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緊握著一根金色的梧桐葉梗,這是那個林中相遇的寒涼少年送給自己的金色桐葉所僅剩下的部分,其它的,都已是在巫真的蠱毒消耗下被徹底侵蝕殆盡了。
雖不知這剩下的葉梗還有何用處,但她還是下意識地將之緊握于手心,拼盡自己全力,再不計后果地向那片梧桐林中沖去。
小錦終于身形略顯慌亂地自崖下沖了上來,又展翅匆匆追上錦霏凰,與她一道向那禁忌之地逃去。
兩名灰袍巫者也緊跟著跳上崖頂,在看清了錦霏凰奔逃向的地點后,俱是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同伴。
“那便是傳說中的寂梧林嗎……”
巫彭低聲自語著,似乎一時有些猶豫不定。
“巫彭,走,我們?nèi)⒛切⊙绢^抓回來。我倒要看看,這寂梧林倒底有多厲害?!?p> 一瞬的驚異后,巫羅卻是沒有絲毫畏懼之意,當(dāng)即便想要尾隨錦霏凰闖入寂梧林中。
但巫彭性情穩(wěn)重,還是力求穩(wěn)妥地先將巫羅叫?。骸奥琢_,不可輕舉妄動。祖訓(xùn)有言,巫祖殞于寂梧,后輩子孫當(dāng)避之。這里,絕對不可小視?!?p> “祖訓(xùn)只是說‘當(dāng)避’,卻沒有要我們一定遠離,不得踏入。我們?nèi)羰遣贿M去,這天命之凰可就要被那丫頭給帶走了!”
巫羅性子略顯沖動,并不能理解巫彭的擔(dān)憂,反而極力勸導(dǎo)道:“巫彭,你看,那丫頭已是逃下了這崖壁,再不追,可就真要讓她逃進林中了。我們快些擒住她,也能避免過于深入。況且,我們兩人聯(lián)手追索,卻沒有能將之拿下,這要是傳出去,可未免也太難聽了……”
巫羅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巫彭也有些舉棋不定。
其實,他內(nèi)心是偏向于繼續(xù)追索的。不說別的,就算是為了一雪被錦霏凰那么狼狽地困于疏林的恥辱他也要追上去。但是,一貫的嚴縝卻讓他不能這么冒失。而且,他心中總隱隱地覺著有不好的預(yù)感在擾動著自己的決定。
眼看錦霏凰即將踏入林中,一旁的巫羅也在心急地催促著,巫彭沉吟片刻后,終于還是一馬當(dāng)先地沖下了崖壁。
一步踏入林中,熟悉的鬼音瞬間充盈于整個腦中,鋪天蓋地的眩暈感也緊隨之而來。
當(dāng)下,錦霏凰已是虛弱到了極點,但她還不敢就這么倒下,這才剛剛踏入寂梧林,遠不能保證那兩個越族十巫就會立刻斃命于此。他們的功力要超出自己不少,應(yīng)當(dāng)是能強撐一會兒的吧。
強忍著繚亂心神的鬼音侵襲,她艱難地繼續(xù)深入了幾步。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次的鬼音對自己的影響似乎要比上次減弱了不少,但以她現(xiàn)今這般奄奄一息的狀態(tài),也實在是說不上好過多少。
下意識地想要效仿上次,取笛吹奏,以削減一點鬼音對自己的影響。卻在手探入袖中的那個瞬間,才發(fā)覺,她的袖中已然是空空如也了。
是啊,流碧玉笛,也已被她留在了錦家。
無奈之下,只得以最笨拙的方法,舉起雙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手頭的動作不可避免地致使原本緊握掌中的葉梗松了松,差點兒自手中落下。
錦霏凰下意識地又抓緊了松落的葉梗,看著靜靜躺在手心的金色葉梗,她突然想到,無絲竹,也未必不能奏曲。
俯身撿起地上的一片落葉,桐葉雖落于地,卻并未如凡品一般枯萎,反而還保有一定的水分,恰恰是最適合用來吹奏的程度。
將葉片輕抵于已然蒼白干澀的唇間,微顫著唇屏氣而呼,手指細細調(diào)動著葉片的方位,一曲輕快悠揚的曲便自這一片簡陋的桐葉間流淌出來。
曲子的效用遠遠出乎錦霏凰的意料,在自己的吹奏之下,一直縈繞在自己耳畔的鬼音幾乎消散殆盡,連帶著,這周圍一片的鬼音都是淡了下來。也同樣,包括了巫彭與巫羅剛剛踏入的那一片區(qū)域。
耳邊的鬼音驟然涌入,兩個巫者俱是在那一瞬間感到了無與倫比的痛苦。這鬼音,簡直就如天生克物般對他們擁有巨大的威力。但所幸,不遠處那一道素白的身影處傳來了悠揚的曲子,極大地緩解了他們的頭痛欲裂。
即便頭依然感到劇烈的疼痛,但較之一開始,卻是要好得太多了。
“這莫非……就是……建蒼音術(shù)……?”
