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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君可下蒼龍窟

第四十六章 空山曉月

問君可下蒼龍窟 青壺齋主 14089 2020-04-02 10:29:57

  恒雨還從馬上躍下,發(fā)絲微亂,衣衫上濺了些泥水。

  霍仲輝望見她過來,便不由得微微皺眉,此時亦有些面色不善,放開馬韁,立在原地看她如何。丘胤明尚未從方才的無奈和惱火中轉(zhuǎn)還,面對她突然出現(xiàn),頓覺忙中添亂,心中忍不住埋怨了幾句,可隨即想到,原是自己唐突設(shè)計,一意孤行,將她蒙在鼓里,怎可遷責(zé)于她,于是又連連暗罵自己處事不周,心里不踏實,面上自也尷尬,只能故作鎮(zhèn)靜問道:“你怎么來了?”

  恒雨還朝他投來的眼神里怨氣分明,只淡淡回了句:“我不能來么?”不再理他,徑直轉(zhuǎn)身對霍仲輝道:“師兄,這樣的大事為何不同我商量一下?”

  霍仲輝泰然道:“原來史頭領(lǐng)都和你說了??茨憬談谛膫?,不宜奔波,就讓史頭領(lǐng)照顧你,沒想他還是這么守不住話?!敝钢切苄苋紵拇蠡鹩值溃骸斑@回有丘兄相助,事情辦得順利。”

  恒雨還看了看火場,再朝一聲不響望向別處的楊錚顧了一眼,收回目光又問霍仲輝:“是誰?”

  “杜羽?!被糁佥x輕嘆,“兄弟一場,我也不想走到這步,只能怪他自己選錯了路。”

  “二師兄呢?”

  “我派他出去打探消息了,還沒回來,不過說好若不在此便在京山縣碰頭?!被糁佥x見她無甚表情,亦不發(fā)話,便道:“既然來了,就一起走吧?!闭f罷,自顧轉(zhuǎn)身招呼眾人。

  丘胤明站在數(shù)步之外,見恒雨還目不斜視地上了馬,頭也不回地催馬沖到了前面,只得無奈隨后,懊惱之余,一路衡量,等到了京山之后,是否該向她坦白所有真相。

  眾人連夜無語急行,天明之后入京山縣城,找了家客棧暫歇。

  未時將沒,丘胤明立在門口觀望陰沉下來的天色,聽身后一名隨從心急慌忙地向霍仲輝敘說。誰能料到,次仁東珠竟被龍紹擺了一道!

  三日前,次仁東珠領(lǐng)著三十來人離開應(yīng)城后,即分了四隊,在往西去的幾條道上望風(fēng)打探。說來也是次仁東珠不善偵察暗訪,又時運不佳,偏偏遇上了貫走江湖且身在自家地盤上的龍紹。據(jù)這名回來報信的隨從說,前日跟隨次仁東珠從南面打探回來,欲往京山縣落腳,行經(jīng)一片山林,天色已暮,道路崎嶇難行,不知離縣城尚有幾多路程,恰躊躇不前時,有熱心山民指點,將一行七八人從小徑領(lǐng)至一岔路口,豁然一間茅店。

  當(dāng)時人馬俱疲,見山民店家十分熱情好客,眾人都沒防備,幾碗酒水下肚,先后翻倒。醒來時已在一處山洞里。手腳皆被捆牢,次仁東珠更是被綁得粽子一般。龍紹笑吟吟地將前因后果道出時,他們才知道,早被他盯上了。

  原來,當(dāng)日早先,龍紹的手下就認出了大大咧咧走在路上的次仁東珠,于是龍紹集了人手一路暗隨。龍紹的跟班,陸長卿的二徒弟伍通海老家便在此地,熟知地頭上一干綠林盜匪。這些人忙時漁獵,閑時剪徑,形象本就和山民無二。受了龍紹的指使,喬裝成攤販,樵夫等,坐等岔路口,果然不熟地形的西海盟人馬問了幾次路,漸漸走上了一條既遠又不好走的道,最后被引到那家黑店。

  說到此處,那隨從將一封信遞給霍仲輝,道:“這是龍紹寫給頭領(lǐng)的信,說約了你和丘公子盡早至那山洞會面?!?p>  丘胤明聞言,心中忽想,難不成龍紹把霍仲輝的事都對次仁東珠說了?回頭看向霍仲輝,見他撕了信封,低頭閱讀時臉色有變,下意識問道:“霍兄,信里說的什么?”

  霍仲輝微微瞇了下眼,將那信團了捏在掌心,冷笑一聲:“自然是將二弟押在手中當(dāng)人質(zhì)來威脅我。哼,我難道怕他不成。轉(zhuǎn)眼對那隨從說:“你現(xiàn)在就回去告訴他,我們明日去會他,讓他派人明早辰時前到這里來迎接帶路?!?p>  隨從得令,即刻上路?;糁佥x朝丘胤明搖了搖頭,道:“二弟怎么如此莽撞,這事要被傳出去,真讓我西海盟顏面掃地?!?p>  丘胤明道:“算了,龍紹是個精明的,防不甚防?!毙南聟s生疑,若龍紹已將霍仲輝和丘允密謀之事高知次仁東珠,不知次仁東珠會作何想,想必不會輕易相信。正妄自猜想,兩頭權(quán)衡間,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雷聲,繼而帶著塵土氣息的疾風(fēng)穿堂而過,眼看大雨將至??绯鲩T外,只見天上陰云密布,旁邊染坊的人急忙出來收拾晾在場院上的布匹,他忽然想到,恒雨還和楊錚一起去市集上望風(fēng),以便接應(yīng)派出去的人,未曾帶得雨具。

  早些時候,恒雨還似乎還在和他鬧別扭,不知是怪他之前無所作為,還是對近日所行刻意隱瞞,對他愛理不理,午飯后不聽他的話去休息,反而執(zhí)意和楊錚一起去望風(fēng)。此時又念,她昨日錯過宿頭連續(xù)趕路,丘胤明暗暗嘆息,趕忙向客棧掌柜借了傘,匆匆出門而去。

