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梧桐樹下走過,步向了這山頂?shù)奈ㄒ灰蛔ㄖ?。從外看去,似是一個用作祭祀的神殿。
神殿建式精巧,極盡奢華之能,雕梁畫棟、金鏤玉砌,不知耗費了多少珍貴至極的材料,可卻又不過分彰顯豪闊,只有莊嚴肅穆的儀威,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威可以再明白不過地被感知到。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這里宛如毓秀聚靈,沒來由地生了一股親近之感。不單單是自己,小錦好似也頗為在意這里。她停棲于那株參天梧桐之上,卻無時無刻地不在朝這個方向瞥著,就像是其中藏有什么吸引她的珍寶似的。
隨著少年繼續(xù)走近,抬手撫過霧云白玉質(zhì)地的玉柱,踏足九階的聯(lián)云星梯,跨過天虹冕門,神殿的內(nèi)部景象便徹底展現(xiàn)于眼前。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通體由云理紋巖精雕細琢而成的雕像。
那雕像刻畫的是一位極美的女子。鬟鬢高綰,華貴卻不失平易;額細眉淡,靈動憐人,一雙鳳眼活靈神朗;玉鼻挺翹;還有那雖為石雕的朱唇,卻竟有一分柔潤之意。
女子身著云綾飄帶,周身似云霧繚繞,腰身纖細而優(yōu)美,腿圓潤有致,雙足赤裸,如云雀般輕盈矯捷。一眼看去,恰似一只嬉戲于云端的鳳凰,高貴、不染凡塵,遠不是凡人可以接近和觸碰的。
少年于雕像前站定,執(zhí)禮如儀地躬身作揖,如同一個最為虔誠的信徒。
“這位神主是……”
見少年重新直起了身,少女遲遲地發(fā)問。
沒有即刻回答,待再度領(lǐng)著她繼續(xù)往前走,他才緩緩給出答案:“這個神殿是為天凰神女而建的?!?p> 那這里供奉的自然就是天凰神女了。
少女了然地頷首,卻又不免疑惑。
天凰神女對于建蒼民眾來說并不算太過陌生,據(jù)聞,她乃是活在千年之前,建蒼還未立國之時的人。傳說,在越族還猶自肆虐于九州的時候,她救人間于水火,還為建蒼得以立身而做出了極大的努力。有關(guān)于她的傳說其實并不多,這些傳說事跡也都模棱兩可,真假之辭并不足以大信。但這樣一個不知其實的人物,對于建蒼來說卻是家喻戶曉的。
這些事,少女都是知曉一些的??墒?,外界傳言,這寂梧山,不是因有陣亡神音軍將士安眠于此才被列為禁地?據(jù)此看來,這里就算不去供奉些亡軍將士的牌位,也不應(yīng)該供奉這樣一位傳說中的人物才對。這樣,不是有些太奇怪了么?
想不通其中的關(guān)竅,少女也沒有向少年進一步探詢的意思。畢竟,此事應(yīng)當并不是能夠隨意說道的,她還不想因為她的隨口一問而讓前面那個冷淡古板的人不高興。本便已是板著一副令人敬而遠之的表情了,無法想象他不高興起來又該有多么讓人不自在。
緊跟著少年的腳步,從神臺后的通道折向了起居之地。
不算太大的房間列了一道,僅僅有十數(shù)個的樣子,可卻都似是空無一人的狀態(tài)。唯有左邊的一間窗扉半掩,看樣子,是這個古板少年所住之處了。
走到通道正中,兩邊居室之間的地方,少年轉(zhuǎn)過了身,看向少女。
“那邊的房間,你隨便挑一個住下吧?!?p> 少年的左手抬起,指向了少女右邊的那些空房間??此@架勢,似乎是想要就此撒手不管,任她去挑揀了。
少女并不意外,他那冷淡的性情理當便是如此做派。輕輕地頷了首,她這便準備去隨意挑一個。
“我住在另一邊,有事你可以來找我,但最好少來。除此之外,這神殿之后的地方,你都可以隨意走動?!?p> 見她半轉(zhuǎn)了身子,少年又丟下這一句,便徑直離開了。
看著他那般干脆地消失的身影,少女不禁撇了撇嘴。
走到第一個房間前,打開了門扉,微詫地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不像是自己所預(yù)料的那般落灰積塵,反倒是井井有條,纖塵不染。本以為他一人居于深山,或許照料不來這么多地方才對?,F(xiàn)在看來,卻好似是將一切都處置得十分妥當?
