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
深夜無眠。
“肖清玉?。 苯锅櫷蝗桓袊@道，自己都快忘了妻子的名字了，樣貌也快想不起來了，離開家一個禮拜都想不起來了。
但他不想多想自己的妻子，雖然那里得到過刺激和溫存，但彼此始終進入不了對方的靈魂，焦鴻總是不滿妻子的過于知性，以至于無趣，而最難受的是他感覺妻子發(fā)脾氣是為了能夠掌控自己，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在她面前動輒得咎，他不是一個甘心被控制的人，無論公司領(lǐng)導(dǎo)、父母或者妻子。
焦鴻感覺現(xiàn)在的妻子又開始總是在猜疑自己，猜疑他有可能有動作。她的猜疑所導(dǎo)致的面對焦鴻的態(tài)度，讓焦鴻更加地不想理會她。
焦鴻感慨道：“遇人不淑！”
但他同時轉(zhuǎn)念一想，好像這也適用于李渝對自己……
那天晚上，他和李渝一起吃的飯。
焦鴻想再見她一次，在她身上找出各種缺點，并且把自己的缺點也表現(xiàn)出來，然后讓自己徹底死了心，不再因為對她的期望而讓自己走在出軌的邊緣上。
他吃飯的時候，故意看李渝的相貌中不是很精致的部分，或者試圖發(fā)現(xiàn)臉妝下的雀斑，既而不再拘謹，而是故意狼吞虎咽，顆粒不剩，然后在飯桌上一頓聊侃，到處亂噴，顯得憤世嫉俗。這樣可以讓她知道原來對方是有各種不好習(xí)慣的人，下次控制不住再約她時，她就不再出來了。
李渝就安靜地微笑地看著焦鴻，不時“嗯嗯，是的”、“對”地回應(yīng)一下。找到機會，然后問：你相親地怎么樣？
焦鴻支支吾吾地，說不怎么樣，然后就迅速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出了飯店后，焦鴻還是忍不住多次嘗試抱一下李渝，作為自己心里儀式上的分別，但都被李渝漫不經(jīng)心地躲開了。焦鴻想也好，讓我在你心中強化了一個“流氓”的形象，可以加重分別的砝碼。
道別后，在焦鴻回去的路上，他興奮地以為自己終于丑化了自己，終于又一次看到李渝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美麗，以致于他換乘時興奮地錯過了最后一輛地鐵。
他只好騎自行車回去。
路上查地圖時，焦鴻看到李渝問候到哪里了，有沒有到家。她知道焦鴻離家很遠。
他說快了。其實還要騎行半個小時。那時已經(jīng)午夜11點多。
可能是興奮地過頭了，焦鴻發(fā)微信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相親的結(jié)果嗎？”
接著他又發(fā)了一條：“我要結(jié)婚了。這次見面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還有沒有希望，結(jié)果事實證明發(fā)現(xiàn)沒有了，我們還是做朋友吧！”焦鴻想象著對方聽到這個消息后的表情，心中卑劣地暗笑，似乎報了“拒抱之仇”。
此時對方的微信過來了：“沒有興趣知道了?！?p> 這時焦鴻已經(jīng)說完，顯然一切遲了。
對方說：“晚安吧?！?p> 這個是超出他想象的。
緊接著，他又說：“照顧好自己……”
然后再無回復(fù)。
此時將近午夜12點。