  縣城不大,過了穿城而過的河,便是市集了。過橋的時候,豆大的雨點就已開始零散落下,迎面走來楊錚和十多名西海盟的手下,卻不見恒雨還。楊錚遙指河邊一家茶鋪道,恒雨還郁郁寡言,想是盟主過世,她無法釋懷,說想在外頭坐一會兒,讓他們先回。

  依言尋去,走到那間茶鋪外時,已是雨若珠簾。茶鋪臨河那面有延伸而出的一小片空地,氈棚下設(shè)有兩副桌凳,外頭風(fēng)雨飄搖,幾個躲雨的茶客都縮在屋里,只有恒雨還一人坐在四面透風(fēng)的氈棚底下,朝隔壁煙氣氤氳的豆腐坊里瞧著。

  丘胤明在茶客和伙計的注目下徑直走到后面,在恒雨還旁邊坐了下來。恒雨還微微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看見你了,在橋上?!憋L(fēng)不時地將雨點吹到她身上,見她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丘胤明不語起身,脫下外袍搭在她肩上。恒雨還伸手將領(lǐng)子拉攏,又自顧向豆腐坊里看。

  豆腐坊和茶鋪后面的氈棚只隔了條籬笆,透過開著的窗戶,但見斗室中,一對母子正在忙碌。剛煮開的豆?jié){熱氣蒸騰,空中漂浮著濃郁的豆香味。

  茶鋪伙計上前陪笑問道:“客官喝茶?”

  丘胤明指了指恒雨還面前的碗道:“和她一樣的。”

  “好嘞?!被镉嫶饝?yīng)著,很麻利地回頭準備,不一會兒端著碗笑呵呵走來,道:“姑娘選得對,這是我們當(dāng)?shù)厝硕紣鄢缘牟?,幾百年傳下來了,出了這地界,外頭可吃不到?!?p>  茶碗里一蓬米香撲面,只見那茶湯上浮著碎碎的炒米粒子,一點芝麻,一點茴香,確和別處有些不同。丘胤明笑了笑,問道:“最近生意還好啊?”

  看這大雨當(dāng)頭,也不會有客人來光顧,那伙計便不忙著干活兒,和丘胤明雜七雜八地攀談起來,一會兒說到年頭雨水太少,眼下又太多,今年收成恐怕不好,一會兒又說,縣太爺剛上任不久就翻了一樁冤案,皆大歡喜。街頭巷尾之事,往來商旅所傳,雖不相干,倒也悅耳。恒雨還時不時側(cè)過頭來聽上幾句。這時,伙計忽然指著對面豆腐坊說道:“王家婆子的豆腐做得好咧。也不容易,寡婦一人把兒子拉扯大,好在心寬,守個小店,過得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p>  丘胤明見那做豆腐的母子正在點豆腐,忽生一念,對伙計道:“借我個碗?”伙計一口答應(yīng)。丘胤明起身跟了去,不多時,竟端著一碗冒熱氣的豆腐腦回來,端正放到恒雨還面前道:“看了半天,不吃豈不是說不過去?”見她微微低頭幾不可察地向碗里嗅,笑道:“放過糖了,趁熱,好吃?!?p>  恒雨還澀澀一笑,拿起勺子慢慢吃著,邊道:“我……并不是怪你。我怨我自己……”

  “別多想?!鼻鹭访髦е饪粗?,心下思索,只要霍仲輝和自己暫時為著共同的利益,一道對付龍紹,狄泰豐等人,事情的真相還是再瞞她一陣為好,否則一旦她和霍仲輝勢不兩立,既讓她難為,又將釀成僵局。

  雨勢直到傍晚才弱,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丘胤明才將次仁東珠被龍紹抓住的事情告訴了恒雨還。恒雨還聽后直搖頭道,二師兄是個粗枝大葉的,所以向來極少做這些探消息的活兒,看來眼下真是人手稀缺。又對丘胤明說,早先聽楊錚講了誅殺杜羽的經(jīng)過,回想當(dāng)年玄都學(xué)藝時,雖然七人有些脾性不合,可同門一場,又一起長大,怎能沒有情義,如今落得自相殘殺,實令人感喟傷懷。

  天色將暗,街上無人,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傘上滴滴入耳,恒雨還正說道:“早些時,四師兄告訴我,杜羽的尸身雖和那客店一同燒了,但他的佩劍他帶了出來。我們玄都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弟子死后都是要葬回去的?!彼焓汁h(huán)住丘胤明擎?zhèn)愕氖直郏p嘆一聲,道:“小時候,五師兄和三師兄最親近,誰知,他倆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就把劍帶回去,算是給師父一個交待罷。”

  丘胤明直視前方,想起袁剛一行及春霖山莊的十幾個隨從被自己和霍仲輝全數(shù)滅口,楊錚想必也都告訴她了,剛準備開口再坦白一次,卻聽恒雨還道:“你總讓我不要多想,什么事,總想自己去解決……我不計較。”側(cè)過臉來朝他看著,“告訴我也好,不說也罷。”丘胤明心中一驚,手臂忽的發(fā)緊,不知她所言何事,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卻見她臉上并無異色。恒雨還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頭一次聽說這等事。雖說都是些無辜的,可遇上了……也沒辦法?!?p>  原來她指的和自己想說的一樣,丘胤明暗自松了口氣,覆掌在她的手上,說道:“只要你問,我什么都說。”恒雨還輕輕搖頭道:“沒事。我不問?!?p>  翌日清晨,卯時剛過不久,客棧外傳來馬蹄急響,有人上樓來報,少頃,聽得二人腳步。丘胤明探出房門看去,那二人生得面熟,突然醒悟過來,這不是八卦刀中的二人么。他們怎么會來這里!

