)別嗎?”
我不由分說,嚷道:“區(qū)別大了!”
“你覺得呢?”韓江南微笑問道。
我想了想,用堅定的目光望著韓江南:“我不信你會為了錢去幫熊立干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他說。
韓江南淡然一笑:“你不信就行了……”直到現(xiàn)在,他也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那些事。他一直認為,他只是逼不得已。為熊立所做的一切實非他的本意,但他卻不得不那么做。因為他根本沒得選擇。
我忽問:“你這么做只是為了巖兒,對不對?”
“是又怎樣?”
“走私煙土是大罪,你這樣冒冒失失的,以后一定會后悔的!”
“大哥,我有選擇自己行動的權(quán)力對不對?”
我忽然起身,用炯炯的目光瞪視韓江南,大聲質(zhì)問:“你是不是覺得現(xiàn)在給自己心愛的女人解了圍,特別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
韓江南臉色陡然一變,變得嚴肅而冷漠,他迎著我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與之對視,一字一頓道:“你沒見過巖兒傷心難過的樣子,我見過。你不心疼她,我心疼!”
我聞言一愣,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緩緩坐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腦海中回想起自己同巖兒交往時的點點滴滴。沒錯,我以前確實太辜負巖兒了。韓江南為巖兒做的事,他連半件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資格去批判呢?
看著韓江南近乎執(zhí)拗的眼神,我知道,他再也無法用自己的想法去左右這個兄弟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時過境遷之下,韓江南已經(jīng)從當初那個懵懂男孩變成如今獨當一面的韓經(jīng)理。而我卻仍然一無所有,在上海這個大舞臺上奔波勞碌。我負過林巖,齊林沒有。所以我又有什么資格去批評韓江南呢?
兩人這次會面終究還是不歡而散。我眼看著韓江南大步走回牢房,自己卻只能失魂落魄的走出探視間大門,猶如一具僵硬的木偶。
剛一出門,同行的鄭偉便湊了上來,問道:“韓江南怎么說?”
我不答,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反問道:“林老板何時會被釋放?”
鄭偉看了看手表,說道:“一個小時后,記者招待會同時召開。”
我點點頭:“東西都備好了吧?”
鄭偉拍拍自己公文包,壞笑道:“那是,料足足的呢!”
我點點頭:“好!一會就看你的了!”想到晚上即將發(fā)生的事情,不禁一陣興奮。
傍晚時分,法租界巡捕房大廳內(nèi)。
幾十名記者坐在臺下,迫不及待地等待好戲開場,鄭偉、王啟元也在其中。不多時,法租界領(lǐng)事雷諾阿和法租界巡捕長一同登臺坐下。兩人衣冠整齊,制服筆挺,看上去極有派頭。
雷諾阿翻了翻手頭的資料,對著話筒說道:“今年,《國際鴉片公約》簽署后,禁毒行動在華界及公共租界雷厲風(fēng)行,卓有成效。然而,還是有很多勢力不甘愿親手將利益斬斷,背地里和禁煙背道而馳,將煙土交易轉(zhuǎn)入地下,以壟斷牟取暴利……”正說著,臺下記者群里突然爆發(fā)了一些小騷動。眾人交頭接耳,紛紛扭頭看向門口。只見雷凡矮著身子從門口進來,坐在了最后排的一個空位上。
幾名后排記者忙跟雷凡打招呼,不無恭敬地問道:“小雷先生,您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