焦鴻猛烈地蹬著自行車，飛奔在無人的公路上，只有少量的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焦鴻想說：“對不起，沒有想到會對你造成那么大傷害。我一直認為你把我當成了一個備胎，一個無關(guān)輕重的小角色，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所以用‘要結(jié)婚了’那句話，來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以傷你的心。”但實在沒臉想下去。
“李渝會不會用“遇人不淑”來發(fā)表在朋友圈，然后由朋友們對我進行討伐？”李渝經(jīng)常在朋友圈發(fā)一些感情的文字。焦鴻感覺他剛才這是感情上的復(fù)仇，也是在引火燒身。
他想，這是未得滿足擁抱而致怨氣，最后時分做出愚蠢的決定和行為，反而使自己被動了。
他想到自己經(jīng)常性不顧妻子的感受而開玩笑，以浮夸，浮躁，輕浮之態(tài)說錯話，讓她難受了，反過來妻子對她大動脾氣，讓他自己難受。
焦鴻經(jīng)常告訴自己要小心翼翼，要嚴謹，但慣性所致，屢犯不改。
焦鴻知道自己有一個難以面對的缺點：心量狹窄，圖謀報復(fù)，心思邪惡，忍而不發(fā)，發(fā)則必傷人。
或者這也是軟弱——軟弱，所以容易被人傷自尊，傷了自尊，所以想以精神勝利法挽回自尊，或者等自己有優(yōu)勢時，自得意地忍一段，然后突然冒出來自己的優(yōu)勢把對方比下去，以傷他。
焦鴻突然感到：這樣是極小人的！而且極其容易暴露自己的其他弱點。
他平常自以為表現(xiàn)的是正直厚實，但正直厚實忍了好長時間，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地，于是放松了下來?！@雖然不至于是偽君子，但也是丑陋的。
后來，焦鴻將這些思考告訴朋友，朋友說：“或許是你在吃飯的時候看她不那么漂亮了，所以下定了決心，要堅決離開，你或許因她吊著你，所以才帶有怨氣，才在路上狠狠地說了出來。面對不再漂亮而且也得不到的女人，你也不再珍惜。這才是動機?！?p> 焦鴻想或許真是如此。
朋友繼續(xù)說：“其實邏輯上不難，只是你在隱藏自己心中的感覺，你不愿意相信曾經(jīng)所喜歡的一個美貌溫柔的女人慢慢地變得頭發(fā)干枯了，臉上有雀斑了，眼角皺紋增多了，整體上變得衰老了。你對美有一種執(zhí)念，所以你一次次地約會她，就是嘗試著要再驗證一下，你一直想象中的她沒有變老。但是緊接著，你又失望了。你一次次想抱她，只是在昏暗的路燈下，而不是在白天或者燈光好的地方，你只是想逃避看清她的真實面貌，你只是在嘗試抱一個你想象中的完美的她而已。還有你當初跟我說，你抱你媳婦兒時，想的是別的美女，這也是同樣的道理，你不甘心自己現(xiàn)在的擁有，不甘心自己抱的是一個不那么完美的美女。”
這一番話，把糾纏在紛繁亂雜思緒中的焦鴻稍稍地領(lǐng)了出來，讓他感覺到一絲清徹。
焦鴻說：“我靠，我才發(fā)現(xiàn)這么挑剔、這么邪惡呢！”
朋友說：“這很正常啊，這恰恰說明你還活著！哪個男人心中沒有個美好溫柔的女人形象，反過來哪個女人心中沒有帥氣有擔(dān)當?shù)哪腥讼嚯S？不用愧疚，慢慢就好了。心死了才可怕了，沒有對美好事物的向往，那么你很可能現(xiàn)在就不擇美丑凈臟地去嫖娼了！”
焦鴻“哦哦”地支應(yīng)著朋友，希望他不要再說下去，然后心中帶著自責(zé)和愧疚，又開始了他的思考：“我是不是欠李渝一個道歉。不知道她是怎么想我的？”
焦鴻想：“如果反過來，她要結(jié)婚了，她一直在追單身的我，我碰到這種情況該是如何心態(tài)？不如模擬一下：”