  此二人正是八卦刀的田老二和周老四。二人在樓梯上抬眼也望見了丘胤明。仇人當(dāng)前,周老四登時怒火直冒,田老二手快將他一把拉住,小聲道:“四弟,不要莽撞!”拽著他朝霍仲輝房里去。

  霍仲輝得知二人前來,亦是驚訝,確定周遭無人,方問:“怎么回事?叫你們看著祁慕田的?!?p>  田老二躬身道:“事態(tài)有變,特趕來相報,請主人拿個主意!”

  霍仲輝示意二人坐下。田老二道:“祁先生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厲害的。主人見過,那人叫上官靜,就是上回在風(fēng)陵渡讓我等差點失手的那個家伙。功夫了得,我們不是對手。在杭州時,也來過不擇園。是那姓丘的朋友。”

  霍仲輝聽了,面色一滯,卻又繼而心知肚明地輕笑,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丘胤明這么放心讓你們跟著祁慕田去了?!?p>  “嗐?!碧锢隙媛兑唤z得意之色,“他算得了這一件事,可算不了后面。”說到這兒,連一旁虎著臉的周老四都禁不住面露笑意?!爸魅?,屬下先稟告一樁大事?!碧锢隙笆值?,“二小姐和高夜都在我們手上!”

  “什么!”霍仲輝驚道,“此話當(dāng)真?”

  “在我們手上,萬無一失?!?p>  于是田老二將幾日間發(fā)生的事向霍仲輝詳細道來。

  當(dāng)日,六人得令跟隨祁慕田啟程,誰知,還未走出一里地,路旁便出現(xiàn)兩人。六人一看心呼不妙,那文生公子模樣的就是去年在黃河渡口曾將他們打得落水而逃的高手,而另一個酸秀才模樣的也曾見過,雖不知曉武功,可既是祁慕田的朋友,多半亦是江湖異人,不可輕慢。

  原先估算著,祁慕田此行,隨從不過十人,即便有個高夜,到時候還要分心照顧二小姐,中途使個手段做掉他,也有六七分把握??赏蝗怀霈F(xiàn)這兩個不速之客,想要對付祁慕田,可就難上加難了。田老二一琢磨,冒這個風(fēng)險不合算,更讓人著急的是,若那二人已從丘胤明口中得知盟主遇刺的內(nèi)情,那便是換做他們六人性命難保。念及此處,田老二當(dāng)機立斷,自找臺階下,說如今有高人同行,用不了他們,便請告退。

  出師未果,六人也不敢就這么回去見霍仲輝,這田老二在原先八人中最屬沉穩(wěn)多思,當(dāng)時急中生智,因知祁慕田尚要等二小姐,不如暗中盯梢,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機會。

  說到此,田老二道:“我等看到那秀才渡江而去,候在江邊,竟遇上了狄前輩。原來狄前輩奉老宗主所托,往南邊去找丘胤明,無功而返。我當(dāng)時想著,從前替主人送信,也見過幾面,于是,便厚著臉去和他套了套近乎?!?p>  霍仲輝點頭道:“嗯,你做得妥當(dāng)。”

  田老二笑道:“哪里,這都是天意相助。我和他說明來意,他即刻同意助我等一臂之力。我本想回去通報一聲,去了方知,原來主人已經(jīng)啟程了。幸好碰到了正要走的史進忠,這才知道了主人的行程。”

  霍仲輝問:“史進忠跟你說,我此來是為盟主報仇的?”田老二點頭?;糁佥x笑而不語,聽田老二繼續(xù)道:“我便和狄前輩商量了半天,他也說,那姓丘的詭計多端,不可不先握些籌碼。我就琢磨著,論分量,眼下哪還有比二小姐更有分量的籌碼?這才……自作主張。主人莫要怪罪?!?p>  霍仲輝垂目出神少頃,忽然哈哈一笑,對田老二道:“無巧不成書。你大功一件,我怎會怪罪。繼續(xù)說說,是怎么把他們抓到手的?”

  田老二聽了心頭舒暢,一五一十細說。數(shù)人和狄泰豐商議妥當(dāng)后,一面繼續(xù)在江邊等候,一面暗中看著祁慕田和無為的動向。這江上陰晴不定,又等了一天,方見渡船,當(dāng)房通寶引著高夜,恒子寧和東方麟一同上岸時,便已落入監(jiān)視之中。

  出乎眾人意料,似乎恒子寧執(zhí)意要去看一看父親的靈柩,四人并不立即走大路往北和祁慕田會合,只見一番言語糾纏后,房通寶獨自先行,而高夜和東方麟則陪著恒子寧往夏口鎮(zhèn)外那座道觀而去。當(dāng)時天色已晚,原先料著他們即便已見不到靈柩,也會在那里過夜,于是六人和狄泰豐等人趁著暮色,不動聲色地埋伏于道觀四周,想夜里動手。

  和霍仲輝說著這些經(jīng)過,田老二摸著胡子道:“沒想到,他們倒還是機敏得緊,知道那地方不可久留,三個人想連夜上路。呵呵,可我們?nèi)硕?。幸虧遇上狄前輩,否則也對付不了他們?!?p>  霍仲輝道:“你說抓了二小姐和高夜,那個老穿男裝的東方姑娘呢?”

  田老二道:“那小妮子武功算不上頂尖,可人卻鬼得要死,挨了一刀竟還給她跑了?!?p>  “無妨,她和咱們沒關(guān)系?!被糁佥x又問:“高夜怎樣了?他可已經(jīng)知道你們六人和狄泰豐聯(lián)手的事?”

  田老二低頭道:“這……也瞞不住了。他拼了命反抗,傷了不少人,所以狄前輩他們也不得不下狠手,他現(xiàn)在傷得不輕?!?p>  “你們現(xiàn)在哪里落腳?”

  “我們和狄前輩的人一起,就在縣城外面五里。主人意下如何?”

