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鴛鴦錯就
在這同一個晚上,長安城的另一頭的莫府,同樣是極其的不平靜。
當(dāng)莫太傅一提出和柳公府聯(lián)姻,把莫紹安驚得只差沒跳起來問他老爹是不是老糊凃了。
“爹,你看看現(xiàn)在的柳公府,不過是虛有名頭罷了,還有什么?你要把宛如嫁給這樣的人家?而且你看現(xiàn)在朝中二殿下和七殿下斗得正酣,我們何苦要卷入這團渾水中?”
“正因為如此,我們要才要站穩(wěn)立場?!?p> 莫太傅看著兒子,眼中閃著睿智的光:“大皇子薨后,蘇皇后多年來再無所出,不得已才收了二殿下。
“可二殿下不過是陛下東宮時的一個通房所出,到皇后身邊已近成年。生母卑微,而皇后勢大,養(yǎng)成其極端自卑又極其自大的矛盾性格。雖表面看著謙謙君子模樣,但實是目光短淺,為人偏激,聽不得人言。這樣的人,他日若為君,將是大虞之災(zāi)?!?p> “反觀七殿下,雖還年幼,但已隱見仁者之風(fēng),其性格又有柳老國公的剛正堅毅。老夫既曾為帝師,就有責(zé)任為大虞選出最合適的繼承之君。”
莫紹安聽了老父如此立場鮮明的話,更加憂慮:“我明白爹的心,可是你看現(xiàn)在,朝中幾乎是蘇丞相一手遮天。而七殿下年歲尚輕,僅依仗著柳貴妃得圣寵而己。就連柳公府都不過茍且喘息,我們拿什么和蘇派抗衡?”
莫大傅負(fù)手傲然一笑:“老夫雖不在朝,但他蘇相也太小瞧老夫了。你父我在皇家上苑經(jīng)營多年,門生遍及天下,是他區(qū)區(qū)奸相能全部招攬的么?”
“再說柳公府,雖無人再在軍中。柳老國公在軍中多年,雖人不在,但余威仍在。他奸相拿朝堂文官你踩我我踩勾心斗角這一套來揣摩武官人心,那是大錯特錯了,他錯想了軍中戰(zhàn)場上生死中結(jié)下鐵血情意啦!”
“可是爹,”莫紹安仍是憂心忡忡,“這不是別的,弄不好會全家跟著掉腦袋的?!?p> 莫太傅看著兒子愁的眉毛都連在一起的臉,突然就笑了。一改剛才正氣稟然的模樣,笑的像只偷腥的狐貍,湊到兒子身邊,拍拍他的頭。
“安啦,安啦,你老爹我又不是傻子,拿全家人的腦袋去跟他們玩兒?”
“這門親事年節(jié)面圣時我跟陛下略略提過,陛下雖沒說好,但也并無反對之意?!彼降侥闹t耳邊低語:“陛下正是有意于七殿下,才借蘇相之手壓制柳公府?!?p> 莫紹安一頭霧水,不明所以。莫太傅看著兒子這愣愣的傻樣,又重重敲了下他的頭的:“聽不明白?聽不明白就自己多琢磨去吧?!?p> 莫宛如掀簾進來時,就看見父親和爺爺正笑著。爺爺是開懷笑得下巴上的幾縷胡須都翹了起來,而父親是一臉拿爺爺無可奈何哭笑不得的苦笑。
見孫女過來,莫太傅招招手:“來,到爺爺這兒來。”
“爺爺,爹爹?!蹦鹑珂虫醚U娜的給爺爺父親施禮,方乖巧的坐下。
莫太傅看著端莊大方,又清麗脫俗的孫女,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贊賞。
“宛兒,你過來的正好,這事你遲早得知道。爺爺就跟你說了吧,爺爺呀給你訂了門親事?!?p> “爺爺!”莫宛如嬌嗔的叫,臉上飛上兩片紅云,羞澀的垂下頭。
“哈哈?!笨粗π叩膶O女,莫太傅又樂呵起來,“宛兒呀,爺爺給你說的是柳公府的柳五爺。他現(xiàn)在已是國公爺了,你進門就是當(dāng)家主母,這么個羞答答的樣可不行喲?!?p> 莫宛如的臉色驀地白了,她抬頭看向莫太傅:“您說的是那位剛從嶺南回來的柳五爺?”
