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曇花終一現(xiàn)
下午，趙管家找了一輛大卡車開進領(lǐng)事館院內(nèi)。幾個英國士兵從領(lǐng)事館里陸續(xù)把一些大小瓶子、古玩字畫、雕像銅器等物件搬到車上。趙管家一路看著士兵搬運物品，不住提醒道：“輕拿輕放，輕拿輕放啊，隨便打壞一件你們都賠不起！”
領(lǐng)事館門前，約翰遜看著自己多年積攢下來的寶貝一件件被人搬走，臉上的表情極為難看，就好像誰割了他的肉似的。趙管家拿著個賬本，一件件數(shù)著：“正好八十一件，一件不多一件不少?！?p> 徐牧強忍心中狂喜，一本正經(jīng)地對約翰遜說道：“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p> 約翰遜還是不舍自己的寶貝們，皺眉問道：“徐半仙，您到底想如何處置這些東西？”
徐牧道：“我說了，用我的法子給閻王老爺送過去?。≈劣诰唧w的操作方法嘛……我只能說，天機不可泄露?！?p> 約翰遜顯然對自己的寶貝極為不舍，哀求道：“我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徐牧搖了搖頭：“你就不怕又被閻王老爺看見你，再拉你回去繼續(xù)燉？”心中暗想：“這件事倒也好辦，只消喂你吃點蒙汗藥，咱們就又能把好戲再唱一遍?！?p> 約翰遜一聽閻王兩個字忍不住全身一顫，忙擺手道：“那還是算了吧……”
徐牧點頭道：“不過，您放心，這場法事之后，我敢保你不再做那樣噩夢了。閻王老爺收下你這批賄賂，也不好意思再把你拉進陰曹地府了。東西雖然值錢，命更值錢。對不對？”
約翰遜連忙點頭：“是，只要不再把我拉到你們中國的地獄就好！”想到昨天差點被燉的慘狀，仍然心有余悸。
徐牧微笑道：“您放心，他閻王敢再找你，你找我徐半仙就是。走了，發(fā)車！”說著，登上卡車，命司機兵發(fā)自家大雜院。
約翰遜看著卡車在馬路上絕塵而去，漸漸消失在拐角處，忍不住悄悄搖了搖頭。那可是九九八十一件寶貝啊，簡直就像九九八十一刀一刀一刀割在心頭肉上，還得什么時候才能再賺回來？
今天一大早，韓江南還沒等睡醒就被李管家吵醒了，說是老爺要他立刻起床辦事，讓他趕緊穿好衣服去書房。韓江南不敢違拗，迅速穿上衣服，來到書房前輕輕敲了三下門。門內(nèi)傳來林哲翰的聲音：“進！”
進了屋子之后，林哲翰將一個褐色木箱推給韓江南。韓江南打開一看，箱子里面裝得全是銀元，少說也有三四百塊。韓江南一愣，茫然的看著林哲翰，問道：“會長，這是……”
林哲翰面無表情地說：“把這些錢交給英租界巡捕頭，就說是我拜托他關(guān)照好在押的那些工人、學(xué)生，上次的這種意外萬不能再發(fā)生了。”
韓江南忙點頭答應(yīng)，當(dāng)即拎著那箱銀元離開家門，驅(qū)車前往英租界巡捕房。
然而，當(dāng)韓江南趕到巡捕房時，卻意外得知，所有的學(xué)生和工人全被下令釋放。下達命令的人正是約翰遜。韓江南正愣神的時候，只聽巡捕頭道：“只需要辦理一些簡單的手續(xù)，下午你就可以把人都領(lǐng)走了。”
韓江南根本猜不出發(fā)生了什么，但想到事情如此和平解決的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便應(yīng)承下來。然而，巡捕頭卻把貪婪的眼神盯向箱子里的錢：“那這些錢……”
韓江南忽然后悔剛才太早亮出這些銀元，不過他現(xiàn)在身居高位，也算收入不菲，并不是很在乎這些錢，便道：“你們留下吧，當(dāng)是林先生和我韓江南犒勞兄弟們的！”
巡捕頭憑空得到一筆橫財，不由得大喜過望，當(dāng)場拜謝道：“感謝老板，我這就去辦理放人手續(xù)?！北鹣渥樱瑲g天喜地地去了。
下午的時候，出獄手續(xù)就已經(jīng)全部辦妥。巡捕頭邀韓江南一同進入牢房，將一張《釋放令》交給獄警，命令道：“上頭有令，即刻放人！”