  霍仲輝道:“你倆先去門外候著,讓我考慮一下。”

  這時,丘胤明和恒雨還已在樓下,恒雨還見那二人從霍仲輝房里出來,回頭對丘胤明說了句話,便上樓而來,徑直朝二人走去。周老四心虛,壓低了聲音道:“二哥,姓丘的不會都說了吧?”田老二瞪了他一眼,道:“你瞎猜什么哪,站著閉嘴,我來應(yīng)付?!?p>  “大小姐早?!碧锢隙锨皟刹?,恭敬作揖道,“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周老四依樣深深鞠躬。

  恒雨還注視二人問道:“聽說師兄派你們陪同祁先生和二小姐,一切可還好?為什么又回來了?”

  周老四垂手低頭,一聲不吭。田老二陪笑道:“都好,都好。先生和二小姐一行走大路往河南,想必此時已過信陽了。本來怕先生人手不多,路途又遠,多些照應(yīng)也是好的,不過,”朝樓下看了一眼丘胤明,道,“多虧丘相公找來他的朋友相助,比我六人管用多了。祁先生又說,霍頭領(lǐng)這里更需人手,所以就將我等遣回來了?!?p>  “那你其余四個兄弟呢?”

  “半路上瞧見春霖山莊的人,就暗中盯著他們。后來碰到了些自己人,才知道次仁大哥中了龍紹的計!聽說霍頭領(lǐng)在這里,就趕緊先來拜見。其余兄弟,還在城外。”田老二說得聲情并茂,“方才聽霍頭領(lǐng)說,這次出師順利,今天就去把次仁大哥救回來。春霖山莊這群狗娘養(yǎng)的,如今有大小姐你在,還不是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把他們滅了?!?p>  這田老二一副粗俗諂媚的樣子,恒雨還看著厭惡,便沒再多問。正要轉(zhuǎn)身,卻見霍仲輝開門出來。霍仲輝顯已將方才的談話聽了去,這時,一臉和氣地對恒雨還道:“師妹放心,祁先生和子寧都安好。時候不早,一會兒春霖山莊的人也該來了。我還要吩咐他們二人幾句,把余下的人全叫回來?!闭f罷示意二人進屋。

  恒雨還憑欄朝丘胤明投了個無甚所獲的眼色,隨即下樓來。剛走下樓梯,便聽見田老二和周老四開門出來,急匆匆跑下樓,朝她躬了躬身,飛步出門而去。未幾,霍仲輝亦整裝下來。

  辰時差一刻,隨從來報,龍紹的手下前來迎接。

  眾人全副武裝,出城之后,策馬呼嘯入林。沿山坡間的小路向南,林木漸密,藤艾叢生,隱澗流泉水聲充耳,入山之后便騎不得快馬,穿巖過灘,行經(jīng)幾處山坳,見不著幾個山民,只有層林盡翠,鳥鳴空谷。

  眼見前方又是一片巖壁,霍仲輝忽有幾分不耐煩地問龍紹的手下:“你家莊主好雅興,選這么個地方。怎還不到?”那人朝他手中擦得雪亮的戟尖瞧了半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道:“快了,快了?;纛^領(lǐng)擔(dān)待些,這……我們只是奉命行事?!?p>  恒雨還從馬上探出身,朝并行一側(cè)的丘胤明小聲道:“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不對勁的嗎?”一路上便見他若有所思,雖然了解他的脾性,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問。

  丘胤明正為眼下即可能發(fā)生的兩種情形舉棋不定,思想良久,非但拿不定主意,反而愈想愈亂,苦惱間被她這一問,思緒愕然掐斷,苦笑道:“雨還,說來話長。是我不好,不該瞞你。一會兒,倘若有什么變故,你……走為上?!彼灾@話說得實在荒唐,尷尬地頓了頓,又極為牽強道:“好嗎?”

  “你……”恒雨還著實料不到他如此回答,心底發(fā)涼,詰問道:“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不留神說得響了些,連前面的楊錚都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看。

  丘胤明忽覺心亂如麻,但又怎么也放不下那道閘,更何況關(guān)節(jié)當(dāng)前,根本沒有解釋的時間,只得咬牙狠心道:“今日之后再說。到時,我任你處置?!闭f罷,竟催馬向前。

  這時,一行人已沿著小溪轉(zhuǎn)過巖壁,眼前豁然開朗。

  一汪深潭瑩瑩碧綠,崖攏天光,水吞秀色,迎面山壁下是個寬廣皆兩丈有余的洞口,洞外有人望風(fēng)。片刻之后,只見龍紹帶著幾名手下從山洞里緩步走出。

  “霍兄,久違了?!饼埥B面帶一絲笑意,單獨上前,朝霍仲輝躬身一揖。抬頭時,眼睛朝丘胤明瞥過,最后落在恒雨還的槍尖上,眉間瞬時升起幾分戒備之色,不過,依舊不卑不亢道:“霍兄,日前不得已將令師弟請來暫留,有些話,想必今日都可以說清楚了?!庇謱η鹭访鞴笆值溃骸扒鹦?,師父一直惦記著你,你這一走可讓我們好找!依我看,各退一步,氣消了還是回去吧?!?p>  丘胤明冷笑道:“當(dāng)初把我當(dāng)作絆腳石,百般困束,現(xiàn)在又要我回去,做夢。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人我們是要帶走的??丛谀阄业慕磺?,家父那里我改日自會前去說明,絕不累你白跑一趟。”他料想今日龍紹必會將霍仲輝的事抖出來,承不承認還得看霍仲輝的抉擇,此話出口,雖沖著龍紹,可卻是說給霍仲輝聽的。

  果然不出所料,龍紹嘿嘿一笑,說道:“丘兄,你這是何苦呢?前因后果你原本就清清楚楚?!鞭D(zhuǎn)眼對霍仲輝道:“如我信中所言,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告訴令師弟了。現(xiàn)在恒靖昭已死,你還在忌諱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向諸位再說一遍?”