“是?!?p> 莫宛如怔怔的看著莫太傅,見他雖是笑著,可神色間卻無一絲玩笑成份。她咬咬唇,起身給莫太傅跪下:“還請爺爺收回成命,這……這……爺爺,宛兒不想嫁與此人。”
莫太傅收斂了笑意,沉聲問道:“為何?”
“爺爺,他殺過人?!?p> “殺過人?”莫太傅冷“哼”一聲,“這人是不是他殺的還兩說,蘇相就真以為他做的天衣無縫么?他瞞得過世人,可瞞不過老夫這雙眼!”
莫宛如深深伏下身去:“爺爺,孫女自小熟讀詩書,不說學(xué)究天人,可自問相比許多男子也不差多少,孫女不想嫁給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
莫太傅坐直身體,冷聲道:“宛兒,你爺爺雖老還沒到頭昏眼花的地步。我育人數(shù)十載,這識人之術(shù)還從沒出過錯。那柳家五爺目光清澈干凈,絕非奸邪之輩。至于才識,哼哼!子肖其父,這柳老國公生的兒子,就還沒誰是庸才!”
“爺爺……”莫宛如抬頭,哀求的看著莫太傅。
莫太傅看著孫女如此模樣,終是狠不下心太過嚴(yán)歷,放軟了語氣:“今天我見了柳家五爺,他長得和老國公極為肖似,俊著呢。放眼長安,這世家子弟中論模樣能越過他的男子可真不多,宛兒,你會喜歡的?!?p> 莫太傅做夢也想不到的是,這不過是當(dāng)日隨口勸慰孫女的一句話,在日后卻一語成讖。他的孫女確實喜歡上了他挑的這位孫女婿,可是這份喜歡卻讓他的孫女一世凄涼!
莫太傅看著莫宛如張嘴還想說什么,擺擺手起身向外走去:“好了,這事就這么定了,不早了,都歇下吧?!?p> 莫宛如眼睜睜看著爺爺揚長而去,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煽v是千般不甘萬般不愿,但多年的教養(yǎng)亦讓她做不出大吵大鬧激烈抗?fàn)幍呐e動。
夜入三更,柳公府已是一片寂靜,偶有幾聲犬吠遠(yuǎn)遠(yuǎn)傳來,也轉(zhuǎn)瞬既歸于靜。
柳慕容躡手躡腳的溜出房門,小心避開守夜的丫頭婆子,越過長廊,便看見柳平背著包袱正守在后門外。見了他便輕跳著腳小聲叫呼:“五爺,五爺,這兒?!?p> “怎么樣?”
“放心,守側(cè)門的老馬頭已被我給灌醉了?!?p> 兩人低聲說著話,溜出他住的昭清院,沿著曲曲折折的假山回廊遮遮掩掩向西側(cè)門而去。
再過去點就是柳公府的練武廳及練武場,穿過可供跑馬的練武場就是西側(cè)門了。這也是柳公府最為人少的地界,深夜除了守門的老馬就剩練武場旁的馬廄里的馬了。這個時刻恐怕連馬都已沉睡了吧。
繞過練武廳再穿過練武場,出了西側(cè)門,就出了柳公府了。柳慕容暗自琢磨著,得趕在最早一波趁大哥還沒發(fā)現(xiàn)出城門,若不然就走不了。
正自暗忖著,走在前面的柳平突然立住腳步,他一時不察直直的撞上去。揉揉被撞疼的鼻子,低聲喝到:“柳平,你干嘛呢?”
