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雀入九仙。
五更二點,天色晦冥。長安城的空氣霏微沁涼,薄霧游移,待漏院里手持笏板的大臣跺著腳,小聲碎碎,漸響漸遠(yuǎn)。
乍然,有音合奏。
鼓自內(nèi)發(fā),曉聲隆隆,龍尾道前、漢白玉地基上黃琉璃瓦重檐頂鴟吻旁兩只白翎黑頸羽毛的鳥兒揉開了眼,掠過九仙門、諸街和奔忙的警眾,輕車熟路,飛到啟了門坊市的兩棵大梧桐樹上,啄起了蟲。
大明宮,含元殿內(nèi),就像雁塔里和尚的悟禪與鐘聲,每日最無聊亦是最迂腐的常參時刻又開始了。
“爾等奸賊,足恭小謹(jǐn)、巧言令色!自先帝踐阼定鼎前,叔父從龍最早,且不論功績,爾等晚輩不尊年尚齒,膽敢誣我謀反?”
黑舄起顏、武弁傲然,來自彭城的龍駒鳳雛、著紫袍繡五彩麒麟踏祥云圖鑲緋玉寶鈿,腰環(huán)玉梁金筐真珠蹀躞帶掛爛花刀衣百折鍛打鳶錦刀、佩紫綬金玄武袋的男人開口辯厲,其曾是十六衛(wèi)之一的左威衛(wèi),官拜上將軍,現(xiàn)封楚椿侯領(lǐng)十三上等折沖府的項家后人,名籍,單字一羽。取光羽如琬琰,飛颯如冰鍔之意。
“陛下明鑒、國祚永年!老臣曩昔以弱冠齡西出均赭山,鳴鞭白馬驕、踏風(fēng)吟歌謠,處江湖之中自在逍遙。但干戈起、狂瀾卷,大廈將傾、國之既倒,‘時安’危急存亡之秋,我雖自外,然亦知家國亡匹夫有責(zé)也!霎時舉大纛、救黎庶,星火起燎原、旌旗蔽云空。老臣與先帝結(jié)于亂世,知于酒饗,深于沙場,熟于山林,終于太平。先帝崩殂、溘然而去。一別經(jīng)年,暮去朝來顏色故,齒危黃發(fā)不念龜鶴,三十功名化作塵與土,時安尚且分秦、唐,先帝所托遺愿未成,老臣何聊以私異心?!”
其叔父正是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的股肱大臣開國武公項梁項肇仁也。
話音剛落,本就涇渭分明的隊伍愈發(fā)明朗,右方皆是以項梁為首的投誠派,另一方則是以三司憲臺御史大夫張則有、大司寇刑部尚書陸虞、大理寺卿徐硯坤為首的獬豸冠派。
“汝項肇仁私邑屯兵此何謂?方圜四境,蟲聲四起。前有列國之大讎秦,竊國之罪未判宣,左之天狼漢,弧矢未滿,后有蠻夷樓蘭未破,爾等莽將結(jié)黨營私、暗自扎營、目無準(zhǔn)繩,且將國之法器置于何地?!”
率先發(fā)難的是御史大夫張則有,他是個執(zhí)象牙笏留有山羊胡的精瘦老頭,只見他跪坐的腳稍稍挪了挪,上身微屈,目光炯炯,勢必以尖銳的言語將那項梁置于死地。
項羽回首,往左瞟了張御史一眼,四目相視,嗤的一笑,特意把自己隨身的金龜袋露了出來。
“哼!微臣不敏,不知楚椿侯露出隨身信物圖何意?”張則有吹著胡子,大聲慨然說道。
項羽沒料到這廝會如此“耿直”,登時尷尬著把金龜袋悄咪咪地又藏了起來。
“楚椿侯身為朝廷三品重官,多多少少還是得注意下自身形象,莫要像個稚子蠢漢一樣行些頑劣之事?!贝罄硭虑湫斐幚ぬN藉一笑,意味深長地看向項羽,以及他右方的武將們。
武皇萬乘之主、統(tǒng)御百官,武將繁多,但官爵高者二三矣。文官盛氣權(quán)尊中央,武官垂弱私邑偏遠(yuǎn),大抵是怒不敢言。
項羽不怕這些,倏忽顏變,屆時捏拳,眸子澄湛地盯著大理寺卿,“倷個倒包戇頭二胡卵子,指桑罵槐的寶貨,算得什么東西?”