  這時,西海盟眾人中腦子靈活的已多少聽出了些端倪,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恒雨還和楊錚相視一眼,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霍仲輝面色不驚,回頭對眾人道:“切莫信他妖言惑眾?!庇侄⒅埥B,說道:“我有什么好忌諱的!你等設(shè)下詭計害我盟主在先,現(xiàn)在又耍這等不光彩的手段,妄想威脅我?”逼近一步,“你自己掂量著看。放人,你我恩怨來日再了也可,不放,休怪我今日就手下無情?!?p>  龍紹收緊了目光,厲聲道:“出爾反爾。你算計得倒好?!辈[了瞇眼,忽然看向恒雨還,道:“恒大小姐!你可知道,當(dāng)初最想你父親死的人是誰?”

  恒雨還身子一震,跳上前來,“唰”的一聲槍尖直指龍紹面門,瞪眼道:“誰?你說!”

  龍紹環(huán)視眾人,半晌,方慢慢抬手朝霍仲輝一點,“就是他?!痹捯粑绰洌w身后退,春霖山莊的隨從也飛快地轉(zhuǎn)身撤回山洞。

  恒雨還哪容他這么不清不楚地就跑了,激追而上,將龍紹堵在洞口。龍紹奮力招架,一面卻道:“大小姐難道就覺察不出蹊蹺么!”恒雨還手下一緩,龍紹側(cè)身閃入洞中。霎時,洞中射出十?dāng)?shù)支箭矢,恒雨還眼疾手快,將之紛紛擊落,一頭沖進洞中。眨眼間,外頭的人只聽見里面一陣金石相交之聲,繼而有人呼叫落地。丘胤明緊跟在后面躍入洞口,只見地上橫七豎八跌倒著幾個龍紹的隨從,弓箭灑落一地。遠遠飄來龍紹的聲音:“請進來詳談吧?!焙阌赀€指著洞里道:“你給我說清楚!”頭也不回,徑直朝里走。

  霍仲輝和楊錚亦跟了進來,但見這石洞深不見底,前面幽暗處若隱若現(xiàn)似有光亮?;糁佥x急吩咐手下準備火把。丘胤明見恒雨還孤身一人當(dāng)先而去,加緊步子摸黑急追。微弱的亮光幾不可見,四周時而寬敞,時而逼仄,濕氣充盈,不時能聽見腳低有水流聲。丘胤明朝側(cè)面扔了一塊石頭,聽得沉水無聲,連忙朝前道:“雨還,貼著右邊走,小心河!”恒雨還全然不理,反而加快了腳步。忽然聽得“刺啦”一聲,緊接著恒雨還的身影向前跌了半步,差點摔倒,回頭一望,衣服被尖石頭掛住了。丘胤明伸手去攙她,被她一晃肩膀擋開,扯斷衣襟,兀自向前。

  這時,身后突然火光大盛,霍仲輝和楊錚帶著余眾悉數(shù)趕了上來。頓時四壁通明,方見這洞穴之鬼斧神工。石屏層疊,石筍嶙峋,上懸下凸,參差錯落,火光搖曳之中,如仙姿鬼面,如百獸出谷,招搖萬象,栩栩若生。左側(cè)腳下一條河流穿洞而過,幽氣森森,望之生涼。遙望前方,洞穴似有漸闊之相。眼見恒雨還越走越遠,丘胤明顧不得說什么,抓過一支火把追了上去。

  誰知跑到盡頭,眼前竟被一片寬闊水潭阻住了去路。水潭對面的石洞忽然開闊,頂似穹窿高高在上,中有天光從幾處石隙中灑下,照見石壁上或盤延或低垂的藤蔓,時有飛鳥盤旋棲息。一側(cè)壁上垂下如冰凌般又長又密的鐘乳,數(shù)道水流沿著鐘乳石淅瀝而下,淋落潭中,水聲回響不絕于耳。潭水對的空地邊面泊著兩支小船,龍紹端坐石凳,身后隨從押著數(shù)名被五花大綁的西海盟手下,另有兩人專門看押綁得更結(jié)實的次仁東珠,一圈弓箭手盤踞在水邊石上。水潭縱長數(shù)丈,縱輕功蓋世也不能憑空而渡。

  龍紹微微笑道:“大小姐,日前我同東珠兄實話實說,他不信我,我只好無禮了。你若是也不信,我多說無益,就請問問丘兄吧?!?p>  “師妹!”次仁東珠掙扎了一下,大聲吼道:“別聽他胡說八道!這廝分明挑撥我們!”

  恒雨還佇立半晌,終于緩緩轉(zhuǎn)頭,顰眉注目,朝丘胤明看了一會兒,嘴唇幾次微動,才問道:“真的?”

  她清明的眼神如同烈火灼燒而來,丘胤明想說是假,那字哽在喉間說不出來,想點頭,又怎么也點不下去。

  “真的?”恒雨還氣息急促起來。

  丘胤明深吸一口氣,剛想開口,恒雨還卻不再等他回答,飛身而起,借助石壁上幾處凹槽,足尖輕點騰空而上,抓住一根藤蔓巧力回身向前,如白鶴展翅般竟越過了水潭。弓箭手來不及瞄準,一叢亂箭被她打落,那槍尖直逼龍紹而去。

  龍紹毫無懼色,從身后飛快抽出一把短刀,翻身躍至次仁東珠身后,橫刀架上他脖頸,狠狠道:“你敢來,我就殺了他!”

  就在此時,一片火把照亮了水面,霍仲輝大步上前,高聲道:“師妹!切莫信他!我怎么可能加害盟主!龍紹,你識趣的話,快帶你的人離開!別以為一潭水就能阻住我?!?p>  龍紹笑道:“你試試!”手上稍稍用力,刀鋒已割入次仁東珠的肌膚,霎時鮮血染上衣領(lǐng)。

  “住手!”霍仲輝驚呼,“住手!”