“如果我是一個長久孤單的一個男人，有個我不是那么喜歡但經(jīng)常嘻嘻哈哈地每隔一段時間見一面的女人跟我說喜歡我，我對她印象也蠻好，只是暫時還沒有到喜歡的地步，后來她甚至要攬我抱我，被我拒絕，我作為男的，又激動又難過，嫌她輕浮，但又高興于她的追求，搖擺不定。有一天晚上，她不顧形象地吃喝，然后講了很多興奮的話，我看著她的樣子，居然是可愛的，她從來沒有這樣放開過。當晚分別時，她又要抱我，我再次習(xí)慣性地拒絕了她的擁抱。她離家比較遠，這么遠來找我看我，和我一起吃飯，我挺開心的，拒絕她，實際上于心不忍，只是我暫時還不能放開，希望他能體諒到，我還是感覺愧疚的，應(yīng)該滿足他的一次擁抱，畢竟她也有可愛的一面，就算是做個朋友，抱一下也無所謂啊，我還不想失去她這個朋友。在偌大的京城，有個人總是在牽掛著自己，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緣分。所以我趕緊問問她有沒有到家，以表示對她的關(guān)心，其實內(nèi)心還是希望她不要放棄，繼續(xù)找我呢。但是那天晚上她回到家便跟我說她要結(jié)婚了，今天吃飯只是要看看和我的可能性還有多大。于是我一時語塞。我知道不可能了——我不可能也沒有那個魄力阻礙她將要到來的一段婚姻，我負不起那個責(zé)任。之前瞎激動了，我以為愛情有萌芽了，沒想到這么快就又枯死了。我只好失望地說了一句‘晚安吧’。我心中惱悔為什么自己猶豫？為什么她不繼續(xù)騙自己？她肯定想到的是當初追求自己時，自己沒給他希望，所以才去找別人的。她在婚前還找我看有沒有可能性，說明還是一直喜歡我的，是我自己作死了，喪失了這么一段緣分。”
焦鴻模擬到這里，覺得如果類推到李渝身上，那么李渝也應(yīng)該不會有“遇人不淑”是憤慨，而只是一種喪失良緣的懊惱。
“但這畢竟是自己作為男的，模擬被類似自己的女人所甩的感覺，是遇到的事情的換位思考。如果是男女性別的換位思考，又是如何的呢？”
焦鴻想到這里，決定隱藏自己的男性觀點，用女性的感覺來體會一下，他素來不拒各種知識，知道女人體內(nèi)有雄性激素，在一定的情況下會激發(fā)出來，而男人相應(yīng)地也有雌性激素，正所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自己也不時有女人的感覺和思維，所以可以放大這種女人的體悟，來模仿女人，即使不一定對，也可以管窺一下。于是他又模仿女人碰到“焦鴻”這樣的人時是怎樣的感受：
“有個男人追我，我看不上，但他熱情積極，健康向上，所以也不拒絕見面，但是每次見面總是覺得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所以他對我表白以及觸摸我的身體都被我拒絕了，這方面我還是不能越界的。然后他屢次這樣，我也挺高興，有個男人被自己玩兒得團團轉(zhuǎn)，開心，但是仍然不把他當成未來的對象。對他主動觸摸我的身體感到反感，所以躲避他，只想他陪著玩兒一段就行，偶爾見見面聊聊天吃吃飯，有人陪就行了，但絕不讓他碰，畢竟在感情上還是看不上他，我要留著自己的身體給自己喜歡的人。不過自己平常工作累，而且孤身一人在京城，經(jīng)常感嘆傷心，容顏就這樣衰老下去，還沒有可心的兒呢，太可惜了，所以讓他抱了一下。沒想到，他真的抱一下就松手了，他要是抱下去，我就算矜持反抗，他也不應(yīng)該松手，他應(yīng)該有一些男人的霸氣才行，我可以多體驗一下男人的氣味和溫暖。雖然不是很喜歡，但也是很排斥，可惜他讓我失望了。今天晚上，他又約我吃飯，我想這么長時間沒有和男人吃過飯了，不吃白不吃，那就一起吃一頓吧，不過這次我該掏錢，我也有工作，也不缺這點錢。畢竟他大老遠從東到西穿過整個京城跑過來，也蠻辛苦的，以前都是他請的，這次我請?？