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尋梅游云寺(1)
時光冉冉,又是一年的冬來到。
莫太傅獨自端坐在書房,他面前的書桌上,擺著厚厚的一疊宗卷,是柳慕容讓人暗中送過來的。
兩年多前,柳慕容向他索取了一份蘇相朝中的親隨者名單,他雖不明所以,但仍送了去。讓他極其意外的是,柳慕容居然能在這兩年的時間里,不動聲色的把這些個朝中重臣查了個底朝天。
他的手重重的放在那疊宗卷之上,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這些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居然就沒個是干凈的!他真想即刻進宮,把這疊宗卷攤到虞陽帝的面前,讓他看看,他寵信的弘骨之臣,都是些什么東西!
隨著宗卷送來的,還夾著一張紙。
良久,他吁出一囗長氣,捻起那張紙看了又看。那張紙上只有兩個字:“妄動”!
莫太傅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盯著紙上的那兩個字,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啼笑皆非的笑意。
他用心良苦選的這個孫女婿,還當真是不學(xué)無術(shù)。不過兩個字,他寫的是半點風骨也無。成日就在青樓賭坊里廝混著,紈绔之名響徹長安。也不知他那持才自傲的孫女嫁過去后,兩人能否琴瑟和鳴?
莫太傅收起宗卷放入密柜之中,把那些個朝中大事暫且放到腦后,心中卻又添煩惱。
莫太傅滿肚子的心事出了書房。
行不多遠,就見他那兒子莫紹安正拎著水壺,像個花農(nóng)似的,又在伺弄著花花草草呢。
見他過來,莫紹安忙放下水壺給老父行禮:“爹。”
“嗯?!澳惦p手負背后,點點頭,問道:“宛兒最近怎么樣?”
莫紹安一臉苦澀的笑:“爹,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從訂了親,宛兒就沒開顏笑過。嫁妝連碰都不碰一下,全是她房里的幾個丫頭代繡的?!?p> “唉?!蹦狄宦曢L嘆,眉頭緊緊皺起。
見老父如此神態(tài),莫紹安趕緊趁熱打鐵的開囗:“爹,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再說,這三年來您看那柳慕容有干過正事嗎?成日里游手好閑,不是在青樓酒肆,就是在茶社賭坊,聽人說國公府的那些個莊子都被他輸光了,不過是空有國公名號罷了。陛下并不怎么待見他,宛兒也是不情不愿的,要不咱想個法子把這親事退了吧?!?p> “退親?”莫太傅匪夷所思地看著兒子,只覺腦袋更疼了,“老國公三年孝期已滿,柳公府眼看年前年后的就要來議婚期了,你去說要退親?”
“真不知當初干嘛非得給宛兒訂這么門親事!”莫紹安見說不動老父,低聲嘀咕著,拎起水壺又去澆他的花。
莫太傅雖已年過六十,但眼不花耳不聾,對于兒子的低聲抱怨當然聽的一清二楚。
想當年,他小小年歲便中狀元,極得先帝賞識。后來先帝又把如今的虞陽帝,當初的太子托付給他。莫氏一門就此名動天下,榮耀滿門。
莫太傅看著他這個忙忙碌碌如花農(nóng)般的兒子,心中苦澀更甚。想他自負才高八斗,玩弄權(quán)術(shù)揣摩人心皆得心應(yīng)手。
卻不料兒孫皆才識平庸,唯一才情出眾的,偏是個孫女。
他能跟這個忠厚如白兔般的兒子說什么?說若是他換作柳慕容,大概也只能日日尋花眠柳罷了,還是說說那疊宗卷?
想到那疊宗卷,莫太傅頓覺自己的血又沸騰起來,這絕不是一個紈绔能弄出來的東西!于公為國,于私他又何嘗不是不甘莫氏僅一代便沒落,而作的一場豪賭,去為子孫謀一個未來!
“跟宛兒她娘說一聲,去柳公府給柳大夫人遞個話過去。就在近些日子安排一下,讓宛兒跟柳家五爺接觸接觸,咱嫁女兒,也得女兒家心甘情愿是不。”
“見一面宛兒就能回轉(zhuǎn)心意?”莫文謙不以為然。
“她會喜歡的?!蹦岛V定地道。他這個孫女比兒子及幾個孫子都要通透,時日久了,定能看出柳慕容的出彩之處。
京郊的游云寺,每年的冬季,寺廟后山的大片梅花傲雪綻放。游云寺的映雪紅梅是長安一景,吸引著無數(shù)的游客,游云寺也因此香火大盛。
柳慕容帶著吳明四人,騎馬行在去往游云寺的林間山道上。
那天,大嫂王芷蘭在飯桌上跟他說,父親住的正德院,她已安排工匠全部重新粉刷裝置過了。那是柳公府的正院,他成親得用這個做新房。讓他什么時候去看看,還需要怎么修改,再添置些什么。
大嫂把母親從正德院移出來,移到她和大哥住的院子旁邊的院子里。又請了工匠大動土木,他都是知道的。
他只是下意識的逃避,裝作不知不聞不問,時間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已是三度春秋,終是避無可避了。
他低頭吃著飯,悶聲道:“大嫂安排就好。”
王芷蘭“吃吃”笑道:“瞧瞧,這還害羞了。”又感嘆道,“像你這般年紀的,孩子都得多大了,等弟妹進了門,得抓點緊,早日給長風添個弟弟妹妹。”
他只是低頭扒飯。
沈重山也要成親了,準備開年后就把他心心念念的表妹正式娶進門。那天跟他說走時,那個春意盎然情意綿綿的,讓他嫉恨的都想跟他絕交。
可恨他還在那兒啰里啰嗦的說個不停的:“小玉來長安都三年啦,前兩年兩個孩子都還小,也沒怎么帶她出門。過幾天不是冬至嘛,游云寺的梅花也開了,就帶她和兩個孩子去那兒轉(zhuǎn)轉(zhuǎn)??纯囱┵p賞梅,再嘗嘗游云寺的素齋。”
大嫂還在耳邊說:“前幾日莫夫人讓人遞了話過來,想讓你跟她家宛如在成親前見見面,五弟,你看怎么安排好?”