  “看來,這兄弟你還是要的。果然沒讓我失望?!饼埥B得意道,“霍兄,敢做要敢當(dāng)。這事早晚天下皆知,何必再遮遮掩掩的!”轉(zhuǎn)眼對恒雨還勾起嘴角:“恒大小姐,好好聽你師兄坦白吧?!?p>  霍仲輝將手中之戟緊握,沉住氣,振振說道:“龍紹,你膽敢挾持我的師弟,沒什么好說的。今日你不交人,就別想從這里走出去?!彪S即招呼西海盟眾人架起隨身弩機,鎖定春霖山莊的一眾弓箭手,對恒雨還道:“師妹,莫聽他信口雌黃。龍紹就交給你了。”

  恒雨還不言語,槍尖紋絲不動地指向龍紹眉心。簇擁的火把升起束束青煙,不時噼啪作響,幾人僵持不下,目光閃爍,皆在等待著某個人放松的一刻。

  笑容慢慢從龍紹的臉上褪去,額頭上隱隱滲出汗水,此刻倘若松動分毫,他可沒把握躲過那支修羅般的鋼槍。霍仲輝的臉色越來越陰郁,眼角余光掃向站在不遠的丘胤明,此番境地可謂拜他所賜,卻料不到會變得如此進退兩難。丘胤明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謀事已已,反倒冷靜下來,聽鐘乳石下,水流落潭仿佛急促的鼓點,就等著擊破這無言僵局的一刻。

  不知哪個剎那,突然,有腳步聲聲從山洞入口那邊傳來。

  眾人無不眼色驟變,只聽一人中氣十足喊道:“霍頭領(lǐng)!都是自己人了,怎么還這么見外!”

  丘胤明聽見那嗓音,心頭猛震,一瞬間寒意灌頂。

  火光搖曳,一人昂首闊步走來?;糁佥x擰眉轉(zhuǎn)身,冷冷看著狄泰豐大模大樣地出現(xiàn)在跟前。狄泰豐左右打量,呵呵笑道:“原來諸位都在。丘公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莊主,為何和霍頭領(lǐng)過不去?”

  龍紹如釋重負,手中短刀暫不敢放松。

  西海盟一眾驚疑萬狀,瞠目結(jié)舌。但見霍仲輝對狄泰豐道:“狄先生真是不給面子,為何偏要來管我西海盟的家務(wù)事?”狄泰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回道:“我怕二莊主被你欺負,特意趕來?;纛^領(lǐng),二莊主和次仁兄弟這趟誤會,一句話就解決的事,何必大動干戈呢?!?p>  霍仲輝向狄泰豐身后望去,只見陸續(xù)還有不少春霖山莊的人隨他過來,倒是不見自己手下的八卦刀。狄泰豐道:“你的人我托他們好好的看著你要的人。這地方我本就知道,不請自來,霍頭領(lǐng)莫要嫌棄。”

  水潭對面,次仁東珠聽得愣住,耳旁龍紹說道:“東珠兄弟,都說了沒騙你?!?p>  恒雨還失神地放下了鋼槍,轉(zhuǎn)身望向霍仲輝。

  狄泰豐對楊錚低頭拱手道:“少主人,之前一直沒機會相見,今日請聽狄某一言,恒靖昭已死,你已是自由身,不必再有顧念了?;纛^領(lǐng)與老宗主早已定下盟約,日后西海盟和春霖山莊是友非敵。你跟我回去吧?!?p>  西海盟一眾聞言大亂,紛紛松了陣腳,有激憤的忍不住大聲嚷道:“霍頭領(lǐng),你怎么不說話!”

  “到底真的假的!”

  “丘胤明,你知道是不是?可是真的?”

  見狄泰豐出現(xiàn),丘胤明便知事態(tài)顛覆,此時已作隨時動手的準備,頻頻示意恒雨還,可她卻死死盯著霍仲輝。

  “別過來!”忽聽出鞘刀聲,回頭只見楊錚抽刀退后數(shù)步,指著狄泰豐道:“我不會跟你回去的?!彪S后質(zhì)問霍仲輝:“大師兄,說清楚!”

  霍仲輝環(huán)視四周,忽然將戟尾用力往地上一杵,刺耳的裂石之聲蓋過了洞中此起彼伏的議論,眾人皆斂了聲,聽他先對西海盟從眾說道:“諸位,恒盟主多年勵精圖治,為我西海盟打下一片江山,只可惜,英雄遲暮,力不從心,近年來更是懷柔不前,令西海盟屢現(xiàn)危機。有目共睹,你們有誰敢說不是!”錚錚有詞,聽者不由得屏氣失語。霍仲輝目光掃過面冷似鐵的楊錚,又逼視對岸滿眼悲憤難抑的恒雨還,朗聲揚言:“不錯!我早有意取而代之!”踱了幾步,又道:“不過,同室操戈非我所好,既然丘老宗師不忌諱做這執(zhí)刀之人,我就當(dāng)做個順水人情?!?p>  “二弟,四弟,各位,霍某多年為西海盟奔走效力,一心為將前代盟主們立下的基業(yè)發(fā)揚光大,想必?zé)o人對此能指出半點異議!西海盟盟主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歷代如此!無可厚非!”說著,朝恒雨還挑釁地看去,“師妹,你也清楚得很?!?p>  恒雨還此時百感交集,氣血攻心,牙關(guān)咬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錚吐字艱難地道:“大師兄,你違逆師尊遺囑,罪不可恕?!?p>  “你想怎樣?”霍仲輝厲聲問道。

  “你既背棄信義,我也不留!”楊錚冷眼說罷就朝外走。狄泰豐即刻飛步上前攔截,楊錚二話不說提刀出招。兵刃相擊之聲令西海盟余眾恍然醒悟,有人喊道:“我也不留!”霎時間腳步紛紛,人影錯雜?;糁佥x喝道:“誰想走,就是背叛西海盟!”飛身揚戟欲攔住眾人去路,卻見丘胤明從一旁奪路而來,雙刀在手,一縱身攔在他面前道:“去留各人自有安排,容不得你如此相逼!”轉(zhuǎn)臉對西海盟的人拋了句:“想走的快走!”