匆娝峭袒⒀什活櫺蜗蟪燥埖臉幼樱野底晕⑿?，男人??！有時還真可愛，只是我不太喜歡他的長相和氣質(zhì)，而且他老是吹牛，跟個憤青似的，不過我最好別計較這個，反正我也不和他過日子。我靜靜地聽就行了，偶爾跟他配合一下，禮貌性地笑笑，回應(yīng)一個。從飯店出來以后，走著走著，他又要抱我，美得他？我才不讓他抱呢！于是我再一次拒絕他的擁抱了。不過他再三這樣，讓我有點討厭了，最后我沒多跟他在路上聊天，就提前回家了。誰讓他不老實，總是碰我呢？他上火車后給我回了信，說‘飯好吃，抱歉無禮，以后不會了?！呛牵也挪恍拍?！不過這也正說明我還是有些魅力呢，迷得他神魂顛倒！可是為什么不是一個我喜歡的帥哥來追我呢？唉……回家后，我還是感覺他大老遠跑過來跟我吃一頓飯，不容易，11點多了還沒收到他到家的微信。感覺有點不放心，還是禮貌性地問他一句有沒有回去吧！他回復(fù)地挺快，說已經(jīng)到了。我當時真煩，他的行為就不能讓我省心，主動說一聲‘到家了’！然后我脾氣就來了，想說：我先睡了。結(jié)果還沒發(fā)出去，就見到他的微信‘你不是想知道我相親結(jié)果嗎？’我操，我困死了，等了你這么久，還相親結(jié)果呢。我才不在意！你愿意說就說，不愿意就算了，我刪了之前的‘我先睡了’，剛發(fā)送過去說‘我現(xiàn)在也沒有興趣知道了’的時候，他發(fā)信息過來說：‘我要結(jié)婚了。我今晚的目的就是看看我們之間有沒有可能性，事實證明確實沒有可能性了。我們還是做朋友吧！’我靠，他居然要結(jié)婚了！看不出來??！——不過管我什么事兒呢？我太困了，大晚上的，也不想跟他糾結(jié)這些事兒，愛跟誰結(jié)跟誰結(jié)，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和他又沒什么關(guān)系！這時我也不說‘我先睡了’，于是只簡短地說了聲‘晚安吧’！他沒有回復(fù)，我就睡著了。第二天想起來這事，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他都要結(jié)婚了，還跟我約，還要占我便宜。難道這就是‘渣男’，我有點更看不起他了。再想到最近的一系列煩心事：摯友失戀了，父母病了不能照顧，我的手機不小心摔了，我靠，我怎么這么多不順的事呢！
這時如果那個男的發(fā)來微信說自己錯了，我會說‘渣男，好好過日子吧’。不過現(xiàn)在他還沒有任何反應(yīng)。算了，這人以前我也沒有怎么主動聯(lián)系過他，以后也不會再主動聯(lián)系他了。不對，就那次，實在太無聊了，主動約過她一次。那次算我給他一次機會，他也沒給我什么驚喜，還帶我去逛商場，干巴巴的，真的挺無聊的，跟他一起耗費時間，沒意思??！以后他好好過日子吧，我也不想理他了，免得造成誤會。”
至此，焦鴻終于模擬完畢，他突然感覺到李渝不僅不會怨“遇人不淑”，而是根本不會多掛在心上。她也沒什么損失。只是她之前就不是很看得起你，以后就更看不起你。
焦鴻知道自己這樣去模仿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肯定有失偏頗，她應(yīng)該不會完全不理睬自己，也不會因這件事如此驕嗔，但焦鴻好像從這樣的模仿之中，得到了精髓，那就是：一、她不是很在乎自己，沒有愛戀，也不會有恨怨；二、兩個人不會在一起了。
焦鴻想想：“也好，這樣自己就只顧妻子便可了?！?p> 他看了看手機，火車訂票軟件就在屏幕第一排上。打開它，焦鴻訂了周五回中景市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