獄警忙拿出鑰匙，打開鐵門，對里面的人喊道：“你們出來吧，你們被釋放了！”
這些學(xué)生因為怕被毒死，現(xiàn)在又已絕食數(shù)日，許多人都餓得面黃肌瘦、狼狽不堪。一聽到釋放的消息，全都有些難以置信。雖然牢門被明晃晃地打開了，一時卻沒有人敢走出牢門。似乎生怕這又是約翰遜的詭計。
巡捕頭罵道：“你們還不出來嗎？是不是都不想出來了？”學(xué)生們這才從牢房里緩緩走了出來，兀自有些不敢置信，連連追問：“我們真的被釋放了嗎？”
巡捕頭道：“當(dāng)然是真的。”學(xué)生們沒想到事情解決的如此簡單，連忙對捕頭致謝。
巡捕頭搖搖頭，指著韓江南說道：“別謝我，要謝，謝韓先生?！彼麆倓偸樟隧n江南的“好處費”，自然要抬舉韓江南。
學(xué)生們將目光轉(zhuǎn)向韓江南，臉上紛紛露出崇拜和尊敬的表情。韓江南一愣，忙擺手道：“也別謝我，大家快走吧。”一邊說一邊幫忙扶起一個受傷較重的學(xué)生向外走去。
當(dāng)十幾名學(xué)子出現(xiàn)在大門外時，早就得知消息的一眾記者立刻蜂擁而至，閃光燈閃爍不停，咔擦咔擦的快門聲更是不絕于耳，采訪者用連珠炮般的聲音提問道：“聽說今天釋放你們，有什么感想？”
“你們?yōu)榱隧憫?yīng)罷工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你們覺得值得嗎？”
“知道為什么會突然釋放你們嗎？”
學(xué)生們紛紛指著韓江南說道：“是這位韓先生救了我們！”
這番話語一出，韓江南瞬間被十幾名記者圍住，成了焦點人物。記者七嘴八舌地問道：“
是您把學(xué)生們救出來的嗎？”
“你是怎么做到的？”
“您是營救學(xué)生的英雄，難道您不愿意留下名字嗎？韓江南被眾多記者相機圍在中間，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眾記者搶著給韓江南拍照，閃光燈“嘁嘁咔咔”閃個不停。韓江南顯然還不懂得閃光燈下的生存法則，只覺得那燈光晃得自己有些頭暈，連忙搖了搖頭，躲在學(xué)生身后。
這時，一個戴著眼鏡、面相邋遢的記者忽然沖了上來，驚喜地喊道：“韓江南，居然是你！好小子。原來是你干的好事，把學(xué)生們救出來的？”韓江南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扭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好朋友之一，“名記”鄭偉。
幾名記者聽到鄭偉的喊話，全都圍了上來問道：“這位記者，你認(rèn)識他？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哪里人？在哪工作？”
鄭偉神色間頗為驕傲，就好像發(fā)現(xiàn)了金礦的礦主一般，夸夸其談道：“他是我一個兄弟。想當(dāng)年，我們一起闖蕩上海灘，共同的經(jīng)歷多了去了……”說著，閃光燈又像煙花一樣閃個不停。
韓江南趁記者們圍堵鄭偉的當(dāng)口，忙帶著學(xué)生們急匆匆跑出記者包圍圈，鄭偉見狀大喊道：“哎！韓江南！你別跑啊！……你們瞧瞧我這兄弟，做了好事還不留名！”
……
韓江南請那幫學(xué)生美美地吃了一頓好的，晚上回家的時候，第一時間去向林哲翰稟報“戰(zhàn)果”。當(dāng)韓江南敲門而入時，林哲翰正愣愣看著一張全家福照片發(fā)呆。全家福中的三人分別是林哲翰、林巖、和林巖媽媽三人。
林哲翰也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之快，一時又是驚訝又是欣喜。韓江南待要去將喜訊告知林巖的時候，卻聽說林巖去了王瑩家，今天晚上都不回來了。韓江南一時有些失落，當(dāng)即辭別林哲翰，想要回房休息，卻被林哲翰叫住了。
“江南！——”
“會長還有何吩咐？”韓江南扭身問道。