  眼見對岸一下刀兵四起,恒雨還疾步邁向水邊,冷不防耳后傳來次仁東珠大叫一聲:“師妹小心!”心神突緊,電光火石間覺察身后有異物已近,猛地扭轉(zhuǎn)身子急速躲閃,瞥見一把短刀貼著身子飛過,手臂上還是被割了一道。回頭看去,只見龍紹已躍上背后的大石,對隨從們喊了句“撤!”便低身不見了。

  恒雨還連忙替次仁東珠扯了繩子。次仁東珠手忙腳亂地將繩索扔到地上,急道:“你快追!別讓他跑了!我現(xiàn)在腿麻跑不了?!?p>  恒雨還朝水潭對面望去,只見丘胤明借著洞中地形復(fù)雜,上下騰挪使盡解數(shù)同霍仲輝周旋,當(dāng)即猶豫不決。次仁東珠推了她一把:“快追!我稍緩一會兒就去那邊幫忙??熳钒?!”

  恒雨還捏緊了拳頭掙扎片刻,最終拔腿追龍紹而去。

  原來,洞穴從那大石頭后面一路延伸。龍紹一行舉著火把,雖跑遠了,還能看得見火光,恒雨還提起一口氣,目光激聚,腳下奮力前行,洞中道路狹窄,上下起伏,暗河密布,時時驚心。她一意追蹤,竟沒有在意空氣中彌漫著的一股硝石和硫磺味。

  剛借著一絲黯淡的殘光爬上一道石屏障,突然身后傳來數(shù)聲巨響,緊接著熱浪推來,恒雨還來不及驚詫,下意識地縱身鉆過石屏上的空洞,腳下堪堪能站穩(wěn),于是貼身石壁上,聽身后不斷響起石塊滾落水中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龍紹早在洞里藏了火藥!方才進洞時他們必定順手點燃了引線,若是自己稍慢一點……忽然一陣后怕,心跳不已。抬眼見前方有火光搖曳,深吸了口氣,提槍再追。

  待她飛縱數(shù)步近前時,見龍紹站在一支船上,雙臂環(huán)抱笑得胸有成竹。她這才看見,腳下的路已到盡頭,石壁垂直落下,數(shù)丈之外只能望到一片幽暗水面。

  “大小姐,我沒想到你竟然會追上來?,F(xiàn)在回頭,怕是也回不去了。”

  恒雨還憤然抽出腰后短刀朝龍紹掄了過去。本是氣急的舉動,船離岸已遠,無甚大用,龍紹穩(wěn)穩(wěn)地掄起火把將短刀擊落,喊道:“慢慢享受這地府洞天吧!哈哈……”仰頭大笑,示意手下駕船而去。

  火光消失在洞穴的轉(zhuǎn)角處,水聲回蕩,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恒雨還摸索了半天,才回到方才的那道石屏。黑暗中,自己的呼吸聲顯得分外急促不安,心跳也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胸腔里撞擊如錘。她將額頭貼在冰涼的槍桿上,雙手緊握著長槍,努力冷靜許久,長嘆一聲,將槍小心豎在石壁一角,憑著觸感慢慢爬上石屏頂端。火藥味彌漫洞穴,耳邊不時傳來細碎的悉索噼啪聲,不知是蟲蛇驚走,還是石頭繼續(xù)在碎裂。忽然,又聽“嘩啦啦”一陣轟然巨聲,斷石不知從哪里墜下,砸入河水。

  趴在石屏頂端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她四下摸索了一番,找到大小十?dāng)?shù)塊碎石,一一擲出,聽聲辨位。石塊扔完,令她驚心不已,方才的來路竟全被震塌在水中,若她所聽不差,那石屏下面已是一片深澤。

  她不熟水性,恐懼不可抑制地爬上脊背,心底懊惱非常。回想短短不到十日間,天地翻覆,陰陽兩隔。之前她也曾隱隱害怕,但又說不清到底在怕什么,更料不到,這一切竟來得那么快!讓她猝不及防!忽然想起和父親在船上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飯,悲如泉涌,眼淚止不住地滑落,胸腹間一陣抽搐,跪倒在石屏上,蜷成一團,雙手緊緊掐著手臂。

  深切入骨的自責(zé)與挫敗感令她腦海中混沌一片,和這洞中的無邊黑暗一起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不知過了多久,她從石屏上滑下,抱著長槍盤坐在角落,渾身愈發(fā)無力,心里空洞一片,連手指也不想抬。默默念著無數(shù)的“倘若”,可換來的卻是不斷消沉的勇氣。

  時間模糊,只有遠遠近近不時傳來碎石落下的聲響,還在不斷地警醒著她。在某個瞬間,眼前開始恍惚,四周的黑色似乎微微地晃動起來。她揉了揉眼皮,不是幻覺!

  恒雨還只覺發(fā)根一豎,倏然起身,再次攀上石屏。

  丘胤明看見恒雨還從石屏后冒出頭來,一陣清涼之意從頭頂直貫而下,胸間火燎一般的焦懼霎時消散,這才感到背后涼津津的全是冷汗。在碎石堆里挖了數(shù)個時辰走到這處深澤,也未見到她的蹤影,他都快瘋了。

  石壁脆弱,二人皆不敢高聲,隔水相互做了幾個手勢,丘胤明將火把架在一處石縫里,勉強能照見四周,恒雨還向下看去,果然那來路都不見了,只剩下殘立水中的幾塊大石。

  丘胤明泅水過來,爬上石屏,半跪著就把恒雨還緊緊抱住,親著她的頭發(fā)斷斷續(xù)續(xù)道:“對不起……我真怕……真怕你……唉……”

  恒雨還手臂上的傷口被他壓得生痛,可這時她既不愿也不忍說,等他松開手,才舒了口氣道:“前面怎樣了?”