房中陳設(shè)很是樸素,除了必要的桌椅床鋪外,并沒有多少余物。雖然自小錦衣玉食,但她對此倒并無什么不滿。
微微掃了一圈后,她便收了目光在一旁坐下,神思愣忡間,思緒不禁渺遠。
她便這么留在這里了?在這個外人絕無可能活著走出的絕地寂梧山?
即使到了此刻,她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本以為再無處可去的她,現(xiàn)如今卻又有了這么一個安身之所。該說是幸運么?又或是因果使然?
那個垂釣的千機老者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是她真的命數(shù)如此,注定要又一次在此地化解了危機,又或僅僅是自己下意識遵行后偶然之下的必然?
她不知道,一切她都不曾知曉?,F(xiàn)在,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在往后的一段時間中,自己怕是就要居于此了吧……
不過,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那個冷淡寒涼的少年會讓自己留下?
難道真的是如他所說的那般?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少女抿了抿唇,一時沉默了下來,室內(nèi)重新恢復(fù)了寂靜。
神殿之外,少年孤身立于山崖。視線之中,旭日初升,一分分地將冬日僅有的這一份溫暖與光明擴充于整個大地。
在這陽光的照射下,大地上的一層薄薄冰霜也有了消融的跡象。
眼瞳不禁微凝,永冬不化的玄冰,真的能被暖陽融化么?
他許久地沉默著。
心中再怎么思量,也仍是想不通,自己倒底是怎么說出讓那個少女留下的話的。他一向都是嚴苛地執(zhí)守規(guī)度,此事雖然沒有違了什么寂梧禁令,她也確實有了進出寂梧而不死的資格。但,他不該做這些多余的事才對。
袖中的手無意識地緊握,指尖觸碰到了深藏其中的竹笛。
是因為想再一次聽到她的曲?
還是不忍那樣的撼心之音就此消逝?
或許兩者兼而有之,但也絕無可能僅僅是因為她隨口所言的無處可去。
無論自己用怎樣的理由解釋這一反常的行為,似乎都不曾有十分信服的感覺。
思得越多,心緒便愈加紛亂了起來。
從未有過的情形。
深長入鬢的眉漸漸蹙起。
習慣性地舉起了墨玉簫——自小便是如此,每當他心生雜念,便會借音曲消除一切心念。近些年來,他已幾乎不是為此才會舉簫了。
寒蕭的音符緩緩自長簫中流淌而出,如一陣自極地升起的凜風,將吹拂過的每一寸大地,都封凝至寂。好容易因日出而有的一點溫度,霎時消弭。萬物都沒了聲息,唯有這一曲孤絕的凄愴。
孤山一世自無倫,影蕭孑立淵幽深。
林巖禁絕莫允入,琴簫空寂無人聞。
晨昏唯有英靈伴,晴雨莫測銀星損。
玄冰難化未得見,平生當作寒凄魂。
棲息于梧桐枝上的雛凰忽而被這簫聲吸引,禁不住地展翅,在少年身遭打量盤旋著,似乎窺得了少年簫曲中的心緒,想要借此給予些力所能及的慰藉。
看著這只雛凰的親近之態(tài),意識到了某件事后,少年的瞳中忽而閃過了一絲異色。
不記得多久以前了,他第一次從上代大宗祭那聽到的讖言。
“鳳凰棲梧桐,孤影此無再。凰去九萬里,若隨天命改?!?p> 他的命運,難道會因此改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