林哲面無表情地說道：“新來的花匠說，院子里的曇花要開了，陪我去看看？”
“好?！?p> 兩人走出大門，來到花園中。皎潔的月色下，只嗅到一陣香氣撲鼻?；▓@里的曇花有的悄然盛開，有的含苞待放，在月色的輝映下，顯得極為朦朧好看。
林哲翰蹲身在一朵花兒面前，手指輕輕觸碰花瓣，沉吟道：“這套宅子，我買了已經(jīng)有二十年，可這花壇，卻沒來過幾次。自己家里有的東西，非要讓別人提醒才能想得起來看，說出來如笑話一般?！闭f到這里，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韓江南恭維道：“您平日日理萬機，太過忙碌，哪有閑情把玩這些花花草草？”心中卻對林哲的話覺得十分不以為然，暗想：“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要是不趁年輕時多賺點大洋，以后怎么能讓人看得起呢？”
林哲翰繼續(xù)嘆道：“我夫人瀟瀟還在世的時候，時常邀我來院子里賞花。那時，我忙生意忙昏了頭，總是聚少離多。就算回了家，也是蒙頭就睡，對她不理不睬。當(dāng)時瀟瀟肚子里剛剛有了巖兒，脾氣大得緊，我只要半個時辰不跟她說話，她的臉便像河豚魚……”說著，用雙手在腮間比劃臉頰漲大時的情景，和韓江南一起笑了起來?！八褪窍矚g花，種花、賞花。還捧著《石頭記》，學(xué)了一出黛玉葬花……”說到這里，于漢卿抬頭看了看月色，又嘆了口氣道：“直到瀟瀟去世，我才知道，她的一生過的并不快樂。她是我?guī)煾傅呐畠?，她喜歡我?？墒牵揖此?，遠大于愛她。我可以給她買下一輪月亮，卻沒法陪她賞一場曇花……”
韓江南愣愣地聽著這位傳奇富豪的內(nèi)心獨白，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之前一直以為有了錢就有了一切，然而從林哲的經(jīng)歷看來，就算有了錢，也未必?fù)碛幸磺小Ｖ辽?，林哲翰沒辦法讓自己什么不缺的妻子和女兒感到快樂……
林哲翰手拈花瓣，沉吟道：“再后來，我更加繁忙，根本沒時間照顧巖兒，索性就把她送到法蘭西去留學(xué)。時光荏苒啊，一眨眼，巖兒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其實想想，她長這么大，我真正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又有幾日呢？我在心里一直覺得愧對她們娘倆啊……”說著，眼中竟隱隱泛有淚光。
韓江南心中也頗為感慨，勸慰道：“會長，以后您多抽出點時間陪她也不晚啊……”
林哲翰搖頭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現(xiàn)在和她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反復(fù)思量，萬千小心。生怕一個不慎又是個后悔莫及的決定，就如她那荒唐的訂婚宴一般……”韓江南聞言，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低頭嘆息。
林哲翰道：“我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是，我于某人可以擲千金而不動一色，而對自己的女兒卻偏偏亂了章法，沒了主意啊……”這時，一陣微風(fēng)輕輕拂過，吹得滿園花枝紛紛搖動，發(fā)出輕微的簌簌聲響。夜空中，一層淡淡的云彩飄了過來，悄悄遮住月華。
韓江南仰望夜空，沉聲道：“會長，這便是愛之深吧……”
林哲翰看著花壇，嘆了口氣：“這曇花，也許是不會再開了……”
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永遠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