  丘胤明搖頭道:“不清楚。我和霍仲輝正打著,后來次仁東珠也來了,亂成一團。突然聽見這邊的聲音,我,我就脫身跑過來?!焙阌赀€見他一身邋遢,卷起的袖子下兩截手臂滿是傷痕,回想那段并不是很長的路,他不知鑿了幾個時辰,才能過來的。丘胤明的眼神里驚魂未定,干咽幾口,擦了擦額上淌下的水,抓著她的手道:“你還好么?”

  恒雨還低頭,聲色落寞:“讓龍紹跑了。”

  “還提他做什么?!鼻鹭访鲗⑺龜埢貞阎?,道:“這全都是我自作聰明,沒想人算不過天,差點還連累你!還好……還好……”

  早先對他的自作主張很生氣,現(xiàn)在聽著他發(fā)顫的嗓音,恒雨還心里忽地又有些酸澀,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摸了幾下,說道:“我沒事。”

  前面的河道不知有多長,二人只能原路返回。幸得底下那片水澤不是很大,來路已面目全非,許多處都是丘胤明方才費盡氣力徒手挖出的只容一人鉆過的縫隙。走到一半,火把就滅了,余下的路途,二人緊緊拉著手摸索著緩慢前行。

  雖然有許多話想問,到了嘴邊卻都又溜走,恒雨還有些失神地默默走著,這時的黑暗倒變得令人平靜。丘胤明似乎覺察到了她的憂郁,有意替她散開心思,便將方才的情形慢慢說給她聽,末了,說道:“他們?nèi)硕?,東珠和楊錚恐怕都走不脫。他們不來管我,多半已有恃無恐。我怕……”心里念到祁慕田和恒子寧,又想起狄泰豐對霍仲輝所言他所要之人等話,不祥之感罩上心頭,猶豫片刻,道:“倘若是子寧……即便是子寧落到了他們手上,雨還,我們也得冷靜地想辦法,不管怎樣,一起解決,好嗎?”

  “嗯?!?p>  聽到恒雨還簡短的回答,又感到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丘胤明淡淡松了松眉頭。

  這段路行得甚是艱難,當(dāng)二人終于從坍塌的洞穴鉆出,回到方才那寬大的洞室時,穹窿頂上灑下的已是昏昏夕照,人早走了個精光,只留下打斗的痕跡。丘胤明下水渡到對岸,劃回一條空船將恒雨還載過水潭,又摸過一段不見天日的洞穴,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出來了。

  日間下過大雨,洞前潭水暴漲,林間煙升霧罩,天邊橫著最后一道光亮,瀟瀟風(fēng)過,山谷里靜謐得讓人感到遺世獨立。丘胤明四下尋找,在樹杈草叢深密處找到了黑馬,馬兒顯得十分緊張,見他來了,揚頭擺蹄嘶鳴不已,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想必方才定發(fā)生過什么,而恒雨還騎來的馬卻怎么也找不到了。夜色將濃,需即刻找個落腳的地方,二人不再耽擱,沿來時的路往回走。

  山月初升,四周景象生疏,不知何時誤入了岔路。恒雨還一聲不響地走在丘胤明身后。這些日子事多如許,她既不問,丘胤明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得暫且不去理會,一心尋找出路。豐沛的山泉聲充斥耳旁,雨后枝垂花重,風(fēng)清露冷,夜梟聲孤。

  山路盡頭竟是一座荒廢的書院。藤樹從殘墻斷戶處穿枝過蔓,幽綠侵室。屋頂完好,桌椅尚在,壁上猶掛著一幅孔子像。從窗口向外望去,遠處山下有星火人家,即便如此,夜深不宜行路,此地雖荒僻,聊可棲身。

  恒雨還在墻外的溪水里洗去一身泥水污漬,行李丟了,只能換上丘胤明的干衣服,再回到書院堂上時,見他已在火上架起了半個破瓦罐,里面煮著些干糧。幸好馬兒沒丟,否則在這雨后荒山真不知該怎么捱。

  憑之前所見所聞,丘胤明已全然明白,恒雨還對父親遇害之事,難以卸下心中的重壓,如她這般以律己為常,自負重任的人,怎可能輕易地解開心結(jié)。而他所能做的,無非是坦言慰藉,于是,言語間極盡溫柔順遂,再無所避諱。

  夜闌深邃,仿佛無盡漫長,丘胤明將之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霍仲輝和春霖山莊有來往,雖得知詭計卻受制于張?zhí)靸x,至脫困后在秋浦江上目睹謀殺之后的場面,后解救管赤虎,再安排恒子寧和祁慕田會合,最后去同霍仲輝密談條件的諸多細節(jié)一點不差地對恒雨還細說。

  最后說到在巖洞中,僵局即破之時,卻被狄泰豐攪翻,不可抑制地有些悔意忿然,道:“倘若當(dāng)初,我不是自認聰明,殺了霍仲輝的手下,竟還抱著僥幸回去想打探更多的消息,也就不會落得被張?zhí)靸x那么擺布!”說罷,長嘆一聲,目光低垂,緩緩又道:“或許,盟主也就不會……”

  這時,一陣穿堂疾風(fēng)將窗戶吹開,葉落花飛,火堆被吹得颯然搖晃。恒雨還起身去將窗戶合上,回過頭時,見丘胤明眼神切切。

  這句被風(fēng)打斷的話,在心里日夜盤桓,一直想對她說,可到底想求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想求她的諒解,還是因為對自己所作所為不篤定從而渴求她的認同?見她朝自己走來,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

  不大合身的衣服松松的裹在她身上,隱隱聞得到她的氣息。

  “我會彌補的?!鼻鹭访魑⑽⒋诡^低語,“做什么都行。”

  窗外風(fēng)聲不息。當(dāng)恒雨還的手指穿過他的頭發(fā)輕輕攬過他的頭時,堵在心中的那道堤壩瞬間消散無形,她的心跳聲聲觸人心弦,不知不覺間,魂蕩神搖,呼吸漸漸變得熾熱而貪婪。丘胤明張口咬住她的衣領(lǐng),一手拉松了她的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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