什么怎么安排?他抬頭看看大嫂,一臉的茫然。一轉(zhuǎn)眼,卻見大哥緊繃著臉,一雙眼如鷹般銳利,盯著他似乎直看進了他的心里。
他不禁畏縮了下,下意識的就道:“就冬至那日,去游云寺賞梅吧。”
入的寺來,早有知客僧迎上來,恭身打千問好,安排小沙彌自去照料馬匹,然后帶著幾人向寺內(nèi)去,又殷勤的陪笑著道:“莫家小姐已先一刻到了,安排在寺內(nèi)靜房里暫且歇息,國公爺您看……”
柳慕容沉默了會,道:“你先讓人給莫家傳個話,等會去后山梅林轉(zhuǎn)轉(zhuǎn),我暫且在前堂看看?!?p> “是?!敝蜕Ь吹膽?yīng)道,躬身告退。
這寺廟里的人可真不少,有求升官有求發(fā)財?shù)?,有求姻緣有求賜子的。
柳慕容隨意穿行在人流中,高高在上供著的是神情肅穆的俯視著眾生百相的各路菩薩。
世人紛至沓來,誠心求拜,為的不過是一個求不得而又欲求之,卻不知求不得終就是求之不得!
“爺,觀世音菩薩,拜拜吧,聽說求姻緣這個最靈了。”趙老四胳膊碰碰他,擠眉弄眼的。
“咱爺還用求嗎,那寺后早有如花美眷等著呢?!饼埲椭员?,“倒是你該好好求求,不知什么時候才有姑娘瞧上你?!?p> “哼,說的好象你有似的?!壁w老四反唇相譏,余下兩人哄笑。
柳慕容靜靜立著,仰望著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也靜靜俯視著他。
若誠心求拜,可否能換回李小玉一個回眸?
觀世音高高立在上方,與柳慕容兩兩相望,泥塑的眼里一片悲憫。
已是陰陽相隔,求不得終久就是求不得了,拜又何用?
柳慕容暗暗冷哼,轉(zhuǎn)身,拂袖而行。
在后來的許多個日日夜夜,回想起這一日,他無數(shù)次的后悔,若那日,他誠心的求上觀世音一求,那事態(tài)的發(fā)展會不會就是兩樣?
莫宛如這日一早,便在母親的安排下,帶著奶娘林媽媽及一群丫頭婆子帶到了游云寺,被知客僧迎進了早安排好的房間里歇足。
一進房間,林媽媽便指揮著小丫頭把房中的被單坐墊換上府里帶來的,又扶著莫宛如坐下:“小姐,坐了這么久馬車,累了吧?剛問過了,這會兒柳五爺還沒到,要不要先躺著歇會的?!?p> “不用?!蹦鹑鐭┰锏牡馈R宦纷邅?,皚皚的白雪,寺內(nèi)裊裊的念經(jīng)聲,都拂不去她心頭的郁郁之氣。
十來歲,就天天混跡在賭坊;再后來,又日日留連煙花青樓;十五歲,就能調(diào)戲賣唱的女兒不得,怒而連殺數(shù)人,這能是什么好人?
流放五年回來后仍死性不改,父孝未滿,便沒一日不在那些個下九流的處所廝混的。在這長安城可謂臭名昭著,這滿長安的世家,提起他無不一聲感嘆:“可憐柳老國公一世清名?!?p> 莫宛如越想越是煩燥,起身就向外走。林媽媽忙攔住她:“小姐,您想去哪里?”
“后山梅林轉(zhuǎn)轉(zhuǎn)去?!?p> “哎喲小姐,您等等。桃紅,還不快過來給小姐理理妝。”
“是,林媽媽?!闭谑岸扌欣畹难绢^桃紅忙抱著梳妝盒過來。
莫宛如推開林媽媽直往外走:“有什么好理的,就這樣吧?!?p> 林媽媽無奈的笑笑,又指使桃紅、櫻花幾個小丫頭跟上去:“仔細點,好好照料著小姐。”
出得寺廟后門,入眼望去,便是大片的梅林。山脈綿延,時有怪石嶙峋。那梅林便延著山脈延伸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艷紅的梅花映著素潔如銀的雪,美不勝收。
梅林中,三三兩兩的香客穿行期間,時不時的發(fā)出驚嘆之聲。
莫宛如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提裙向梅林中行去。
卻不防兩個約摸三歲的孩童從梅林中嘻笑著你追我趕的闖了出來,直撞到了她的腿上。
“陽陽,小帆,你們慢著點。”梅林深處傳來一聲柔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