他直來直往慣了,一言不合便有殺氣四露。若非在朝堂,還會管你甚么身份?甚么爵位?
項羽最看不過眼的就是此僚,這個身長五尺、猴腮尖嘴、城狐社鼠之徒!他不覺解氣,又聲色俱厲道:“大理寺掌刑獄案本應(yīng)廉明公正,可這廝私收賄賂、攬權(quán)納賄,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多少人抱屈銜冤,多少人屈打成招,高官子嗣橫行霸道欺男侮女視而不見,鋃鐺入獄只消一紙帛信、兩箱銀子、幾番好話,眼瞼只為黃金開,你恁什么來得硯坤之名??!”
“陛下令我等朝參自由言論,連稽首拜舞等禮節(jié)都一并省去,可朝堂之上,龍威之下,項籍你休得誑語!”
殿后,正在龍榻旁小杌子上參瞌睡的李嘉魚猛得一顫,“垂死病中驚坐起”,這位南有嘉魚、洵美且好的燕婉姑娘,揪開彎月眉、眨著杏花眼,一臉懵逼的回頭看了眼廷下那個瘦老頭。嘟囔一句,“吵什么嘛!”
“魚兒醒了?”
循聲音來處,氣度雍容、身著袞服頭戴平天冠的女人正坐龍榻。
榻后八扇掐絲蓮花折屏,海水、江崖、拐子、折枝花、寶相花、纏枝蓮,八紋爭艷、斧鉞飛龍。
“皇姑母,啊不......姑母皇帝陛下,嘉魚沒睡沒睡沒睡的。”李嘉魚吐了吐舌,軟軟地回。她在心中快罵死自己了,第一次隨皇姑母上朝就去見了周公,笨死了笨死了!
“還沒睡,朕看你腦袋一搖一搖的,就像那地上的時夜啄食一般。怎么,連朕最喜愛的小嘉魚也要欺瞞朕了嗎?”女人佯怒,將臉一板。
“不敢不敢,姑母皇帝陛下,嘉魚不敢,嘉魚錯了,盡怪昨晚興奮要與姑母皇帝陛下朝參一宿沒睡?!崩罴昔~雙手合十平放在并緊的雙膝上,后又連忙解釋。
“哼!不敢就最好,我看你這小丫頭每天瘋瘋鬧鬧、跑東跑西的,是要與你物色個好人家,治治你這野劣的性子。”
李嘉魚嗅到一絲貓膩,頓時苦起臉來。涼涼!
“你瞧這楚椿侯如何?”
李嘉魚回頭一瞅,沖著九華牡丹珠箔的簾子外瞧得仔細(xì)。
“身軀凜凜、儀貌疏朗。率性而為、魄力驚人,嘉魚聽說其能力拔山兮,能舉鼎千斤,三起三落,而這在彭城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未觀形貌,先相心田,他心不寧,不甘久居人后。心有良善,卻剛愎自用不聽忠言。其目重瞳似狼,面如虎,鼻圓潤達(dá)印堂,命門窄小,有良妻卻早夭,東西二岳突直,上停旺火有吞噬天庭之意,定非佐定江山、忠鯁安邦之良臣。”李嘉魚眨著眼,繪聲繪色道。
又替其辯解一句,“但相比于那大理寺卿魚兒覺得還是好上一些的。”
心中卻念:楚侯爺模樣好看,可哪里有我李白哥哥俊俏?
“阿秋!”
李白揉揉鼻子,納悶著,偶感風(fēng)寒?
遠(yuǎn)處,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吳地下著小雨,仿佛每次老天爺布雨都像是為了哀悼生靈的死去,或許一場雨,能洗滌它們的靈魂,使其以樸實的身份重歸自然。
昨晚實在荒謬,鯉袖節(jié)過得好好的,突然闖進來一只怪物,聽說那怪物喜歡吃相五掛,名字叫奚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