巫羅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耳朵,因過大的動作而揉撇得不規(guī)整的袍檐下,略微顯露的一只眼睛已然有了無數(shù)的血絲顯現(xiàn)。
“可惡!快些……將那丫頭捉住……離開這里……”
雖然無盡的鬼音在折磨著自己,但巫羅卻依舊是不肯退后一步,一個勁地咬著牙向錦霏凰的方向繼續(xù)前進。
巫彭雖然也是不好受,但他還猶能保持一分理智。此刻,他心中卻是陡然升起了一絲危機感,退意也同樣開始在心底萌生。他想要勸下巫羅,暫且與他一同退出此林,但巫羅此刻已是聽不得他的話,早就抬步追向了錦霏凰。
巫彭無奈,只得狠下心跟上了巫羅的腳步。
那個丫頭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多大,想來擒住她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大問題。這么點路,真要撤出這里也不是什么難事才對……
帶著這一絲僥幸,巫彭努力地說服著自己安定下來,與巫羅一起襲向了錦霏凰。
察覺到身后的兩名巫者再度窮追不舍地黏了上來,盡管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力再抵抗了,但最低限度地奔逃她還是沒有放棄。于是,她便這么踉踉蹌蹌地移了步,邊斷續(xù)地吹著曲,邊向寂梧林的更深處走去。
沉沉的夜色下,無月之夜沒有給山巔帶來半點光明。孤絕的少年立于一塊巖上,遙望著被層云遮掩的夜空。
那被抹去了一切痕跡的命理繁星,就像自己渺而暝昧的命運,一絲一毫的蹤跡都不可探察。自己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都是一樣的被迷霧籠罩著,不可捉摸,惶然無向。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他將一輩子都守著這座山,這片林,懷揣著遙不可及的奢望,終老山林,遠絕人世。
靜默與死寂,是自己唯一的伴侶,冰冷與凄涼,是他一生的歸宿。無人可解,無人可慰,如是而已。
那曾經(jīng)的一曲,春陽暖地,萬物生發(fā),只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終究是不可觸摸的鏡中花水中月罷了。他終究是,只能居住在這永夜寒冬之中,心若玄冰,終年不化,堅若磐巖,難以撼動。
漠漠地低下頭,古井無波的深黑眼瞳凝住了一切感情。心中的所念被自己迅速地清除著,排出一切可能影響自己心境的因素。
可是,腦海中,那一曲春回大地竟又開始自發(fā)地不斷傳響了起來,一分分地消融自己對自己的狠厲無情。
強行抹除的心念在輕輕撩撥著,讓他幾乎要制不住,一股怪異的感覺驀然生于心間。
是錯覺么?
他怎么感覺這曲是如此的真實。遠遠不是從回憶中響起的那般渺遠,而是近在眼前的生活靈動。
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再次演奏予他一般!
突然睜開合上的眼,凌厲的視線投向了山腳的寂梧林。
是她?!怎么會?!
劍眉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他不禁有一絲遲疑。但這絲遲疑,卻在感知到跟隨在她之后闖入的兩人的氣息后,煥然消逝。
只見,那一道寒涼孤絕的身形驀然一閃,瞬間便消失在了這頂端的山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