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小半刻鐘,馬車悠悠停在了周府的府邸外邊。
“先生,到了?!?p> 小廝的聲音響起,沈言便掀開門簾下車。
他朝前頭看去,只見朱紅大門下沿的階梯口處,一位老伯微微躬身著,迎接自己。
“沈先生,您好,我是周府的管家?!?p> “周伯是吧,你們夫人在哪,帶路吧?!?p> “哎喲,可當(dāng)不起這等稱呼?!崩瞎芗艺f著擺開‘請(qǐng)’的手勢(shì),道,“我家夫人在中院水榭等著先生,先生請(qǐng)進(jìn)?!?p> “嗯?!鄙蜓詰?yīng)了聲,便跨過門檻,踏步府中。
相較前些日子深夜?jié)撊?,一尋狐跡的那種緊迫感,此刻的沈言多了幾分欣賞沿途風(fēng)景的心情。
這一座府邸并不顯得多少貴氣,但草木竹石,布置得體,墻上壁畫,頗有意境,顯然是受了滄州府城園林之風(fēng)的影響,故清新而不失高雅,甚合沈言喜好。
此外,那曾遇見過的詭異之感此際也沒有顯露,便好似白日與晚間,這周府會(huì)有不一樣的變化。
于是,過得院門,于前方連著長(zhǎng)廊的一處臨水花榭,沈言看到一位絕色佳人正靜靜坐在茶桌邊上,將剛剛自小爐中燒開的水倒入茶壺中。
“周夫人,別來無恙啊?!鄙蜓哉Z氣淡然,踱步走了過去。
身后的老管家擺了擺手,讓左右丫鬟退下,自己則立到自家夫人身后,低眉做老神在在狀。
安素妙起身嫣然一笑:“妾身久聞夫子小筑的沈先生大名,心中敬仰,方才冒昧請(qǐng)見,不料先生如此賞臉,屈身來到周府……”
話音未完,沈言擺擺手道:“好了,安素妙,你這老管家也是知情的,那周文平也不在此處,有什么話直說罷?!?p> “畢竟……如非有些疑竇未解,我可不愿與一只奪人肉身的狐妖坐而論道?!鄙蜓噪p目神光蘊(yùn)起,直直地盯著眼前的夫人。
霎時(shí)間,一股身融天地,萬法交輝的氣息便自前者身上透起,安素妙身子不由輕輕顫了顫。
“先生……是從哪里得來的這個(gè)消息?”額上冒出冷汗,安素妙澀聲問道。
“哼?!鄙蜓岳浜咭宦?,神目收斂,撤去那唬人的威壓之法后,淡淡回了句,“你那狐貍洞里的人?!?p> “果然是他們。”安素妙緩過氣來,恨恨說罷,便忙起身告罪,“沈先生,你且聽我解釋?!?p> “我并非強(qiáng)行占了安氏小姐的肉身,此事是你情我愿,先生法眼通天,當(dāng)能看出,我這身子并無怨氣留存?!?p> “喔?”沈言當(dāng)即仔細(xì)打量起安素妙,果真不曾有一絲怨氣殘留,臉色緩和下來,問道,“對(duì)那安氏小姐,可有哄騙之舉?可有承諾在身?”
“皆不曾。”安素妙趕忙搖頭說道,“先生且聽我言明此事前后具細(xì),便知妾身有無罪過?!?p> 于是,就將其在人世十年的經(jīng)歷娓娓道出。
原來,在那安氏小姐與周府老爺新婚幾年后的一個(gè)冬日,安素妙因與千狐洞生了嫌隙,叛洞而出。
彼時(shí)后者妖體被打得潰散,一路逃入青陽縣城后,終于乏力不支,無法維持人形,化為紅狐真身跌倒在周府門前。
那一日,正值大雪飄飛,周府老爺和安氏小姐自外頭回來,下了馬車,看到一坨紅色的物什半露在雪地中,走近了一瞧,居然是只還有幾分生氣的狐貍。
二人便救了下來,好生照看于院中。
如此過了兩月,等到來年春歸,安素妙傷勢(shì)總算痊愈了幾分。
而念及外頭危險(xiǎn),在府中呆著也舒心,她便不曾想過離去。
于是每日,看安氏小姐打點(diǎn)內(nèi)事,周府老爺在院中吟詩(shī)作畫,久而久之,也化作人形,像模像樣地學(xué)了起來。
也便是這段光景,讀了幾本《書生與狐》之流小說志異的安素妙竟對(duì)周府老爺生出幾分愛慕之心。
兼之安氏小姐從百草堂老堂主那得知自己身懷絕癥,后者便起了一些異樣的心思。
但她到底不是那等冷血的吃人妖怪,對(duì)安氏小姐下手是萬萬做不到的。
于是,安素妙找了個(gè)周府老爺不在的夜晚,化作人形與小姐交談。
小姐初時(shí)驚慌不已,便要喊人前來,但發(fā)覺是自己所救的狐貍后,又分外驚奇。
而等安素妙言明來意,安氏小姐沉默良久后,居然答應(yīng)了下來。
彼時(shí)偶然路過,聽到這番談話的老管家曾現(xiàn)身阻止,但也不曾改變其人的決斷。
沈言聽到這,眼神猛地朝著一旁沉默不言的周府管家打量了幾眼,確定其不曾被控制,也并非妖鬼之流后,不禁一默,嘆道:“如此說來,安氏小姐倒還真是一個(gè)癡心的主,想必她提出的唯一請(qǐng)求,便是要你奪了她的肉身,舍棄自己的狐體吧?”
“先生明鑒?!卑菜孛钫f道,“安氏小姐不曾將自己身懷絕癥之事告訴老爺,只想著多廝守一日便是一日,但這終究不是辦法,于是,等知曉妾身的來意后,便如先生所說,要妾身占了她的肉身,待她照顧老爺?!?p> “你答應(yīng)了。”沈言淡淡道。
“……是,妾身答應(yīng)了?!?p> “那你也是個(gè)癡心的人。”沈言說罷,不禁回憶起自己記憶中的周府老爺,此人雖說有幾分氣度文采,但也只是中人之資,不曾想竟有一人一妖愛他到這般地步。
一個(gè)甘愿讓狐妖占了肉身,一個(gè)甘愿放棄百年妖體,行那奪舍之事。
不過這般說來,很多疑竇就能解開了,比如沈言神目為何不曾完全看出安素妙的形體,又為何安素妙修成人形,卻不能完全控住自己的狐騷味。
這一切都是因?yàn)榘菜孛钜殉蔀榘肴税胙?,魂體是狐,身子卻是人。
“也難怪周文平那一段時(shí)日對(duì)你神魂顛倒,全然不顧人道倫理。你乃純狐之魂,天生自帶魅惑,他一個(gè)毛頭小子,又豈能懂得什么東西?!鄙蜓缘f著,目光掃了一眼安素妙。
“而你以人身行走人間,亦不知倫理為何,只知周文平為老爺之子,愛屋及烏,要待他好些……故賞春折桃花做成香囊相送,夜里無趣也會(huì)點(diǎn)燈相邀……當(dāng)真是,不識(shí)禮法?!?p> 安素妙聞言,臉色訕訕。
“罷了,此事我雖得知,但盡了那段緣分后,便也與我無關(guān),也莫問我是如何得知的。”沈言說罷,看著安素妙,“你還是說說,你家老爺是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