劫只聽柳平哆嗦的聲音:“大……大爺……”
柳慕容一驚抬頭望去,卻見本該靜無一人的練武場是烏壓壓一片。
當(dāng)頭便是柳慕元坐在輪椅上,雙手放在輪椅兩旁的扶把上,右手食指習(xí)慣性的輕敲著,正面無表情的直盯著他。
柳慕容一見大哥這個食指敲著的動作便雙腿發(fā)軟,年幼時他闖了禍,只要大哥這個動作一出,給他的懲罰他是怎么也躲不過的。
在柳慕元身邊,是他的奶奶。奶奶身后是分居于柳公府內(nèi)的族長三叔公及柳氏族中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各自的丫鬟小廝拎著燈籠立在主人身側(cè),分散著的燈籠發(fā)著昏黃的光,把這個偌大的練武場照得迷迷離離。這么大的一群人立在練武場中,人影綽綽約約猶如鬼魅。
柳老夫人立在柳慕元的輪椅旁,揮手推開相扶的丫鬟,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向前一步:“哎喲,小五呀,這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是打算去哪兒逛呀?”
“奶奶,”柳慕容叫道,“都是大哥,非逼我娶什么莫太傅的孫女,我不要娶她?!?p> “不想娶她?那你想娶誰呀?這長安的大家閨秀你瞧中了誰?跟奶奶說說?”
“奶奶,我誰也不娶,我已經(jīng)是成過親的人了?!?p> “成過親?”柳老夫人一跺拐杖,歷聲問道,“你成過親?可有父母之命?可有媒妁之言?可拜過祠堂入過族譜?你倒給我說說看,你是成的哪門子親?”
“奶奶!我們拜過天地拜過高堂,祭過山神的!”
“荒唐!”柳老夫人揮起拐杖便向柳慕容劈頭蓋臉的打去,柳慕容直直立在那兒,不躲不閃。
眾人均噤若寒蟬,低著頭無人敢勸,只有柳慕元敲擊食指的動作愈加密急。
柳老夫子連揮幾杖,到底是年歲已高,柳慕容還沒怎么著,她自己倒是累的氣喘吁吁搖搖晃晃。
她的貼身丫鬟春杏見勢忙上前相扶,她一掌把春杏推的一個踉蹌。
她就雙手拐著拐杖,立在柳慕容面前仰望著他,淚眼婆娑:“孫兒,你就為了那么個山野村女,連奶奶都不要啦?”
“不是的奶奶,”柳慕容忙道,“我就是去找她,找到她我就回來,不過離開幾個月而己。”
一直跟在柳老夫人身后的三叔公上前:“小五,你看你把奶奶給氣的。離開幾個月,你說的倒是輕巧,那嶺南是那么好去的么?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你現(xiàn)在可不同往日了,你是柳公府的國公爺,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柳家就散了,若到時……我們柳氏一族離滅族也不遠(yuǎn)了。”他環(huán)視一周,“你要你奶奶你要我們這些人怎么辦?”
柳慕容順著三叔公的視線望去,只見幾個長輩及幾位堂兄弟堵在他前方,亳無相讓之意。
柳慕容知道他是走不了,他站直腰桿,目光越過身前的奶奶和大伯父,第一次毫不躲閃的與柳慕元遙遙對視。
“那莫氏我是不會娶的!”他的眼光直視著柳慕元,語氣堅定,“家族的責(zé)任我會擔(dān),七殿下的大事我會設(shè)法。但我柳慕容只有一個妻子,李小玉!”
柳慕元也直視著他,良久。
練武場一片寂靜,只有兄弟二人的眼光膠著激戰(zhàn)。
良久,柳慕容梗著脖子毫無退意。柳慕元長嘆一聲,舉手沖空中招了招。
張東、王衛(wèi)來便從暗中冒了出中,俯身給柳慕元行禮:“大爺。“
柳慕元疲憊的靠向椅背:“罷罷罷,你們就把實情跟五爺說了罷!”